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四點半,陳晨醒了。
生物鐘一時改不過來,在過去的幾年里,常常做題做到夜里十二點,早上四點半就要起床,簡單吃枚雞蛋,喝半碗粥,就去上早自習了。
這樣作息制度,后來讓他覺得連睡覺都是浪費生命,所以更不愿去做一些無意義的事情。即使高考過后,他也是按照生物鐘作息,讀書,偶爾也寫些文字。出門散步的時候,漫無邊際的想象不由自主地暈開,停不下來,閉上眼睛也會常常做夢。
房間里只有輕微的鼾聲。
他坐在上鋪,發(fā)了一會兒呆,拿出一本書靜靜的看著??戳舜蠹s三十分鐘,才踩著梯子下來,到洗手間里洗漱。
一切收拾停當,他看見秦凱的床前一地瓜子皮,于是拿了掃帚打掃房間。盡管很小心,秦凱還是醒了。他瞇縫著眼看了看陳晨,厭煩地翻個身,又睡過去了。
嘟---嘟------
軍訓要開始了。
每天都是同樣的事情,身邊站著同樣的人,日子在意識里仿佛停滯了,一切都是那么無聊。
繞著操場一圈圈的踢正步,每隔一小時都要坐在滾燙的水泥地上拉歌。后來他偷偷溜到后面的柳樹下,躺在地上,閉著眼,吹著風,但被教官一腳踢了回去。
哼著歌晃著腿,聽見教官的腳步聲,趕緊繃直身體,但似乎是晚了,教官走過去就是一腳。
秦凱站在陳晨前面,哼歌晃著腿,隔三差五就會挨上一腳飛踢,但他還是一如既往的搖頭尾巴晃;郭平和老徐淹沒在隊列中;趙揕個子比較高,站在第一排。他一改平日里的散漫,一本正經(jīng)地挺著啤酒肚,配上大大的腦袋和圓圓的眼鏡,像個日本軍官。
去食堂吃飯是最可怕的。洶涌的人群。狼奔豕突。
像是回到了幾年前的高中校園,看見人群向自己走來就快速低下頭,近乎顫抖著付錢打卡。只有回到宿舍,恐懼和不安才稍微減緩。
每天軍訓回來,導生還要來開會。東北人本身就愛嘮嗑扯淡,再加上總有三五個人插科打諢,本來幾句話就能說清的事兒,總要開上個把小時。所以每次開會,陳晨就坐在角落里發(fā)呆。
經(jīng)過幾天的相處,室友間逐漸熟悉了起來。秦凱像個小孩兒似的,雖然有些聒噪,但并不令人討厭。當然,他偶爾也會在游戲之余,鋪上畫軸揮毫潑墨,或者拿著刻刀比劃幾下;郭平仍舊不愛說話,但是開口就是神補刀,惹得全場爆笑;老徐作為毫無存在的旁觀者,在各個室友身邊停停留留,但陳晨這里他是不常去的,因為陳晨大部分都是讀書或者發(fā)呆。
到了晚上,秦凱就招呼室友玩一些經(jīng)典的電玩游戲,比如97街霸,合金彈頭,超級馬里奧等等。幾個人像童年的小伙伴似的,圍著電視機嘰嘰喳喳;但陳晨天生對游戲不感興趣,直到高中畢業(yè)從未去過游戲機廳或者網(wǎng)吧。
趙揕拍了拍陳晨床邊的鐵護欄,遞過來一支煙。
這種熱情常令陳晨不知所措。少年時的經(jīng)歷讓他很早就懂得,每個人都是彼此的過客,而后來多年的獨來獨往已經(jīng)使他失去了交際能力。
但趙揕似乎對陳晨挺有興趣??赡苁撬诤幽洗暨^幾年的緣故,他把陳晨當做半個老鄉(xiāng),也可能他遺傳而來的社交家風在陳晨這里碰了壁,于心不甘。
陳晨擺了擺手,表示拒絕。趙揕并不罷休,還是堅持要他抽一支。
陳晨無奈,只好接過去??匆姶蚧饳C過來,趕忙用一只手護著火。
“看你這動作,就知道以前抽過煙?!壁w揕笑著說,“得了,還裝什么好孩子啊……”
初中那會兒,他跟著街里的二流子學會了抽煙,甚至還因為護火這個動作挨過一腳,從此記住了護火是一種禮節(jié),對他人的尊重。
“行了,別繃著了,沒人告訴你高考結(jié)束了嗎?”趙揕勸道。
坐在床上抽煙終究不太安全方便,于是他踩著梯子下,倚門抽了起來。這時候身后響起了一陣哄笑。
“笑什么呢?”陳晨疑惑地看著他們。
“你屁股是長牙了?。 鼻貏P大笑著指了指他的褲子。
陳晨扔了煙屁股,半信半疑地往后摸了摸。原來是軍訓服的質(zhì)量太差,屁股那里開縫了。
他漲紅了臉,默默地換了條褲子,然后悄悄地去一樓便利店買了一卷透明膠帶。
雖說是農(nóng)村長大的孩子,但陳晨的自理能力著實不敢恭維。因為他自小動手能力就差,作為大男子主義的父親也覺得針線漿洗等家務都是女人的事,農(nóng)田里的活計終究太過繁雜勞累,所以只讓他安心下來讀書,最終成了個四體不勤五谷不分的農(nóng)村大少爺。
后來幾天,陳晨硬著頭皮穿上用膠帶粘合的褲子參加了軍訓。那褲子就跟天下大勢似的,分久必合,合久必分好幾次,也鬧出了好多笑話。
他嘗試著去向教官和導員訴說這其中的尷尬,但得到的回復是,除非行走不便,否則必須參與訓練。
陳晨嘆了口氣。因為他實在沒有辦法像秦凱那樣,跟死了親爹似的告訴導員,自己有脊椎問題,不能久站。然后心安理得地坐在柳樹陰下。導員一來關(guān)懷便滿臉苦相,導員一走便滿臉跑眉毛。
正當他為此事苦惱上火的時候,徐金良像變戲法似的拿出一個嶄新的針線盒,像是鼓足了勇氣說:“脫下來,我?guī)湍憧p?!?p> 就在那天,223的糙老爺們和廢物點心看著胡子拉渣的男人嫻熟地穿針走線,縫補打結(jié),一氣呵成。
“我日,看不出咱老徐還有這手藝呢!”秦凱一句親昵的叫罵之后,徐金良從此成了老徐。
“謝……謝謝……”看著密實的針腳,陳晨有些感動了。
那條褲子實在是病入膏肓,后來又舊病復發(fā)了好幾次,但老徐都不聲不響地拿去縫補。后來學校的工人來宿舍回收軍訓服。陳晨隨手扔了上裝,把褲子疊好壓在了箱底。后來直到大學畢業(yè)多年,他還一直保存著這條褲子。
一個月后,軍訓結(jié)束了。
讓所有人大跌眼鏡的是,“日本翻譯官”趙揕竟然得到了嘉獎。
秦凱總是率先以粗暴的交媾動作開始埋汰模式,“草,想不到領(lǐng)導們的口味這么重!”
“那是你他媽不懂欣賞!”趙揕回罵他一句,然后以一種風輕云淡的口吻道出真相,“前幾天軍訓團團長的電腦壞了,我?guī)退薜?,?jù)說找回了相當重要的文件。他請我吃了頓飯,桌上一聊,你猜怎么著,你跟我一個遠房表叔在一個部隊……”
眾人嘖嘖稱嘆趙揕吃得開的時候,都沒有注意到站在他身后的陳晨,眼睛里有一絲厭惡和妒忌的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