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崗上,草木依然蔥榮。一方梅姨娘的新墳立在這里,居然不覺突兀,仿佛它一直在這里。墳前佇立著的所有人,包括惜兒,沒有人見過她曾經(jīng)鮮活的樣子。在安國公府中,她活著,也像是一個孤立的鬼,和惜兒兩人,倒像是兩個相互依存的魂。現(xiàn)在,她能夠真正回歸黑暗了。
墓碑上沒有冠以任何姓氏,仍是她的閨名。這是惜兒的意思,大概是為了讓她走得輕松些,不要再背著人間的苦難。
明堂上,僅僅點了一根蠟燭,燈火昏暗。案上是安國公府管事王福及投案眾人的供詞。無一例外,都是安國公府上的老人,都曾經(jīng)服侍過唐湘泠的生母。投案前,都統(tǒng)一過口徑,毫無破綻。周慎將最后一份供詞合上,一只手輕輕捏了捏眉心,方長舒一口氣。習(xí)慣地看向西窗,那窗正對著素心閣,此時可見,那閣樓依然點著燈。周慎便起身往那去。
元秋不知什么時候回來的,偌大的閣樓,只有她一人靜靜地坐于堂上,手中的筆,筆尖殷紅,不時在折子上勾畫。
今日之事,雖然都已經(jīng)司空見慣,可眾人之間,總是有一種說不出的壓抑。元秋早早地將她們遣回家,獨自一人留在閣中,翻閱存留的檔案。于她而言,或許也是一種排遣之法。
那案上的燈火朗朗,映在她的眉眼間,反射出極柔和的光。興許是蘸筆時,又或者是托腮沉思時,眼角上不知道怎的沾上了一滴朱砂。在她那白皙的肌膚上,就是一顆胭脂痣,像是為她添了妝,憑添上幾分嫵媚。
整個別院靜得出奇,幾聲促織的低鳴不時從遠處傳來,聽不真切。屋內(nèi)只有偶爾燈花爆開的“噼啪”聲尤為清晰。元秋居然察覺不到周慎的到來,直到他站定在她的身前,輕輕用手,將她眼角那朱砂揩去。她卻似乎習(xí)慣了周慎這些親昵,沒有躲閃,只是抬頭看向他,一雙秋水流轉(zhuǎn)般的眸子,覆上一層輕薄霧般的陰霾,我見猶憐。周慎想到她這些日奔波,費勁心力,只為查一個真相,最終卻似乎徒勞無功,本想出言安慰,卻不知如何開口,那托著她臉頰的修長的手也忘了收回。兩人就這樣兩兩相看,一時間,殿中只有燈芯燒灼的聲音。
元秋淺淺一笑,才讓周慎回過神來,將那手收回。剛想找著說話的由頭,元秋卻先開了口。
“慎哥哥還不回嗎?”一聲“慎哥哥”將本就無所適從的周慎更是打了個方寸大亂。要知道,除了“另有所圖”時,元秋何時主動喚過她一聲“慎哥哥”?一時間也不知道作何回應(yīng),竟支支吾吾地,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來。
元秋見他那窘迫的樣子,眼底的笑意不減,卻又見他因連日奔波,加上身上有傷,本就棱角分明的臉,又清瘦了不少,便也起了些心疼之意。那纖細的手輕輕地撫上,這舉動便讓不知所措的周慎呆在原地。元秋輕輕嘆了一口氣:“天色不早了,我們回家吧!”周慎仿佛是魔怔了,連笑容都帶著些傻氣:“好!回家好!”元秋無奈搖了搖頭,起身往大門走去,回頭一看,只見周慎還呆在原地,沒好氣地喊道:“還不走么?”周慎方反應(yīng)過來,臉上又似平日堆滿笑意,三步作五步地蹭到元秋身邊,一路上說著些不著邊際的話。兩人一個說,一個笑,多少說不清,道不明的情愫,便也氤氳在這清風(fēng)明月的夜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