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回 望慶姨娘
姜明鯤的提醒,讓刑天靈光大開。他搖身盤旋,躲過她的探淵一腳,借助貉亞身體的重力,把竹竿插入軟泥,然后竄上竹竿,與貉亞短兵相接。兩人就象雌雄雙猴,一手扶竿,一手相搏。
上上下下,攻防有序。旁觀者眼花繚亂,大呼精彩。
鏖戰(zhàn)半個時辰,眼見難以取勝。貉亞突然變招,一反陰柔技法,使出剛勁兇猛的直沖拳,她雙腿緊縛竹竿,騰出雙手為掌,直搗刑天心窩。
“此招正合我意!”刑天微微一笑。
他搶奪她的左手腕,順勢一扯,貉亞應(yīng)顧不上,半截身子倒栽下去。
姜明鯤眼疾手快,騰步接住她,穩(wěn)穩(wěn)抱在懷里。
兩人默視一瞬,姜明鯤電閃般松手,面紅耳赤地扭過頭。
“小兄弟身手不凡,想必來歷匪淺?”貉亞望著刑天,由衷贊嘆。
“刑天!煉夷丹人?!毙烫煺f到煉夷丹人時,聲音高亢。意在提醒:自己并非將門。
“煉夷丹人消災(zāi)治病,受人尊崇??上?,歸雌地收容許多傷殘物,得不到夷人救治。”
“刑天算不上妙手,簡單扶危治傷,不在話下。”
姜明鯤聽完,俊眼瞇縫:“何為歸雌?雄性禁入!你敢上島嗎?”
他說話之時,無意瞟見韻升,他還跪在泥地上。
“起來說話!”他沒好氣道。
韻升站起身,拍拍綁蹬繩上的泥土。從v口厚裾里,掏出一團零碎的鳥羽。又是一尾白鷺鳥羽,斷碎拼湊完畢,竟然是整羽。也就意味著;大蚩尤已經(jīng)暴斃。
知道阿爹不是病危,而是病故,姜明鯤心情特別沉重。想到這幾年,暗中接受阿爹之命,隱潛北黎,為了區(qū)區(qū)煉石,卻疏于在烈山宮盡孝,淚水再次模糊雙眼。
“姜十七,有人想見你!”貉亞看到他悲戚的樣子,心疼之余,指向湖心島,臉上的神情,有幾分落寞。
“明鯤與歸雌素?zé)o牽連,何人見我?”姜明鯤納悶之時,目光環(huán)視韻升、貉亞。
“去了便知!”貉亞抽竿,把姜明鯤帶上自己的葦排。
刑天、韻升分別坐上貉亞同伴的葦排。三葦載著他們,朝湖心島渡去。
貉亞撐著湖水,長睫毛癡癡看著姜明鯤的背影。曾經(jīng)相愛的情景,仿如昨日。
兩情分飛,一切都怪大哥蘇荃。他覬覦大蚩尤儲領(lǐng)的位置,視姜明鯤為競爭對手,不顧兩人尚在熱戀,狠心拆散。
“貉亞,我看明鯤不是真心愛你,他對含妱好像更關(guān)心?!?p> “不,不會,我相信十七哥?!?p> “何不試探一下,看他對你是否真心?大哥也是為你好!”
“怎樣試探?”
“不辭而別,棲息歸雌島?!碧K荃浮現(xiàn)一絲冷笑:“隱藏一年半載,看他如何反應(yīng)。”
“嗯,此意甚好!”
“哥,暗中看了十七,沒有我的日子,他變得失魂落魄。我不想躲藏了。”
“不行!這個時候,你更不能現(xiàn)身。含妱已經(jīng)走入他的生活,能否經(jīng)受考驗,就看此舉……”
縈憶過去,貉亞心潮翻滾。自責(zé)、后悔、愧疚,五味雜陳。她放下竹竿,悄悄走到姜明鯤背后,輕輕蒙住他的雙眼,她希望借此,喚起美好回憶。
“十七哥,渡我離開歸雌!”貉亞的臉,靠近他的耳際,呢喃細(xì)語:“這些年,我無時無刻不想你……”
“貉亞,覆水難收,我跟含妱已結(jié)為夫妻,有了東兒?!苯黯H指頭輕輕點著她的手背,示意她放手。
“不,我不在乎跟含妱相處。”貉亞激動道:“難道你從未對我動真心?”
姜明鯤渾身震栗。心頭莫名地升起怒火。貉亞失蹤后,他苦苦尋找。
找尋未果,變得自暴自棄,沒有了貉亞,仿佛度過的每一天,都是煎熬。
多虧含妱耐心開導(dǎo),讓他擺脫萎靡的狀態(tài)。他曾試圖忘掉她,忘掉跟她的山盟海誓。好長時間,才從陰影里走出來。
他暗中使力,掙脫她的溫柔。掉過頭,兩人默默對視。昔日刻骨銘心的愛戀,如同粼光乍現(xiàn)的湖水,滔滔浪逝。
“貉亞,你我回不去了!”他沙啞道:“若是重新來過,你依然是最珍寵的小妹,僅此而已!”
“姜十七,你休想逃避!”貉亞拾起竹竿,拼命劃動湖水,剛抵岸邊,她把排繩系在樹樁,低頭泣淚,逃夭似直往山頂跑。
姜明鯤下得葦排,只見刑天用奇怪的眼神看著他。
“十七哥……”刑天變聲,學(xué)著貉亞的口氣。不知道詳情,他以為姜明鯤負(fù)心含妱姐。剛才的情形,他看得一清二楚。
“不要亂想!”他白他一眼,抬望山頂?shù)奶K顏宮,兩人沿著黃色石階,一級一級往上爬。
時至初冬,石階旁的山嶺,樹木已經(jīng)凋零,地下落英繽紛。
不時,各種小動物竄出來,好奇地打量他倆。黃色的香獐、褐白交錯的斑鹿、傲立枝頭的錦雞……
刑天想起貉亞的話,目光仔細(xì)搜尋受傷的禽獸。
“咦,怎么全是雌性?”
驚呼之余,恍然大悟。他暗笑:“歸雌之地,名符其實!”
“這些山野生靈,為附近好心人呈送上島,若是孕育送來,待分娩后,留下雌性,雄性返回放生?!?p> 兩人說話間隙,不知不覺走到山脊。隔峰的平臺,一座木壁蚌瓦的宮殿,威嚴(yán)矗立。
“蘇顏宮到了!”姜明鯤指著隔峰,耐心講解:“歸雌島的開創(chuàng)者,為高黎黎主蘇顏。她因情所困,甘愿放下黎主之位,選擇此處孤獨終老。”
石階口,韻升躬身站立,急待著二人。他臉上褐坑斑彈跳,眼神回避??吹贸觯嵣龑μK顏宮輕駕路熟,絕非首次來到此地,他的心中,應(yīng)還有難言之隱。
嗚嗚嗚……宮殿內(nèi),突然響起螺笛聲。
姜明鯤停步,仔細(xì)聆聽。
聲音悠揚婉轉(zhuǎn),溫馨如輕浪漫沙,狂野如風(fēng)卷殘云。抑或月影徜徉,亦幻燕語交頸……
“蘇月的天云卷!”姜明鯤咯噔心顫:“天云卷的第三部,曲調(diào)繁復(fù),非螺笛精練者,難修音景合一。放眼九黎,境界居高者,除了望慶姨娘,可謂寥寥無幾?!?p> 可是,望慶姨娘幾年前,墜崖兗山而亡。裝殮羽化時,臉上血肉模糊。他和十三哥哭成了淚人。
明鯤的親娘死得早,是望慶姨娘把他帶大。很小的時候,他便溫暖地感受到濃情的母愛,待遇跟十三哥一樣,從不見外。
他鼻頭一酸,思念之情油然而生。三步并作兩步,穿過空曠的石坪,走進(jìn)敞開的大門。
一個白發(fā)長披,身著青布綢裾的背影,腳穿布蹬,站在后欄臨淵處。她面向湖水,聚精會神地吹著笛曲。
她頭頂?shù)镊偈?,為兩顆蚌珠。
蚌珠是特別稀罕的粉紅珠。他記得很清楚,那是他和十三哥潛入深海所獲。以此贈賀她半百慶年。
“娘、娘、娘親……”姜明鯤顫抖嘴唇,破嗓大喊。
望慶姨娘停止吹笛,豎耳靜聽。稍后,她猛然掉頭,神情激動地看著他。
母子倆靜默呆立,誰都不曾挪動腳步。生怕移步走近,驚擾縈夢。
“娘!”姜明鯤忍不住飛奔上去。他指頭撫摸望慶姨娘枯槁的臉,心疼得淚水橫飛。
“娘親,當(dāng)年兗山墜崖,有何隱情?”他言歸正傳,滿腹疑問:“替死的人是誰?”
“髎茱!”望慶后退一步,滿臉褶皺凝合,混濁的眼眸,現(xiàn)出一絲悲傷:“娘親眼目睹,有人想篡位大蚩尤,清理儲領(lǐng)!”
“九黎聯(lián)盟,大蚩尤儲領(lǐng),有五人上榜。十三哥姜澉,護(hù)東黎首領(lǐng)姜尹浩呼聲最高。明鯤、蘇荃、句淵為次……”
望慶搖搖頭:“謀篡大蚩尤盟位的人,正是姜尹浩。韻升逃脫,歷經(jīng)九死一生。尹浩氣死你父王,遺體暗藏冰窟,傳羽謊稱病危,在儲領(lǐng)奔赴烈山宮的途中,布下天陰陣、五雷陣,然后,逐一消滅!”
“姜尹浩身為父王十四子,居然做出這般忤逆人寰的事,可謂天理難容!”聽到天陰陣、五雷陣,姜明鯤不禁瑟瑟發(fā)抖。他最擔(dān)心十三哥,若是從東黎返回烈山宮,豈不是危險?
“澉兒已被尹浩軟禁,關(guān)押在少青洞。他在灌山布下天陰陣,就是等你和蘇荃世子落網(wǎng)。此時,營救澉兒,羽化蚩尤遺體,只有鯤兒你和蘇荃?!?p> “我與蘇荃向來不合,還是算了吧?”姜明鯤擺擺手。
“蘇荃量小,可他的父王蘇冠深明大義,何不相求于他?”
“我跟貉亞之事,黎王一直心存芥蒂,如何央求于他?”
“這件事且放心,娘親為你做主,再娶貉亞不遲!”望慶破泣為笑,大喊:“貉亞!”
貉亞從偏屋現(xiàn)身,置換的穿著,耳目一新;白色的厚綢裾,膝下是完整的海貍獸皮蹬。褐澤閃亮的獸皮,沒有一根縫繩。
她黑發(fā)長垂,望向明鯤的眼眸,充滿柔情。
“娘親……”他哭笑不得,嗔怪地輕喚一聲。
“咳咳咳……”望慶捂嘴,連咳幾聲。
“我在外面等你!”貉亞識趣,她擦身姜明鯤,低頭走出門外。
望慶走向蘇顏的泥塑,從后背摸索出來一個黃綢包。
綢包質(zhì)地細(xì)密,為烈山宮大蚩尤專用。
雙手顫巍巍打開綢包,露出一縷繩結(jié),一顆火紅的鰹螺。
“鰹火令!”姜明鯤一時赤心狂跳,口鼻窒息。
九黎聯(lián)盟,歷代蚩尤傳承,必傳鰹火令。否則,名不正,言不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