第二天一早，魏軍先鋒斛律明就聽見了梁軍的叫罵聲，他卻不為所動，吩咐士兵加緊防范，絲毫沒有要出擊的意思。蕭昶在后邊船上聽見軍士叫罵的話，對一旁的周赫說道：“這幫軍士，怎么叫罵了半天就這么幾句話?！薄暗钕掠泻螌Σ?？”“北斗堂送來消息，湖陽守將斛律明熟讀兵法，那就應該罵他不會打仗。”“聽見了嗎？”周赫對前來稟告軍情的軍士說道，又對一旁的旗手說道：“示意全隊，準備執(zhí)行計劃?！笔掙坪椭芎盏淖S即撤到一旁的遠處，周赫不解，蕭昶答道：“若是我軍消息泄露，你我豈不是籠中困獸?！?p> 蕭昶聽見前面的軍士罵道：“賊斛律，狗贅婿，當烏龜，奶孩子是行家?！?p> 聽到這叫罵，蕭昶有點驚奇，問道：“這是誰編的？句句揭人短啊?！?p> 周赫笑著說道：“一個姓陸的伍長?！?p> “好厲害的伍長，連斛律明當贅婿這事都知道。”
吩咐軍士把叫罵的人找來。被帶來的人身材矮小，面色黝黑，蕭昶問道：“你叫什么名字？”
“陸興之?！?p> “哪里人？”
“江陵?！?p> “什么職位？”
“第一隊第四伍伍長。”
“別當伍長了，來我?guī)は庐攨?。?p> “謝殿下！”
一通鼓后，斛律明果然帶著四條高大的樓船沖出來，相比之下，梁軍的戰(zhàn)船好比豹子見到了老虎，氣勢上就輸了一大截。周赫命人擊鼓，他和蕭昶分成兩隊，穿入斛律光的船隊，一隊隊士兵赤膊跳入水中，手持鑿子和鐵錘潛入水下，船上士兵則將火球拋上魏軍戰(zhàn)船。身處樓船的魏軍士兵見此情景，驚慌不已，不知把手中的箭矢射向哪里。
斛律明也自知不敵趕緊撤退。蕭昶也沒有纏斗，對會合而來的周赫說道：“看來他們這還不是水軍，只是步騎的船隊?！薄拔臆妱偎阌执罅艘稽c?！敝芎湛粗踊馗劭诘奈很姶徽f道。
蕭昶對陸興之問道：“你看這仗該怎么打？”
“啟奏大王，斛律明在北魏軍中算是個排得上號的勇將，可他那點本事只夠統(tǒng)帥步騎，水軍是一竅不通。宇文禧放這么一個人在這，就說明他不怕斛律明戰(zhàn)敗?！?p> “宇文禧還有別的殺招？”
“當年他大軍南下，兵臨建康城下，卻還是被大王一口氣趕出了淮北。他必然會吸取教訓，防止前軍潰敗引發(fā)的全局崩潰?！?p> “你是說……”
“宇文禧的后軍不在斛律光身后。”
“那在哪呢？”
“漢中陽平關外?！?p> “嗯？”
“一旦魏軍占據(jù)漢中，順漢水南下，所過之處，幾入無人之境?！?p> “哦，你連這個都知道？”
“恐怕還不止這些?！标懪d之回答道
“嗯？”
“屬下一個月前隨運糧隊前往壽春時發(fā)現(xiàn)皮毛和麻布都漲價了?！?p> “這些都是過冬衣料，莫非？”
“北魏兵馬大量采購致使物價上漲，他們這是想在冬天就南下?！?p> “春節(jié)以后就是南方最冷的時候。”蕭昶想著，心里咯噔一下，要知道春節(jié)前后按朝廷規(guī)制百官會放假五日，他迎娶李姝也會給百官三日假期，“宇文禧這是想一統(tǒng)天下啊。”
“正是。那我軍是否應該把這些情報通報給北府軍？”周赫問道。
“你我都能知道的事情，北府軍能不知道嗎?”
“屬下明白了?！?p> “我軍現(xiàn)在有十三萬兵馬，敵人有三十萬，你覺得這仗該怎么打？”蕭昶又問陸興之。
“大王，我軍沒有十三萬。”
“嗯？怎么說?！?p> “荊州軍里不少將軍都在吃空餉，一伍本該有五人，可我?guī)У奈槔镏挥腥?。這在軍中是常態(tài)，如此一來十萬荊州軍就只剩下了六萬，三萬蠻兵咱們現(xiàn)在也沒見到。若我是宇文禧，哪里還集結百萬大軍，這三十萬前鋒足以拿下荊州。”
“宇文禧十年前南下大敗而歸，已經(jīng)怕了?！?p> “這正是魏軍還未南下的原因。魏軍對大王的恐懼正是他們的死穴，是我軍以少勝多的良機?！?p> 蕭昶和周赫回營后，二人在大帳里商量起來。蕭昂卻剛剛從床上起來，仆人送上巾帕，他接過來擦了把臉丟回到仆人身上，問道：“蕭昶干什么去了？”
“回王爺，小的早起看見他和周赫帶兵出營了，剛剛回來。”
“知道了，今天早上吃什么啊?！?p> “回王爺，清蒸鱸魚和蛋羹還有您吩咐的杏花釀和新稻子做的米粉?！?p> “行了，杏花釀用剛買回來的東漢青瓷杯，米粉要用鑲金的象牙筷子和建康的漆碗?！?p> “諾。”
蕭昂吃著米粉喝著酒，總覺得自己這次帶著三萬襄陽軍是白跑一趟，他原本想著趁著打仗拿個功勞顯擺顯擺，可現(xiàn)在軍中商量事總是把他晾在一邊，要不是自己帶來三萬人和這次的軍費，恐怕沒人會想起他這個襄陽王。他越想越不舒服，把案子一腳踹倒，嚇得仆人在地上連連磕頭。蕭昂陰沉著臉，直奔往蕭昶的營帳。
誰知他剛走到蕭昶軍營門口就被攔住了，氣得他大罵：“不知道本王是誰嗎！”
“軍營里沒有令牌就不能同行。”
“好了。”蕭昶聽見動靜從營帳里出來，“四弟來我營帳有何貴干？”
“沒什么，隨便走走，偏偏你手下的人沒長眼睛！”
“如今大戰(zhàn)在即，軍營中要嚴防奸細，你還是別瞎轉悠了，免得被人當奸細抓起來。”
蕭昶說罷就回了自己的營帳，把蕭昂丟在營門外，正趕上陸興之從船塢回來。正在氣頭上的蕭昂看見，陸興之不想觸霉頭，就想躲過去，誰知蕭昂已經(jīng)叫住了他。蕭昂看了看他身上穿的甲胄，說道：“小小一個參將，見到本王為何不跪？”
“末將陸興之參見襄陽王殿下，殿下千歲千歲千千歲?！标懪d之立刻跪拜在地。蕭昂找不出什么毛病，氣咻咻地走了。蕭昶在里面撩起簾子看見帳外的陸興之很標準的單膝跪拜禮，有點奇怪，問一旁的周赫：“陸興之的檔案找到了嗎？”
周赫停下了手里的營盤模型，說道：“說來也怪，他的檔案完整得有點過分了?！?p> “嗯？”
“他的檔案從他二十歲開始納稅服役開始就一直沒有中斷，甚至包括了大梁取代劉宋的那幾年經(jīng)過戰(zhàn)亂，可沒幾個人能有這段時間的檔案?！?p> “誰能有這段時間的檔案呢？”
“要么是達官顯貴，要么是……”
“末將參見五官中郎將!”陸興之打斷了周赫。
“進?！?p> “將軍也在?！标懪d之向周赫打了個拱。
周赫見狀就離開了。蕭昶坐下來問道：“你去核查戰(zhàn)船，結果怎么樣了？”
“鐵殼快船是主力，賬上有三十三艘，實際有二十二艘。樓船賬上十六艘，實際十艘?！?p> “戰(zhàn)船養(yǎng)護的款項；可比士兵俸祿多得多啊?！?p> “這樣的軍隊怎么能打仗呢?！标懪d之嘆了口氣，“要是魏軍真的打過來，怎么能抵擋呢？”
“北魏士兵都有什么配置??？”
“步兵穿鐵鎧，所用長矛和梁軍使用的一樣，騎兵都穿皮甲，持彎刀。梁軍都是重騎兵，鐵鎧長矛?！?p> “這要是打起來，確實很難辦?！?p> “王爺當年可是一口氣擊退了六萬北魏鐵騎。怎么說出頹喪之語?！?p> “當年的北魏鐵騎不是今天的北魏鐵騎?！?p> “盡管荊州水師不如北魏水軍規(guī)模大，可是宇文禧自以為鮮卑鐵騎天下無敵，在他眼中水軍不過是步騎的運輸船隊，應當想辦法將他們毀滅在水上?！?p> “火？”
“大王明見，只有火才能出奇制勝?！?p> “報！”一斥候前來報告，“北魏水軍離我軍營寨二十里?！?p> “繼續(xù)探！”
“喏！”陸興之說道：“八成是斛律明來報復了?！?p> “還能猜出什么？”
“這次來的應該都是中小型快船，他應該還在樓船上坐鎮(zhèn)?！?p> “擊鼓升帳吧！”
“諾！”
“報……”又有一斥候來報，“北魏水師二十四艘來犯，都是鐵殼快船。”
“下去吧。”
“蘇副將，你領快船二十艘出水寨試探敵軍，一旦交戰(zhàn)，只許敗，不許勝！”
“羅副將，你領快船十艘攔截追擊的魏軍，只許敗，不許勝?！?p> “周赫將軍，請你率三艘樓船，四艘快船在水寨外接應。”
“陸興之，你隨我?guī)ьI剩余戰(zhàn)船作為中軍迎戰(zhàn)斛律明?！?p> “遵大人命！”
命令發(fā)下去沒多久，水寨外就傳來了北魏水師的擂鼓聲。戰(zhàn)斗一開始，斛律明自以為這次率領小型快船出戰(zhàn)又是那么急切，定然是所到之處如入無人之境。可剛沖到水寨中央?yún)s發(fā)現(xiàn)蕭昶嚴陣以待，又看見蕭昶率領的大都是樓船，就效仿蕭昶命令快船進攻蕭昶坐鎮(zhèn)的樓船，誰知樓船后又有快船阻截。
梁軍樓船形制不大，船上的重弩手和弓手都能射中快船上的魏軍水兵，斛律明見狀不妙立刻引軍撤退。誰知之前被打退的二支梁軍船隊又合兵一處截擊他，斛律明本就不熟悉水戰(zhàn)，只得倉皇逃出港外，誰知又碰上了周赫水軍，一番混戰(zhàn)后斛律明僅剩下自己得座船逃往湖陽。此一役，梁軍繳獲北魏戰(zhàn)船十四艘。
當晚，蕭昶安排陸興之派人看護好水寨，自己帶領一群將領在陸寨上擺酒慶賀。酒過三巡菜過五味，一群將領喝得顛三倒四的。蕭昶親自拿出功勞簿，說：“此戰(zhàn)，我軍大破魏軍水師，擊毀敵船二十三艘！”
“王爺，咱們是擊毀了十三艘，俘獲了十艘。”一個副將大著舌頭說道。
“不對啊，我軍的戰(zhàn)船可是一艘也沒增加，鐵殼快船原本三十三艘，現(xiàn)在是三十二艘，樓船有十六艘，這次魏軍來襲，沉了六艘?！笔掙普f著，聲調(diào)大了些，眾人這才明白過來蕭昶已經(jīng)把吃空餉這件事弄明白了而且現(xiàn)在有意為他們掩飾，紛紛說道：“大王說得對，咱們一定要把魏軍水師全殲。報效大王”
“我等愿意在大王的統(tǒng)帥下為國建功！”說罷，一個個跪在地上大氣也不敢出?！昂?，我等將士同心，何愁不能破敵百萬，為我大梁萬年建功！”蕭昶抽出寶劍，帳中諸將紛紛應和。
蕭昶明白自己知道現(xiàn)在才算是真正有了幾分兵權，等到宴席散去，他一個人坐在帥帳中，脫下冰冷的鎧甲，坐在爐火旁，想起防風。
蕭昶在心里盤算著：現(xiàn)在把防風擄走卻一點消息都沒有放出來，就是想在大戰(zhàn)之際給他制造麻煩，好讓魏軍獲勝，誰會想這么做呢？梁蜀唇亡齒寒，不應該是蜀國方面的人；魏國宇文禧一直沒把梁軍放在眼里，這次率軍親征更是志在必得，沒必要搞這種把戲；宇文菡和自己的合作關系才剛剛確立，她沒必要這時候翻臉；蕭秀沒有野心，蕭昂愚蠢如屠夫，太子自命清高也不想看到梁國變亂……
蕭昶似乎想到了一個人，如果這場棋局中沒有新人參加的話，應該就是他了?？伤降诪槭裁匆@么做呢？蕭昶正思索間，一只信鴿飛了進來。蕭昶打開紙卷一看，正是雷彬從南中送來的消息：，焦樊決心投靠李睍，蜀中大戰(zhàn)一觸即發(fā)。蕭昶拿出一片印著雷彬指紋的油紙和消息紙上的指紋比對無誤，就把紙扔進了爐子里。爐火爆了個花，一陣冷風吹進來，蕭昶探出手掌伸近爐火。
蕭昶烤了一會兒火，陸興之在帳外求見。蕭昶看陸興之的臉凍得發(fā)紫，隨手拿起仍在榻上的毛毯丟給他。陸興之跪拜道：“謝大王賞賜?！?p> “起來吧。跟本王說說你的經(jīng)歷，你的檔案太假了?！?p> “大王圣明，那是末將花錢做的假檔?！?p> “所以，說吧?！笔掙颇弥恍〉棺樱爲蛩频倪叧赃吢?。
“末將不是江陵人，是魏軍當年南下時從淮北擄走的壯丁，二十歲時在長安加入魏軍，曾經(jīng)跟隨宇文禧的兵馬北伐柔然。我被柔然人俘虜，因為我很快學會了柔然語，就沒有做苦役。在那給柔然阿史那可汗當了三年的文書，他賞識我，還給我找了一個女仆做妻子。我和柔然妻子又在那生活了五年。一年前柔然出使北魏，我在使團之內(nèi)，結果途中被魏軍將領打劫，我負傷出逃，被大梁商旅所救，跟著他們一直到了江陵。一個月前被商旅里的人推薦來投軍，當了伍長?！?p> “你的故事很長，但是不夠精彩。”蕭昶把嘴里的豆咽下去，喝了口茶，“因為你沒有把最精彩的說出來?！?p> “大王果然不是凡人?！?p> “好了，讓你辦的差事怎么樣了？”
“回大王，一切妥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