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群此時已經清醒過來。
小胖孩的外表之下是一個社畜的靈魂,而這個靈魂卻沒有身為成年人的自覺。
“我……是誰……”小胖孩發(fā)出了靈魂質問。
“我從哪來……”
“要到哪去……”
永恒黑暗世界的經歷后,良群的靈魂已經銹住。無法以年月計算后的今天,他似乎不敢相信自己還能再擁有一具肉身。
在努力回憶前世記憶的同時,這具身體也在向靈魂傳遞著屬于“我”的今生經歷——
三年前,一聲啼哭驚動了整座京城李府。全府上下幾百人為此忙碌奔波。老太太最喜愛的小兒子為李府再添一丁,老爺下了朝就往府里趕,連皇上讓他來御書房的話都忘在腦后。
抱著自己的孫兒,當朝大理寺卿李封樂得眉開眼笑,當即取名為“李逸群”。逸即超過,寄予了爺爺對孫兒未來超凡出眾的期盼與祝愿。
歡樂的時光轉瞬即逝。逸群來到世間已經一年,令父母擔憂的是,他還不會說話。
不僅如此,一般小孩子常有的咿呀學語與活潑好動他都沒有。逸群平時只是呆呆望著前方,不哭不鬧,仿佛一只木偶。
斷奶后,逸群還是這么一副呆滯的模樣,母親陸婉便也像李健儒一樣開始著急了,同意讓御醫(yī)來看看。
曾經,在奠定西方上元國頹勢的臥龍谷之戰(zhàn)中,救活前任皇帝的隨軍御醫(yī),姚闖老先生,那可不是一般官員可以請得動的。
自老皇帝仙逝后不久,姚闖便辭了官職呆在家里。不治病,不收徒,不見人。
老皇帝特別恩賜的姚府不在京城,建于城外的煙山上。平日里姚闖就在山里看霧賞竹,遛鳥種花。
所以還是靠陸婉父親搭上的關系。陸承天在當刑部侍郎之前,曾和幾個書生結伴在江南游學。其中一個書生后來棄文從醫(yī),被破格選入太醫(yī)院,在姚闖老先生手下學過幾年。如今正是舊交幫忙走動,老先生才愿意破例幫忙看看。
微央國唐歷54年,三月初七,一輛馬車緩緩出了李府,又去了陸府,隨后駛向城外的煙山。
煙山得名于山間四季常有的大霧,白霧終年飄渺如煙,無數(shù)文人騷客都曾賦詩于此,在微央國也算是一處名山。
只是今天的煙山雖然又熱鬧起來,但留下的卻不是什么名篇佳句,而是一句令兩個家庭心碎的診斷。
姚闖收了金針和銀勺,又重復了一遍:“魂魄殘缺?!?p> “怎么可能!”李健儒不敢相信:“魂魄殘缺……這不是天譴之兆嗎?”
“老夫本也以為是發(fā)育遲緩或是普通的小兒愚癡。”姚闖站起身:“但是檢查后發(fā)現(xiàn),脈象平穩(wěn)、肝腎盈滿。李公子心血充足,與常人無異?!?p> “幸而老夫曾見過類似的情景?!币﹃J看了眼李健儒:“幾十年前……老夫隨鎮(zhèn)北軍去平定漠南動亂,當時還是校尉的太子殿下在漠南抓了大小幾十個貪污賑災銀糧的官員。第二天殿下提了人來親自審查,卻發(fā)現(xiàn),有幾個負責銀兩關鍵去向的官員在一夜間變成了只會流口水的癡傻玩意。老夫奉命來查看病因——那些官員身體沒有一絲損傷,但卻是實實在在的變傻了——趙將軍在他面前砍了他妻兒的頭,他反而在那哈哈大笑。”
“當時我還是認為他們只是在裝傻試圖逃過懲罰,不過……”姚闖的神情變得懷念:“皇上派給太子殿下的貼身供奉探查后,確定了是真的癡呆。據(jù)說是魂魄被完整抽離,得是元嬰以上的修行者出手才有可能。”
“至于什么天譴之兆,那是梁國那邊的說法。李大人懂的不少啊?!?p> 李健儒皺著眉頭沒有回應:“魂魄被抽離……我們李家是惹到哪位仙人了嗎?”
姚闖擺擺手:“沒那么夸張,只是魂魄殘缺?!?p> “一人天生三魂七魄,三魂存于精神,七魄歸于人身。陽魂離則少智慧,陰魄散則七情無。老夫學藝不精,也只能診斷出令公子是魂魄殘缺,至于少了哪些魂魄,可憐老夫肉眼凡胎看不出來?!?p> 李健儒連忙稱贊姚闖醫(yī)術精湛,妙手回春。
“關于是不是仙人出手,老夫私以為不是——何必如此大費周章?魂魄一體,豈能輕易抽離一二?傳聞中的仙家手法的確可以抽離魂魄,但想要單獨抽離一魂一魄且不傷及性命,那得是真仙境界了。”
陸承天也在一旁寬慰陸婉,說著什么孫子癡呆的不完全,還保留了幾個魂魄之類的話,結果惹得陸婉哭的更傷心了。
姚闖最后做了總結:“貴公子不知為何,天生魂魄殘缺。雖然身體健全,但是靈魂不全也注定了此生無成?!币﹃J看向陸婉:“還是盡早再要個孩子吧?!?p> 一行人不知道怎么離開的煙山,回家途中一路無言。
關于再要個孩子這一點,姚闖給陸婉把脈后給出了陸家早已知曉的診斷——庚金之體。
庚金帶煞,剛健為最。得水而清,得火而銳,土潤生金,土乾則脆。
李健儒只是普通凡人,雖然生辰命相為壬水,本身卻沒什么特殊體質。這意味著女方體內的煞氣不易消解,破了陰氣后再懷孕的可能性也大大降低。
陸府門口,陸婉看了眼車里的李健儒,小聲道:“健儒你不用擔心,明天爹爹會去李府幫你說清楚的……我理解你。”
李健儒沒有說一句話,默默看著妻子抱著孩子離開,直到陸府大門關上后好一會,才對車夫說:
“回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