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奉帝在最快的時間收到了來自楊洵直的來書。
喜不勝收的他在自己的寢宮踱步不止,即便是一旁的愛妃使盡了伎倆也沒能吸引到寧奉帝的心思。
快些讓楊洵直走馬上任是寧奉帝最為關(guān)切的要務(wù),他立馬手擬了一封奏折,交給了內(nèi)侍宦臣,一路呈到了楊府府前,隨著太監(jiān)頭子一聲尖銳的“楊洵直聽旨”之后,現(xiàn)場立馬便熱鬧了起來。
無論是富貴子弟,平民百姓,落魄難民都簇擁而上,把太監(jiān)的車架圍的里里外外三層。
就這樣,眾目睽睽之下,著正裝的楊洵直神情肅穆,大開府門,在太監(jiān)念完詔書之后,跪下接過,深深一拜道:“臣楊洵直接旨。”
那太監(jiān)老頭意猶未盡,等楊洵直起身后向前一步,湊到楊洵直的耳畔,低語道:“楊將軍,陛下本是應(yīng)親自來請您出山,但朝堂之上繁瑣事務(wù)太多,不便脫身,今日將這江南總兵的位置托付給你,意味著陛下對你的百般信賴?!?p> “臣明白陛下的意思,公公放心,洵直定然不負重托?!?p> 太監(jiān)微微一笑,帶著車架離去。
在場人群無人不聞楊府威名,此次楊洵直掛帥出征,令饑寒的眾人再次煥發(fā)了希望,“楊將軍!楊將軍!楊將軍!”
有些人的存在,是萬千百姓更續(xù)的力量,哪怕是精神層面。
一時間,莒州炸開了鍋,朝廷內(nèi),大臣們議論紛紛,楊洵直雖然黨爭受挫,但不代表幾十年朝堂白混了,楊洵直厲害之處恰是軍隊,楊家在軍中恩惠遍及廣泛,威名十足,無論是緊跟皇帝的御林軍,還是前敵迎戰(zhàn)的正規(guī)兵,都崇敬于楊家。
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煩,楊洵直必須馬上動身,他整理行囊,當日正午便乘一匹快馬,直奔后宮,面見寧奉帝,拿了新的總兵之印和通關(guān)文牒,即刻奔赴前線——璋州。
愿將腰下劍,直為斬樓蘭。
楊子柏沒有和父親一道出征,他并不希望憑借父親的特權(quán)獲得一個統(tǒng)率千軍的機會,他更想深入這個國家,從根基上發(fā)現(xiàn)它的贅病。
第三日,告別母親,前往莒州兵部,應(yīng)征入籍,此時的兵部尚書是喬承寵,是邊宜中的親信,可用沆瀣一氣來形容,西線告急之時,喬承寵奉皇命募集兵丁一萬支援茹詡關(guān),如今關(guān)口已經(jīng)破了援兵還沒有出發(fā)。
這一日,喬承寵意外地察覺到了楊子柏的應(yīng)征,他暗做手腳,將楊子柏從北路軍調(diào)到了奔赴西線的西路軍,目的是為了相隔父子二人,避免形成不可收拾的勢力群體。
蒙在鼓中的楊子柏只知道自己領(lǐng)了軍械,作為一名大頭兵開拔了。
隊列之中,常有人唉聲嘆氣,叫苦連天,楊子柏并沒有在意,新兵出征,本就是一件很令人頭疼的事情,更何況是在這種戰(zhàn)局失利下的出征,但楊子柏前方有一個壯漢,五大三粗,皮膚黝黑發(fā)亮,一嘴大胡渣子,一路上連個哭腔都沒帶。
“兄弟,你不是新來的吧?”
正當楊子柏疑惑時分,前面的壯漢反倒是回頭問道。
“家父也是軍中之人,曾經(jīng)常帶我住過軍營,軍旅生活我頗有了解?!睏钭影乜蜌獾卮鸬溃址磫柕?,“你肩膀上有刀傷,腿上也有箭瘡,你是個老兵了。為何出現(xiàn)在這新兵隊伍中?”
那壯漢一聽這話,立馬嘿嘿的笑了起來,停下步子,將楊子柏身側(cè)的士卒拉到前面去,站到了楊子柏的旁邊:“這都被你識破了,我叫邵恒,從軍十年了。”
“征戰(zhàn)十年,怎么還會是個大頭兵?”楊子柏介紹完自己,略有些吃驚,十年...哪怕是不立功勛,憑資歷也當是個偏將軍了。
“因為...錢。”邵恒皺巴著臉,微微搖搖頭答道,他的聲音低微而空洞。
楊子柏愣了愣,處在世家生活的他此時還不明白,社會是分上下流的,地位是分內(nèi)外官的。
邵恒解釋道一個偏將軍的軍餉,倒不如冒名替那些富家子弟參戰(zhàn)來的銀子多。
“你可知道,這一票,值多少錢?整整一千貫?!闭f到這,原本黯然的他也不知怎么就得意起來了,笑容恢復(fù)在了臉上。
楊子柏略皺著眉頭:“這種情況在軍中是不是十分普遍?”
“這是自然,那就大老爺們不愿自己的子嗣去戰(zhàn)場上拼命,便會高價雇傭一些流民,替子出征,不只是我,你看看?!闭f著,邵恒抬起手,朝著行進的軍隊指指點點,一連指了十幾人,“這些都是?!?p> 打手從軍,真是可笑。
壓著怨氣的楊子柏暗暗記下了這筆賬。
日頭西落,溫和的夕陽撒向大地,泛起陣陣金黃,楊子柏一驚,連忙問邵恒:“兄弟,此行可是去璋州前線的?”
“璋州?我們是西線軍...如何去得了璋州?”邵恒被問的一愣,一旁的楊子柏頓時驚出一身冷汗,立馬意識到分配被人動了手腳。
“將士們,六隊變兩隊,我們即將穿越峽谷,保護好糧草輜重。”正前方,領(lǐng)隊將軍大喊一聲,隊伍開始變隊。
楊子柏循聲望去,夕陽之下,前方的峽谷猶如一道通向夜幕的大門,中心洞開,兩側(cè)聳立巨石。
傍晚時分,風沙翻涌而起,土塵揚天,可視度快速下降。
西線軍如一條長蛇,蜿蜒著通過這外力侵蝕形成的天然峽谷,谷長不長,但也有五百余米的距離,在峽谷之外,暮色之下,很難一眼看到盡頭。
“邵恒,我覺得不太對勁...”
楊子柏環(huán)視了一圈地形,不由得被迎面吹來的寒風凍了一個哆嗦。
“這地方的確是容易設(shè)伏,但是茹詡關(guān)剛破不久,仍有堅城數(shù)十座可以御敵,我們這里離前線還有些距離...”邵恒的話音未落。
只聽得兩側(cè)巖壁上殺聲四起,吶喊聲直撲耳畔,隨之而來的是一時間群起閃動著密密麻麻似蟻群一般的弓弩手。
“有埋伏!”
楊子柏大吼一聲,一個箭步朝著側(cè)邊一閃,緊貼著巖壁。
無數(shù)箭雨撒下,西線軍很快便亂成一團,還沒有身臨戰(zhàn)場的士卒們很多都是第一次見識到這種場面,而拿錢替人的老兵又“經(jīng)驗豐富”的躲到一邊保全性命。
群龍無首。
領(lǐng)軍主將無論發(fā)出多大的怒吼,都止不住隊伍的潰散,密集的箭矢足以把人射成刺猬。
邵恒十分老練地搶過后排一個盾牌兵的盾牌,擋在面前,一路挪到楊子柏的身邊,一面罵罵咧咧:“狗東西在這設(shè)伏,真是倒了八輩子霉!”
第一輪箭矢射盡,原本人潮洶涌的峽谷內(nèi)已經(jīng)尸體遍地,楊子柏緩過神來,盯著遍地的殘骸,“怎么會在這里碰到敵人?”
驚魂未定的軍隊再度匯集,不約而同地朝后撤退,后隊變前隊,不分梯隊,一窩蜂地撤出峽谷。
邵恒拽著楊子柏一路出峽谷,直到看不到楚軍,這才松了一口氣。
“都起來,都起來!警戒警戒,小心賊兵殺來!”主將扶著佩劍,在一旁轉(zhuǎn)悠,敲打起那些躺在地上喘息的兵丁。
“精明”的老兵油子,“怯弱”的新兵蛋子,指揮體系不明確的將軍,這樣一支部隊,怎么能打得了勝仗?
楊子柏有些茫然的站在人群之中,手持長槍凝視著峽谷口,暮色降臨,部隊已經(jīng)無法前進,主將下令就地安營扎寨,在一番簡單地清點之后,第一仗,折了一千多兵丁。
“這伏擊要是多來個幾次,我們這點人不得全死在這?”邵恒圍著一團篝火,無奈地對楊子柏笑笑。
“事實上,是夜色的緣故?!睏钭影鼗貞?yīng)道,“楚軍是抓住了天色將黑的這一戰(zhàn)機,利用地形對我軍造成了壓制,在平原正面對決,我軍不會遜色于楚軍的。”
邵恒笑了笑,看向楊子柏,楊子柏的臉色閃著火光,半黑半紅的:“兄弟,我看你,來頭不小啊,來跟我說說,家里是不是派你來體驗軍旅生活的,到時候給你在朝廷里封個大將軍?”
“那你可想多了,要是我真當了大將軍,我可不會忘記你,第一個就把你這種冒進征兵額的人給斬了?!睏钭影卮蛉さ?。
邵恒冷哼一聲,轉(zhuǎn)身走進帳篷里面準備睡了,楊子柏也起身進入,但無論怎么樣,都沒有困意,在營里待了一會,實在是憋得慌,于是又拿著長槍出來了。
前方的峽谷在火光的照樣下若隱若現(xiàn),少量的軍士在巡邏,晚上的風不大,吹在臉上并沒有強烈的刺痛感,營帳里,行軍大半日的將士們發(fā)出“隆隆”的呼嚕聲,似乎睡眠足以消解一個時辰前的驚魂未定。
“你這小子,杵在這干什么,不回營睡覺?”主將巡邏到了楊子柏的身邊,見這姿態(tài)還以為是個邊塞詩人。
“將軍,明日我們還要繼續(xù)前進嗎?”
將軍一愣,除了他的幾個副將,還沒有普通士卒問他這個問題。
“當然要前進,我們是西線唯一的援軍,若是我們不去,那西線三十二城就會淪喪敵手,那我們就是寧國的罪人!”
“但將軍發(fā)現(xiàn)沒有,今日楚軍設(shè)伏,只是射退我們,并沒有追殺,他們的目的就是封住這個峽口,如果我們貿(mào)然進軍,豈不是會徒增傷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