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面積的皮膚潰爛,像是燒傷一樣炸開流膿的傷口,邊緣裂開,通紅,潑墨一樣蔓延在白皙的肌膚上,滴滴點點。
昨天淋過的雨顯而易見的有問題。
溫言靠坐在洞壁上,有些呆呆的看著自己腿上,小臂上橫布的丑陋疤痕,它們緩慢愈合繼而突然爆開,一次又一次,永無止息般交替著這個難挨的過程。
托它的福,今天她不用出門捕獵了。
因為怕傷口感染,還有衣物刺激傷口的原因,所以溫言被眾人隔離起來,渾身只著內衣,拉起了簾子坐在了一個小隔間里,就跟犯了錯關小黑屋一樣。
同樣被雨淋過的楚淵,不知道是雨淋傷害有幾率傷害避免,還是自身擁有祝福道具光環(huán),所幸并未出現(xiàn)跟溫言一樣的狀況。
畢竟已經到了第三天,能捕獵的戰(zhàn)力不能再失去了。
洞壁上鑲嵌的夜明珠高潔的光暈輕輕洋洋的灑下,模糊的拉長了女孩投下的陰影,她虛抱著膝蓋,將自己窩成一團,小臉藏在了垂下的發(fā)間。
又是,密密麻麻的癢疼。
她盯著大腿上長出的新肉,逐漸腐化潰爛,流下的血水永無止息般結痂崩開,在身體上方匯聚成淺淺一灘。
是什么時候,習慣了這種級別的疼痛了呢?
溫言歪著頭,認真的想了想。
記得以前刻橡皮章的時候,拿刻刀不小心劃破了食指,差點削掉一塊肉來,那次她直接嚇哭了,還因為這傷口膽戰(zhàn)心驚了許久,害怕得破傷風什么的。
真是幸福啊,以前的自己。
簾子邊伸進來一只帶著手表的手,拉回了溫言發(fā)散的思維。
“無煙妹子,該打抗生素和消炎藥了,感覺怎么樣?有沒有好一些?”牧遙之的聲音從簾子后面?zhèn)鱽?,還是如常富有活力。
溫言接過這雙手送進來的兩管試劑,松松的握著,沒有直接給自己打進去。
“好一些了,恢復的速度比之前快些,傷口也沒怎么開裂了。”她借著淺淡的光暈打量著玻璃針-管中晃蕩的液體,瞳孔里泛著冷漠暗淡的波瀾。
……我不敢。
對不起。
滿身傷痕忍受反復折磨的她,警惕性和排斥感達到了極致,屬于平常人的心理和感官瀕臨崩潰邊緣,此時她不愿意去相信,接觸別人的善意。
或者說她不敢去相信那是善意的援助。
她黑色的瞳孔擴散到不正常的大小,那片黝黑往外涌著,吞噬著眼白。
萬一不是呢?萬一他們是想拋棄我,覺得我已經沒有用了呢?
手中一空,這兩只試劑就那樣被她收進了隨身空間。
“打好了,針管就放我這里了,不知道這個‘病’會不會因為接觸傳染……天還沒亮嗎?”她問著,聲音虛弱。
從今天早晨8:00開始,天空就一直沒亮過,早該升起的太陽不見蹤影,不僅如此,當空的皓月邊隱隱出現(xiàn)了另一顆月亮的輪廓。
“還沒有,不過有一點亮光了?!蹦吝b之蹲在溫言呆的小隔間旁,一點一點的跟她說著情況:“這都中午了太陽才出來點,這樣估算的話,今天的白天減少六個小時,明天也減少六個小時,那么第五天就是永夜?enmmm情況說不上太好,不過今天沒下雨,楚哥、甜姐還有鐵拳出去查探情況了?!?p> 牧遙之絮絮叨叨的緩慢說著,簾子后的女孩有一搭沒一搭的恩恩回答著,又過了一會兒,簾子里就沒有動靜了。
睡了?還是出事了?
牧遙之把耳朵貼近簾子,在盈盈打量的目光中仔細聽著里面的動靜。
輕微的,虛弱的呼吸聲。
看來是痛的累了,人體自我保護機制讓她睡著了。
牧遙之點點頭,輕手輕腳的走到旁邊的墊子上抱著筆記本電腦坐下,繼續(xù)盯著四周的監(jiān)控和紅外線感應。
“智者哥哥,人家也害怕?!?p> 手臂上傳來柔軟而又富有彈性的觸感,驚的牧遙之一顫。
眼前棕色長發(fā)的美麗女子,柔若無骨的倚靠在他的肩膀上,纖長細膩的手指輕撫他的手臂,淡淡的熏香撲鼻而來:“盈盈雖然也沒什么用處,但是該幫忙的還是會幫忙的呢……”
她的手往下滑著,幾乎要摸到那一處了。
所以你們?yōu)槭裁磿尊B(yǎng)一個沒有用的人呢?
拋棄掉吧,我比她好得多。
唐元夜視能力不弱,這也是修行得來的便處,就在他檢修完畢洞穴四周布下的陣法,拉開隔光布進入營地洞穴時,一抬眼就看到大通鋪上糾纏的兩道衣衫不整的人影。
“打擾了。”唐元怔愣一瞬,放下防水布。
“日哦臭道士救命??!”
……
…………
又是這里。
溫言站在銀白鋪地的冰原上,寒風將她的衣擺揚起,晶瑩冰雪落在她的發(fā)梢,鋪了滿地,層層疊疊的雪白山巒沒有盡頭般綿延著,冰川凍結,湖面凝固著細小氣泡。
她赤著腳,走動起來。
湖面光滑的不可思議,被積雪反射的亮光有些刺眼,她走在上面,鏡面般的湖倒映著她的身影,紅瞳黑發(fā),身負八爪。
她垂首看向倒影。
倒影亦低頭望向她。
不一樣的。
溫言瞧著,覺出些細微的不同來。
她不可能如同倒影那般微笑著,不可能如同倒影那般渾身鮮血,更不會滿眼貪婪邪惡暴虐。
她是誰?
【Monster?!?p> 倒影歪頭,紅色的,鮮艷的嘴唇吐出一個跳躍的單詞。
溫言緊抿的嘴被自己咬出了血,她抬起頭,往前走去,好像這樣不停止的前行能逃避什么東西,又或者能讓自己快點醒來。
然而這是徒勞無用的,更為細碎的絮語婉轉著音調,帶著蠱惑的色彩,鉆進耳朵里,嵌入骨髓中。
【モンスター】
【poast.】
【монстр】
……
【怪物?!?p> 溫言頓住腳步。
【你是個怪物,這是你血脈里蘊含的,你的本性?!?p> 陰影咯咯的笑著,她清脆的聲音帶著血腥味,那樣甜美,那樣致命。
【不要逃避,放棄枷鎖?!?p> 【遵從本能。】
【你……】
“轟?。 北嫫屏?,無數(shù)晶瑩的碎片飛起,迸發(fā)出晶瑩的光澤,靜立著的女孩垂著頭,背后長出的長爪瘋狂的錘擊著冰面,一下又一下,帶著永不停歇的執(zhí)拗。
“不!!”她吼了出來,青筋從額頭上暴起。
“我是人……”
透明的溫暖液-體滴下,混進冰塊的碎屑中,她的手近乎抓爛胸口的衣服,哽咽說著:“至少這里是。”
醒來時她大口呼吸著,一如溺水浮出水面,渾身水漬,臉頰沾滿淚水。
眼前是絲質的白,纖細的,柔韌的蛛絲將她層層包裹起來,形成一顆大繭,而溫言蜷縮著,仿佛新生嬰兒那樣皮膚光滑,如同剝了殼的雞蛋。
人-赤-裸而來,赤-裸而去?
她還不能離去。
她得活著。
溫言三兩下用手撕開面前的繭殼,鉆出身來,兀然發(fā)現(xiàn)眼前仍是一片漆黑。
她坐在溫暖的絲堆里,眨了眨眼,快速的適應了滿目的黑暗。
這里是一個完全陌生的狹小山洞,洞口小的只能容納一個成年人弓腰進入,洞的內部也說不上太大,她拿起一旁疊的整齊的衣服套上,看向洞外的風光。
視野完全適應后,半空中懸掛著的那輪明月就顯得越加明亮,值得注意的是,在這顆月亮的旁邊綴著另一顆嬌小的,血紅色的月亮。
她到底睡了多久?
溫言活動了下四肢,拍拍臉醒神,耳邊傳來了動靜。
是智者的味道?
她躲進陰影里,舉著腕刀。
“啥?繭子破了?”弓著身子進來的青年一抬眼就看到了那團碎的七零八落的繭子,他提著幾株雜草一樣的植物,左右望著:“我說姑奶奶,你終于醒了?”
應該……沒有敵意。
溫言默默的走出來,拍了拍一無所覺的牧遙之后背。
“臥槽?!”
被驚嚇到猛地轉身的青年臉上青一塊紫一塊的,左眼腫了老高,瞇成一條縫隙,他手上攥著的雜草掉在了地上,活像是受驚的老母雞。
“臥槽人嚇人嚇死人啊大姐!”
牧遙之摸摸小心臟,俯身撿起那幾株植物,一臉心疼的樣子,在青腫的臉上顯得有些滑稽。
“抱歉?!睖匮詥栔骸艾F(xiàn)在是第幾天了,發(fā)生了些什么?”
“待會兒談待會兒談?!蹦吝b之擺擺手,慢悠悠的晃到墊在地上的睡袋坐著,抱著那幾株雜草一樣的植物抖了抖,直接啃了起來:“……話說回來,你空間里的鹿肉還有剩下的嗎?”
牧遙之狼吞虎咽著,從他含糊的只言片語中,溫言大致推出了她睡著后發(fā)生的事情。
今天是第六天,永夜已至,大面積的地震,海嘯對小島地貌造成了不可磨滅的影響,海島下沉了三分之一,在兩天前隊友們因為某件事情發(fā)生了爭執(zhí),智者被打了,然后分離出兩人離隊,最后剩下的人在驚慌的獸潮中分開走散。
這一處洞穴位于地理位置最高的火山邊緣,原本是一只巖猿的洞穴,后來被帶著繭狀溫言的楚淵,以及牧遙之占領,原本洞穴的主人不知所蹤。
在一天前,楚淵出去了就再也沒有回來。
“我楚哥不會出事的。”牧遙之費力的咽下滿口的酥脆鹿肉,接過溫言遞來的礦泉水大口的喝了起來:“楚哥什么大風大浪沒見過,這只是個B級本,他不會有事的?!?p> 他不知道是說給溫言聽好讓她安心,還是說給自己聽,反反復復念叨了幾遍后又加了一句。
“無煙妹子你別怕,楚哥肯定是被什么事情絆住了,他一定會回來找我們的?!?p> “嗯?!睖匮渣c點頭,拿著烤肉小口的吃著,她倒是不太擔心能力很強的大佬,出于一點點好奇,嘗了一口剛剛牧遙之吃的雜草樣植物。
很苦,粗糙帶著點小刺的觸感摩-擦著口腔,嚼碎莖葉后,竟然能嘗出魚腥味來。
……呸。
牧遙之見她皺著眉頭,一臉被惡心到的樣子,笑了笑。
其實他發(fā)現(xiàn)了溫言剛剛醒來時,那種與之前截然不同的氣質,非人一般,不僅如此,她對自己也戒備著。
冰冷,陌生,恍若隔著屏障與他接觸。
慢慢的,隨著時間推移,她看起來鮮活多了。
“這個不好吃的,你別吃了?!蹦吝b之拿走溫言手里攥著的雜草,往睡袋那邊指了指:“我屯了一些可以吃的物資,都是每次能取出即食食物時剩下的,你要是還是餓的話,吃那些吧?!?p> 老大不在這里,我得幫忙照看你啊。
雖然自己武力上沒什么屁用,但是非常遵從紳士禮節(jié)的牧遙之認真的想著,覺得剛剛烤的鹿肉真是香,自己總算吃了頓人該吃的飯。
回去了之后我要吃三大碗肉,三大碗蔬菜,三大碗水果,嗯。
“你待在此處別動,我去……”
“你去給我買一袋橘子?”牧遙之捂臉:“臥槽真踏瑪?shù)恼l都想要我叫他爸爸??!真白給啊姐?”
……不玩梗是皮會癢還是怎么地?
溫言有那么一剎那想給牧遙之的臉蛋上添一道新鮮的顏色。
“外面的環(huán)境很復雜,永夜,什么妖魔鬼怪都出來玩耍了,很危險的,這兩天就窩著啃啃峭壁上生長的雜草,勉強挨一下吧?!蹦吝b之及時停止作妖,認認真真跟溫言分析著:“跟你說,這草啊,你別看它味道差一些,但是它長的快?。 ?p> 可是繼續(xù)吃草人會撐不住的。
溫言看著牧遙之就連青紫紅腫遮不住的慘白皮膚,在巨大的心理壓力下,肉眼可見的消瘦變化,她覺得要是再來什么變故,他可能跑都跑不掉。
“外面的動物都死光了嗎?”
“那倒沒有吧……之前楚哥還帶回來半只羊一樣的生物,不過不夠兩個大男人吃,而且這里也不好帶獵物上來?!?p> 沒有死光的話,那就還好。
“智者,我出去一下,你好好呆著?”溫言跟牧遙之聊了會兒天,覺得自己消化的差不多了,活動了下手腕:“海島面積變小了,我出去一趟,說不定還能碰上幸存玩家,問問有沒有看到大佬?!?p> “你就不能不去么……”牧遙之拉長了語調,看著溫言沒有絲毫改變的神情,覺得自己可能是勸不住她了。
“那你注意安全?一定要回啊!我一個人害怕QAQ”
“嗯,你一個人能行嗎?”溫言彎著腰,在踏出洞口前轉頭問了句。
牧遙之在臟兮兮的外套荷包里掏了掏,拿出一面精致的,鑲嵌著各色寶石的小鏡子來。
“楚哥給我的高級道具,堵洞口效果杠杠的!”
他眼見著女孩松了口氣的模樣,放下心來的離去,并沒有告訴她這鏡子再用兩回就沒有用了的事實。
一定要回來啊,無煙妹子。
你媽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