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輝皎皎，而星光黯淡。
路燈下，一群人正圍觀著下邊的“節(jié)目”，他們站在河渠邊上，居高臨下，仿佛這兒就是他們高貴的觀眾席，而那個在渠里的家伙只是一只雜耍著的兩足禽獸罷了——低人一等。
渠底，“小啞巴”十分引人注目，他手中握著一條爬行動物——那東西耷著身子，一副軟綿綿的狀態(tài)，任人擺布著，他把手里的死蛇浸到一灘黃彤彤的污水里，然后給它清洗一番，攪拌又撈出，接著掐在手中。
這時，有人沖著他興致盎然地起哄道“小啞巴，你把這蛇打死了你，你有罪，得拜它！”于是引來許多人隨聲附和
“對，你得拜它！”
“快拜！”
“快拜??！”
他照做了，先把蛇尸擺放好，然后跪下，恭恭敬敬地叩首，然后又虔誠地把它捧過自己的頭頂，仿佛這不是一只死物，而是他的榮耀，或許在小啞巴眼里，那些人是在為他歡呼喝彩，于是他沒有辜負(fù)他們的期待，便完畢了這件事，也讓自己心滿意足了。
邱遙站得比較靠前，這時，一雙手伸向了她，等靠近后，二話不說就把她搡了下去。
她晃晃悠悠地起來，于是氣急敗壞，揚(yáng)起頭來，打算破口大罵，卻突然意識到了自己的處境，于是回頭一看，這就毛骨悚然了，對面那家伙正直勾勾地望著她，然后對她伸出了那只臟兮兮的手——那只抓著死物的手！
濕漉的蛇皮滴著污水，對她來說，那蛇皮上的光澤更似鋒芒，讓人寒顫。她畏怯著，一步一步地退后。
“小喇叭，你別過來??！”邱遙顫顫巍巍地說，這時，一個時機(jī)不湊巧的趔趄讓她摔了跟頭，她眼睜睜地看著對方一步步靠近，便驚慌失措地大叫起來，這時，一個石頭被人擲了出去，直接命中“小啞巴”的腦殼，把他砸得頭破血流，他就松開了手，任著自己的“榮耀”落入泥里，然后捂著頭，痛苦地呻吟起來。
“快從那邊上來呀！”——惠喑喚著，邱遙這才回過神，趕緊起身并奔向渠壁上的石階，快步流星地上來后，她揩去了眼淚。然后惠喑走到她跟前，一邊安撫著她，一邊同她并肩地往回走……
匡助邱遙到家后，她也回去了，惠喑暗自想著那個臭蟲，其實(shí)有人照料著那家伙，有時也能瞧見他身著新衣在街上游蕩；有時還可以發(fā)現(xiàn)他換了新發(fā)型，比如今天，他那頭發(fā)像是被人隨機(jī)地剃掉——東邊缺一點(diǎn)，西邊多一些，然后露著白花花的頭皮，黑白交加，頭顱就活像一顆足球……
據(jù)說小啞巴姓張，他的父親早年因?yàn)閻阂鈧硕慌行?，母親卻對她不管不顧，直到一天晚上，人家不知怎的就在大風(fēng)大雨里待了一夜，然后生了一場大病，等清醒后，就成了那樣……
母親還沒回來，父親也遲遲未歸，惠喑便覺得他一定是在什么淵藪云集的地方，朋比為奸去了。經(jīng)過再三思忖，她決定出門尋覓尋覓。
又經(jīng)過了這處河渠，原先那些逢場竿木的人已經(jīng)不在了，此地又恢復(fù)那副杳然……
“太廟”旁邊有著一條狹仄的巷子，哪里只有巷尾亮著一豆燈火。
這扇木門被微茫的燈光映襯著它那陳舊的緋紅，惠喑已經(jīng)在門前了，于是輕輕一推“嘿，果然打開了！”隨即入內(nèi)……
記得一次，母親和她在黑燈瞎火的時候跑這兒來逮他，所以便知曉個所以然——那個賭鬼肯定不長記性！
就單論這管廟的人，到底沒個虔誠的內(nèi)心，要是有什么戲班子或者什么雜耍子來了，只要給了錢，這地就算被租出去了，人家還可以上躥下跳地掙走門票錢。
惠喑想想都覺得唏噓不已。她提起手電燈照明著:廟堂里分布著許多漆紅的楹柱，許多折疊起的桌架子被井然地放置在兩邊的墻根上，桌板也是。
這兒的空間有廠房那般寬敞，適合擺席——其實(shí)也確實(shí)可以被征去當(dāng)作宴請之地，只要交錢給那個管廟的人就妥了……
墻上有許多壁畫，一幅幅占比均衡，只看其中一個:畫面中有著兩名女子，一名幼童。那二位女子都戴著貂帽，披著云肩，一個一襲白衣，另一個則穿著藏青色上衣，米黃色的衣衿上還系著禁步，下身則是藍(lán)灰色的百褶裙。青衣女子手握劍柄，蓄勢待發(fā)，白衣女子這邊已經(jīng)利刃出鞘，她們立于草木之中，對面卻是一位以紅衣搭著云肩的幼童，他的白色幃子上系著鞶革，下身是一條梨黃色的褲子，穿著一雙紅色敝屣，踩在祥云之上，大敞雙腿，一手持劍，一手作掌，身上還圍繞著一條黑色的長綾，只是扎著兩個小髻，與逼人的氣勢顯得格格不入。
惠喑總覺得這畫的是《白蛇傳》里的內(nèi)容，也不敢肯定，不過墻上其實(shí)還有幾副畫呈現(xiàn)著白娘子她們一家的愛恨糾葛，卻不過都是一些民俗畫罷了，什么《八仙過?！?，什么《鵲橋相會》……
她提著燈走到一面淡藍(lán)色（褪色)的帷幕前，這后邊是神像的棲身之所，她也不知道里邊供的是何方神仙，于是悄悄地拉開帷幕的一角，窺探著他們的尊容，只見他們都身處壁龕之中，各個皆是目迷五色，面若寒潭……惠喑有些哆嗦，就趕緊退開了。
話說，雖然那些神仙端坐在里邊，終年黯淡，不見明朗，卻因有所阻隔，也不至于眼睜睜對著那些吹唇唱吼、沸聲連天，以及哪些嬉嬉鬧鬧的貨色了……
惠喑順著回旋梯到了二樓，然后發(fā)現(xiàn)那個處于犄里旮旯的入口——被一面破帷幔擋著，光線從底下滲了出來，她靠了過去，拈著其邊緣并拉開一角，她窺探著里邊的情況:這內(nèi)室不過十幾平米，倒是聚著二十來個賭徒，她一個個辨過去:有人面紅耳赤，一聲不吭；有人則目光逼人，直勾勾地盯著桌面；有人更是咬緊牙關(guān)，攢著拳頭……突然，里邊穿來了聲聲喝彩——估計因?yàn)樗麄冄簩α俗?，便歡呼雀躍了。這時，有人搖頭嘆氣，難掩失望；更有人面露慍色，氣急敗壞地破口大罵……
不少人圍在桌子前，也有人擠在旁邊那兩張竹床上，摩肩接踵著，至于他們?yōu)槭裁凑驹谀巧厦妗^“高瞻遠(yuǎn)矚?！?p> 惠喑瞧見了一個熟悉不過的身影，父親正在哪兒探頭遠(yuǎn)眺恁，于是她走了進(jìn)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