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走了?”
“嗯,組織派下來的任務(wù)?!?p> “……你過來。”
他的語氣輕柔得如同是在哄孩子入睡。
我停下整理衣物的手,走到他的面前,他沒有如我所愿地將我抱進(jìn)懷里,而是托起了我的手。
自從我進(jìn)入組織之后,我頭一次有機(jī)會,能這么好好的看著他。
他的頭發(fā)里藏著血塊,土塊,還有勞累染白的發(fā)絲。他的臉龐上布滿皺紋和血痂,眼睛里的血絲,嘴角的皸裂,這些,本不該屬于他。
不該屬于任何一個才過了自己27歲生日的戰(zhàn)士。
他的脖子上還有血,浸潤了他的棉衣,袖口,胸口,下擺上面布滿了有大有小的血跡。
棉衣外面套著淘換下來的彈藥帶,黑的發(fā)亮,只有仔細(xì)觀察,才能看見那編織的縫隙里綠色的一塊。
褲子,腳踝,鞋底,全是血。
如果我有追本溯源的本領(lǐng),應(yīng)該能從里面找到他的朋友,我的朋友,還有那些無名的犧牲者,無辜者……不知多少人的信息。
而我們無法為他們立碑,哪怕是一個土包,一片木牌。
“我像是獨坐在冥淵門口
看著我的過去在門里面揮手。”
我記起一個聲音,但不記得它屬于誰。
他捏了捏我的手,把我從胡思亂想中拽了回來。
他的視線越過我,落在了我身后的箱子里。
“這是最后一個了吧?”
“說是最后一個……其實更像是門,現(xiàn)在我們有了鎖,能關(guān)得住了?!?p> “那,以后就不用再過這種日子了?”
“嗯。以后組織會越來越大,方法,武器,都會越來越先進(jìn)的?!?p> “那就好……”
他想起了自己的戰(zhàn)友——每當(dāng)他這樣想的時候,他就會流淚。
我心疼地?fù)崦念^發(fā),不小心搓滾著沙粒蹭過他的頭皮,他沒忍住,疼得倒吸一口涼氣。我趕忙撇下手,看向那處時,被濃密的頭發(fā)掩蓋住的頭皮,賭氣似的噴涌出一大灘血液。
“那里原先就有擦傷,沒好呢……我不疼?!彼粗艔埵Т氲奈?,換上了好像事不關(guān)己的笑容。
我用清水給他清理了傷口,又幫他洗了個頭。
我不敢揉搓他的頭皮,害怕會再次傷害到他。于是我一縷一縷地清洗完了他的頭發(fā)。
他的頭發(fā)逐漸恢復(fù)了我們初識時的模樣,柔軟,光亮。
如果不是藏在那下面的傷口太多,太顯眼,我?guī)缀蹙鸵詾樽约夯氐搅藥啄昵啊?p> 回到那個我們還對這世界一無所知的時候。
……
“我有多久,沒給你洗過頭了?”
“很久了吧……天天打仗,我早就忘了?!彼舆^毛巾,露出了一個笑容。
我端起那盆滿是血與泥的水,在走到門口時,他忽然叫住了我:“葉,注意安全?!?p> 我回過頭,他已經(jīng)抓起地上的外套,朝著另一個方向走去。
我想叫住他,然后倆個人,不做任何事,只是靠在一起。
我不想讓我對他的愛變成詛咒。
但我把每一次見面后的分離都當(dāng)做永別。
因為我們太弱小了,比起我們抗?fàn)幍哪切┦挛铮覀兲跣×恕?p> 我會不會有一天,屈服在他們面前?
這個想法讓我打了個寒顫。
……
“我得提前和你說清楚,這次任務(wù),大概得花費(fèi)兩年時間。”
“嗯,我知道?!蔽尹c點頭。
坐在對面的老師仍是不放心:“這兩年間,你千萬不能讓那些東西看見其他人。”
“……老師,這些都是咱們一手資料上……”我有些不耐煩。
“千萬別掉以輕心!”老師并不急躁,很是耐心地和我講解著:“資料說的和上手時的情況是兩碼事,千萬別因為看過資料就覺得自己已經(jīng)了解這東西了……我們組里討論過了,這件東西,在咱們處理過的所有物件里都能排得上前幾!”
“我一定會小心的,只是……您光是這么說,除了讓我多點擔(dān)心之外也沒什么用處啊……”我拍了拍老師的肩膀:“您呀,就放寬心,這活兒落在我身上了,那我就一定是要打出十二分精神的。您就在組織里等著我拿報告回來吧!”
老師嘆了口氣,有些懊惱:“人山人山,這東西最喜的地方就是這深山老林……嶺氣便是靈氣……為什么呢……”
我沒能接上老師的話,我不知道他在那一刻,是不是想到了什么古怪的地方。
一只手按在了老師的肩頭——是乘務(wù)員。他們二人四目相對,老師便再次嘆氣,站了起來。
那位乘務(wù)員對著我點頭致意,我這才反應(yīng)過來,這位也是我們的同志。
火車要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