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烏鴉反哺，羊羔跪乳

　　晚五。

　　到存車棚騎上心愛的小燕兒電動車，陸尋隨著絢辰正點下班的員工們一起向外走。

　　出了公司大門口，密集人群成分散狀各奔東西。

　　陸尋剛要手上發(fā)力擰動調(diào)速車把，忽然聽到有人叫他。

　　側(cè)頭一看，白色保時捷停在他身旁。

　　車窗敞開處，周璐摘下墨鏡，胳膊肘朝外壓著車窗框，紅口白牙笑著對陸尋道：

　　“車子很漂亮。”

　　覺得周璐沒啥事，就是打個招呼，陸尋干巴巴回應(yīng)了一句：

　　“周姐，慢走?！?p>　　說完，準備騎著小燕兒離開。

　　連句“周姐的車子更漂亮”的來回話兒都沒有。

　　哪知周璐笑著做了個嗔怪表情，和陸尋開起玩笑來：

　　“這么不待見你周姐呀，周姐還有話要和你說呢?！?p>　　陸尋心思，你有話在上班時間說呀，辦公室里舒坦涼快，大街上尾氣熏天噪音嘈雜的，再說咱倆停在路上說話，不是給他人添“堵”嘛。

　　沒說啥，陸尋拉開嘴角笑了笑。

　　你說我聽。

　　車里的周璐扭過身子，開始在副駕座位上的藍色大號紙袋子里翻騰。

　　很快掐了一個黑色小盒子在手里，遞給陸尋：

　　“我這里正好有一副沒用過的藍牙耳機，你戴一下，如果戴著合適就把它送給你吧。”

　　經(jīng)紀人兼上司送禮物，陸尋當然不能拒絕。

　　再說他壓根沒想拒絕。

　　黃鸝p80雖然七千多塊，但不搭配送耳機，和前世一樣，廠家和商家們?yōu)榱死孀畲蠡?，不斷減配。

　　陸尋沒有推辭，伸手接了過來，說了聲謝謝。

　　周璐讓陸尋打開盒子把耳機戴在耳朵上讓她看看后，囑咐一句“路上如果聽歌，可要注意安全。”，這才踩下油門走人。

　　對周璐為何送耳機給他，陸尋沒有多想。

　　不就一副耳機嘛。

　　當然，假如簡單想想的話，周璐送禮物不是“千里送鵝毛”的禮輕情意重。

　　那是摯友。

　　而是耳機雖小，表達的是一種待人態(tài)度。

　　周璐管著上百號人呢，為何不送別人！

　　騎著小燕兒往前飛馳。

　　在街道拐角處，經(jīng)過小燕兒專賣店時，陸尋還特意瞥了一眼這家讓他“出門見喜”的路邊店。

　　繼續(xù)往前走，看到一家百草堂連鎖藥店，陸尋停下車子在門前，拔下鑰匙，沒忘了摁了鎖車報警器。

　　放在雙肩包里的藥吃的還剩下兩粒，他要買上一盒。

　　為了續(xù)命，藥不能停。

　　剛要伸手推門，門被里面的藥店人員拉開，給陸尋鞠躬：

　　“先生里邊請?！?p>　　陸尋瞟了一眼負責開門的漂亮妹子…賣藥的都開始走酒店會所路線了。

　　大街上藥房越開越多，競爭白熱化，門口立著一個胸豐裙短的西施不算啥，不忽悠老爺爺老奶奶花上萬買保健品就算良心商家。

　　進門還沒邁步，上來兩個白大褂，一左一右熱情的問陸尋需要什么。

　　“有利魯唑嗎？”陸尋目光逡巡櫥架。

　　“有的有的，您要進口的還是國產(chǎn)的，咱們這里進口的也不貴?！逼渲幸粋€白大褂說道。

　　另一個白大褂則伸手引導陸尋：

　　“帥哥這邊請。”

　　站在藥架子前，陸尋拿起一盒國產(chǎn)利魯唑，看了眼標價。

　　550元.

　　再看進口的，貴了很多，4800元。

　　國產(chǎn)的是50mg×24片，進口的50mg×56片。

　　粗算下來，小盒裝進口的，也要兩千多塊，是國產(chǎn)的四倍。

　　“有小盒的么？”陸尋指著藥盒問道。

　　他不想一下子花掉4800，手里的8000元工資，他想多寄一些給老媽呢。

　　第一次掙到錢，是時候該給老媽一點驚喜了。

　　白大褂搖搖頭：

　　“先生，咱們店里從來不進小盒裝，因為大盒裝更劃算呢?！?p>　　看陸尋猶豫，立即又道：

　　“要不這樣，您稍等，我去存儲柜里幫您看看有沒有小盒的?！?p>　　賣東西賺錢永遠都這么靈活多變。

　　陸尋同意。

　　就在等著白大褂拿藥時，忽然全藝術(shù)空間助手說話了。

　　“檢測到宿主健康指標+3后，身體素質(zhì)好轉(zhuǎn)，可以考慮暫停藥物?！?p>　　陸尋反應(yīng)過來后心中一喜…爺爺你說的及時呀。

　　白大褂拿藥非?？?，一蹲一站，手里托著盒子：

　　“先生，您真幸運，剛好還有最后兩盒，您看您要一盒，還是兩盒都帶上？”

　　藥店售賣員經(jīng)過培訓，千方百計多賣藥。

　　陸尋煞有介事的接過藥盒，假裝非常懂英文，對著藥盒上的英文藥品說明看了一眼：

　　“這個廠家不是我想找的。”

　　說完走人。

　　陸尋帶著幸好沒有結(jié)賬差點讓我多花錢的幸運感出了藥店。

　　白大褂捏著手里的藥盒，看著她前后八輩子也看不懂的英文藥品說明，心里感到有些遺憾，今天的銷售分成少了一百塊。

　　回到學校，吃過晚飯。

　　得知病情被暫時控制住，心情高興下，食欲大增。

　　結(jié)果吃撐了。

　　于是，陸尋溜達到操場上消食，正好也要打個電話給家里。

　　平時給家里打電話，特別是給媽媽打電話，他都是一個人悄悄來到操場上打。

　　操場極為空曠，能找到獨自的空間。

　　每次電話里聊起來都是吃藥啊不要把房子賣掉啊這些話題。

　　陸尋不想別人聽到。

　　有哪個學生愿意把家里窮困潦倒到賣房子賣血的情況讓別人聽到呢？

　　飽腹宜慢走。

　　越慢越好。

　　陸尋進了操場大門順著足球草坪邊沿的跑道走向看臺。

　　夕陽半垂，把看臺上染成蛋黃色。

　　天還沒黑，學生情侶們飯后已經(jīng)早早開始他們的耳鬢廝磨。

　　登上看臺，陸尋想看看美麗壯觀的夕陽，腳步奔著蛋黃色走，等他踩著臺階上去回頭西望，金輪只給陸尋留下一條金邊，一眨眼就掉下去了。

　　陸尋坐在熱乎乎的臺階上，屁股很熨帖，看向空闊的操場，心里非常敞亮。

　　摸出手機撥過去。

　　聽筒里剛剛聽到響鈴，媽媽就接了電話。

　　自從得病以來，陸尋每次給媽媽打電話，媽媽都是秒接。

　　品得出媽媽怕陸尋病情發(fā)作發(fā)生意外。

　　兒行千里母擔憂，老媽每時每刻都在惦念，這讓陸尋心里頭一熱鼻子一酸。

　　“尋尋?！?p>　　電話里傳來媽媽帶著笑的聲音。

　　盡管生活很艱難，但媽媽每次在電話里都努力保持輕松的口吻。

　　她不想讓兒子覺得她的不易從而給兒子帶去壓力和負疚。

　　陸尋呼出一口氣，調(diào)整了情緒，正要笑起來和老媽說話，忽然聽到有幼稚的聲音在喊：

　　“秦老師，您能幫我做做這道蝸牛爬井的題目嗎？”

　　瞬間，陸尋鼻子又酸了。

　　為了高昂的藥費和一家人的生計，老媽從社區(qū)下班又跑到小區(qū)陳姨辦的托管班打工去了。

　　“媽，你們社區(qū)的活挺累人的，下班就回家歇著吧，不要再打工了。”

　　陸尋盡量讓自己笑著說話。

　　可是嗓子眼兒發(fā)堵，說話有點變音。

　　“尋尋，咋啦，不舒服嗎？”

　　丁點變化，也逃不過親媽的體察，秦麗娟在電話那頭馬上問到。

　　語氣里寫滿了隱憂。

　　“嗝?！?p>　　陸尋打了個豪華飽嗝，笑起來道：

　　“媽，我沒事兒，晚上在食堂買飯買多了，吃的撐?！?p>　　其實，陸尋買的飯不多，只是中午在公司不花一分錢的好伙食吃的太多了，他根本不咋餓。

　　一份牛肉拉面和兩個羊肉餡餅，那能叫多嘛。

　　秦麗娟這才稍稍放下心來，但還是叮問一句：

　　“要是哪里不舒服，趕緊去醫(yī)院，咱們家里現(xiàn)在有錢了。”

　　陸尋納悶兒…有錢了？哪來的錢？

　　然后，心里咯噔一下：

　　真把房子給賣了？

　　想到了立即就問：

　　“媽，你真把房子賣了？”

　　秦麗娟裝的很自然，假裝笑出聲音來說道：

　　“兒子，聽媽講哈，賣了房子，是為了改善一下咱家的住房條件，小荷小葉都長大了，你放假回家來，五口人擠兩室不方便，我跟中介公司打了招呼，如果有三室的房子給我留意著，等換了房子，你不用再睡客廳了?！?p>　　陸尋的雙胞胎妹妹叫陸荷陸葉。

　　沒去起名公司花錢，是老媽給起的名字。

　　陸尋急的差點跺腳：

　　“媽，把房子賣了，你們住哪兒呀，別告訴我說租那些沒有物業(yè)的老舊小區(qū)去住，小荷小葉可是怕老鼠，下了夜自習回家也怕流浪貓狗?！?p>　　“你就別操心家里了，安心讀書就行，我和你爸都商量過的事情，錯不了?！?p>　　秦麗娟總是想把話題多往陸尋身上說，以便了解兒子身體情況：

　　“最近睡覺咋樣？飯量大不大？”

　　為了不引起陸尋的悲涼情緒，每次秦麗娟問起來都用了心思，從飲食、睡眠、運動、以及和同學交往上，側(cè)面間接掌握兒子身體的變化。

　　她做夢都在期待奇跡發(fā)生，清醒后覺得希望渺茫，但有一線希望也不會放棄，房子賣掉了，如果需要，她能為了給兒子續(xù)命去賣血賣腎臟。

　　如果說世界上真的有一種不顧一切的愛，那就是母愛。

　　陸尋道：

　　“媽，不要惦記我，我現(xiàn)在身體好多了，一日三餐倍兒能吃，睡覺很好，身上有勁了，計劃明天開始跑步打球呢?！?p>　　為了給秦麗娟吃顆定心丸，陸尋半扯謊：

　　“今天去醫(yī)院做了檢查，醫(yī)生說我身體指標好的要死，告訴我爸和妹妹說，我沒事兒了?！?p>　　好的要死。

　　沒事兒了。

　　這些詞兒在別人聽來，是大有好轉(zhuǎn)的意思，可是在秦麗娟聽來非常敏感。

　　平時和同事說話，一有人提到死字，她都會離遠一點。

　　走在大街上看到出殯的人家從緩行的車子里往外拋紙錢，她都會“呸呸”啐兩口，趕緊走開。

　　如果說秦麗娟活在惶惶不安中，一點不為過。

　　“兒子，聽媽的沒錯，你不會有事兒的，只要按時吃藥，肯定能好起來?！?p>　　說這番話，秦麗娟強忍著沒哽咽出聲音來。

　　但陸尋聽到電話里有稚嫩的聲音在說：

　　“秦老師，您哭了，您不舒服嗎？”

　　陸尋想象到母親眼淚奪眶而出的樣子，心里一陣難受。

　　必須讓老媽相信自己，讓她放心。

　　陸尋有些夸張的呵呵笑起來：

　　“媽，現(xiàn)在我轉(zhuǎn)些錢給你?！?p>　　“轉(zhuǎn)錢？”

　　一下子，秦麗娟那邊變得十分警惕，馬上冷靜的問陸尋：

　　“兒子，你給誰轉(zhuǎn)錢？”

　　“當然是您呀，您還以為我被電信詐騙了呢?！标憣び媚_掌拍打著臺階，笑嘻嘻的說。

　　“給我轉(zhuǎn)錢？？你哪里來的錢，你是不是不學好了，趕緊跟媽說實話，是搶的銀行，還是偷來的？”

　　“……”

　　“趕緊打110報警自首，你不打我來打，自首減刑，兒子啊，咱們家還沒有到山窮水盡的地步，媽在社區(qū)上班有固定工資，跟著你陳姨還能掙些外快，你不能走歪路啊?！?p>　　陸尋哭笑不得，趕緊解釋，不然老媽真的撥打110，社區(qū)里干久了，覺悟性高的賽過全國思想標兵，等警察同志來了把人銬走，身上長滿了嘴也說不清了，親媽舉報，哪能有假，警察非得給你逼出問題不可：

　　“媽，咱能不能冷靜一點?！?p>　　秦麗娟“當”的一句頂回來：

　　“我冷靜不了?！?p>　　“媽，如果是我親媽，你聽我說完，咱再報警也不遲！”陸尋先勸住沖動的老媽，再解釋：

　　“我簽約了，成為絢辰娛樂公司的藝人，藝人有工資，這回明白了吧?！?p>　　不說簽約還好，秦麗娟那邊聽完了更加急眼：

　　“不可能，絕對不可能，娛樂公司不可能簽你?！?p>　　秦麗娟有她的理由：

　　兒子都病成啥樣了，娛樂公司簽藝人不做體檢嗎？

　　“您要是還不信，我給您一個電話，你問問，她是我經(jīng)紀人?！?p>　　陸尋用腳掌搓了搓臺階面，悠閑的說道：

　　“算了，您還是跑一趟慶都，過來看看眼見為實您就信了?！?p>　　秦麗娟這才將信將疑，語氣放緩：

　　“兒子，你說的身體指標好多了，是真的？簽約也是真的？”

　　“對天發(fā)誓，千真萬確。”

　　陸尋笑呵呵道：

　　“我現(xiàn)在給你轉(zhuǎn)六千塊錢過去，你記得看意聊，收一下，抓緊帶我爸到醫(yī)院把腰治一治，還有，記得給小荷小葉買件新衣服穿?！?p>　　秦麗娟平靜下來：

　　“你爸的腰當緊要看看了，小荷小葉暫時不用買衣服，她們學校的校服質(zhì)量不錯，穿著挺好的?！?p>　　陸尋叮囑秦麗娟一定帶老爸去大醫(yī)院檢查治療，盡量別去那些街邊門臉的正骨按摩店。

　　兩個妹妹的衣服買不買，全在當媽的，反正她們上高二呢，大部分時間都在學校學習，回到家里做成堆的作業(yè)要到半夜，無需向誰展示她們的衣飾，再說女孩子如果把心思放在打扮上，分散注意力影響學業(yè)。

　　不買衣服不重要，陸尋提醒老媽秦麗娟要給兩個妹妹加營養(yǎng)，高中學習費腦子，吃的上不去，身體容易鬧病，一旦生病不能堅持上課，會更加耽誤學習。

　　為了讓秦麗娟放心花，陸尋再次強調(diào)，如果不相信他簽約，就給他的經(jīng)紀人打電話確定。

　　意聊相當于前世里的微信。

　　聊天，轉(zhuǎn)賬，叫外賣……相當方便好用。

　　在轉(zhuǎn)賬頁面金額輸入框里寫入一個6三個零，密碼發(fā)送，錢就算轉(zhuǎn)過去了，陸尋留下兩千塊用于這個月的飯費和零花。

　　秦麗娟收了錢，還是不放心的在意聊里囑咐陸尋出門在外不要上當受騙，錢是掙來的，不是大風刮來的，如果錢來的太容易，可要小心了。

　　丈夫受傷，基本失去勞動能力，兒子得了絕癥，兩個女兒正在讀高中，一般的婦女不能承受這么大的精神壓力和經(jīng)濟負擔，好在秦麗娟意志力強，在社區(qū)工作中見到過很多困難戶從而練出了好心態(tài)。

　　看到老媽接收轉(zhuǎn)賬，陸尋心里非常高興。

　　烏鴉反哺，羊羔跪乳。

　　有能力為家里分擔，感慨之余刷起一波存在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