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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耍兒

第十三章

大耍兒 本物天下霸唱 4213 2021-08-20 18:48:36

    轉(zhuǎn)天一早,日上三竿,“磕打灰的”搖鈴聲將我從睡夢中驚醒。

  那時我們住的深宅大院,大多有自己的廁所,可是并沒有污水排放管道,而是一個木制粑粑桶子,用爐灰蓋屎,每天有人專門拉著一輛長長的小膠皮輪排子車,手搖一把大銅鈴鐺,走街串戶收集大糞,離老遠(yuǎn)就帶著一股臭味兒,各家各戶聽到“叮呤當(dāng)啷”

  的鈴響,便手端木桶出來倒掉。

  因為每次倒完糞便,勢必要在車邊磕打幾下桶中的余灰,故此名曰“磕打灰的”。

  這些大糞被拉到鄉(xiāng)下,就成了純天然無公害的“綠色肥料”。

  磕灰工當(dāng)時歸屬清潔隊,不僅又臟又臭,還得起早貪黑,特別辛苦,誰都不樂意干,可還離不開人家,因為不管刮風(fēng)還是下雨下雪,多冷多熱的天,只要人家一天不上班,大糞就得在老百姓家里攢著。

  暫且擱下題外話,再說那天早上,床上溫暖的被窩使我不愿離開,屋中爐子已經(jīng)滅了,冷冰冰的窗戶上,結(jié)著大片大片的冰花,我瞅著冰花千奇百怪毫無規(guī)則的圖案,腦子里飛速旋轉(zhuǎn)。

  我一直在謀劃著、設(shè)計著、構(gòu)想著,晚上這桌子酒席宴上的場景,以及有可能發(fā)生的種種意外,還有我的對策和解決方案,但是越想腦子越亂。

  我翻身起床,打了一盆結(jié)著冰碴兒的涼水,直接往臉上一撩,冰水激在臉上,如同萬針攢刺,太他媽刺激了!看看桌子上還有昨天的剩飯,米飯炒白菜往一個大碗里一倒,再拿開水一沏,“吡里噗?!?p>  風(fēng)卷殘云般吃下肚,抹抹嘴頭子,轉(zhuǎn)身出門去96號等小石榴。

  好像來得太早了,坐在那兒依舊是惴惴不安。

  你要說不緊張那純屬瞎鬼,畢竟是平生以來第一次經(jīng)歷這么大的事,有種一把梭哈的感覺,腎上腺素分泌得異常亢奮,同時也在心里安慰自己,后果不見得有那么嚴(yán)重,說不定最后落個皆大歡喜的結(jié)局呢!一連抽了七八支煙,小石榴也到了。

  從他臉上看得出來,他也是一宿沒睡好,整個人蔫頭耷拉腦,頭發(fā)亂糟糟的,也不那么順溜了,全然不見了往日的精靈古怪。

  我問他:“怎么著?怯了?”

  小石榴從我手里拿過煙,自己點上一支,低著頭吸了一口,慢悠悠地說:“怯什么?怯了就能擺平是嗎?事已至此,開弓沒有回頭箭了,甭管怎么著,今天也得有個了斷!我只是……有點兒嘀咕,以咱倆這意思,碰得動他們嗎?”

  我聽明白了,小石榴還是有些猶豫。

  以我對小石榴的了解,他絕不是怕事之人,怎奈雙方實力相差過于懸殊,別說他,我心里也沒底,可又不得不硬著頭皮往上頂,自己這口氣不能泄嘍。

  我拍拍他的腦袋:“走吧,咱倆先找地方墊一口,然后過去踩踩道兒,不能打無把握之仗,得提前看看地形!”

  兩個人騎著一輛自行車,我在前面蹬,小石榴劈著腿坐在后衣架上,七拐八拐繞出小胡同。

  路過鼓樓一個小飯館,進(jìn)去吃了幾個鍋貼。

  出來去往東北角,來到北馬路上的紅旗飯莊門口。

  這家飯莊前兩年剛剛擴建,能同時容納五百多人就餐,現(xiàn)在正是吃午飯的點,飯店里人潮如織,熙熙攘攘,沒人注意到我們兩個小不點兒。

  我家住在老城里,離東北角沒多遠(yuǎn),平常也沒少往這邊跑,經(jīng)常去天津影院、華北影院看電影,卻始終沒在紅旗飯莊里吃過飯。

  八十年代初,紅旗飯莊這個檔次的飯店,無一例外是國營買賣,絕對屬于高檔飯莊,誰家趕上喜壽紅白之事,還得是條件好的家庭,才會在紅旗飯莊擺桌。

  當(dāng)時剛剛改革開放,很多傳統(tǒng)還沒改過來,飯館不允許有雅間、單間,大堂里一律是大圓桌,進(jìn)入飯店一律在銀臺買票登記菜品,食客們憑著手里的小票,在窗口認(rèn)領(lǐng)自己所點的菜飯,也沒人領(lǐng)坐,更沒人會到你的座位前寫菜單。

  雖然服務(wù)上不講究,但那時候飯館的炒菜,卻一點也不馬虎,很多舊社會過來的老師傅還在掌灶,他們的徒弟也都得了真?zhèn)?,沒有幾道拿手的絕活甭想立不住腳,到后來服務(wù)、飯館的裝修檔次越來越高,食材也越來越豐富,但是大師傅的老手藝卻失傳了。

  我和小石榴走進(jìn)紅旗飯莊,并沒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我們什么菜也沒點,上上下下里里外外一通轉(zhuǎn)悠,把犄角旮旯都看到了,甚至連操作間在哪兒都一一記在心里。

  大概到了下午兩點左右,我和小石榴按原路返回96號小屋。

  進(jìn)屋剛一坐下,小石榴就迫不及待地問我,晚上打算怎么辦?我讓他先在破桌子上迷瞪一會兒,容我再想想。

  小石榴把我的軍大衣往身上一蓋,曬著從窗戶透進(jìn)來的太陽光,趴在桌子上睡著了。

  待他一覺醒來,我也將今晚的行動方案琢磨了一個八九不離十。

  我是怎想的呢?提前一步到紅旗飯莊門口,先觀察一下今晚赴宴的人都有誰,有幾個人,再細(xì)細(xì)觀察一下他們身上帶沒帶家伙,帶的又是什么家伙。

  然后我如約上樓,小石榴則在樓下要倆菜,佯裝食客就餐,一旦發(fā)現(xiàn)樓上有突發(fā)狀況,他立刻上樓接應(yīng)我。

  出了紅旗飯莊,馬路對面是華北影院,影院兩邊各有一條胡同。

  如果有大批的人追趕上來,我們就分頭逃跑。

  如果能夠甩掉追兵,那就在鼓樓北小花園里的涼亭處碰頭。

  如果追出來的人少,那兩條胡同的盡頭相通,可以在胡同交叉處會面,直接解決他們。

  如果有官面兒介入,我必須保住小石榴,讓他先撤了,以免受牽連。

  我們二人不能同時進(jìn)去,得讓小石榴在外面,幫我照顧一下家里。

  我把這個計劃全盤托出,完完整整地告訴了小石榴,他并沒有提出任何異議。

  二人開始分頭準(zhǔn)備,并且統(tǒng)一了一個認(rèn)識,他弄來的消防斧就不帶了,那的確是——頭沉桿長不得掖?。?p>  黃昏來臨,一抹夕陽映紅了遠(yuǎn)處的屋脊,幾只烏鴉呱呱叫著,在老城里上空盤旋。

  進(jìn)入行動倒計時:五點,五點半,六點,六點半,出發(fā)!一切安排停當(dāng),我和小石榴不緊不慢地走向紅旗飯莊。

  天色已經(jīng)大黑了,夜上濃妝,路燈昏暗,飯莊對過的華北影院門前燈火閃爍,人頭攢動,七點半的夜場電影即將檢票放人,上演的是香港電影《生死搏斗》。

  在那個娛樂資源匱乏的年代,看電影幾乎是人們唯一的娛樂項目,這部電影類似于科幻片,情節(jié)跌宕離奇,但它之所以能紅極一時,主要還是因為電影中各個角色的穿著打扮,大尖領(lǐng)花襯衣、筆挺的西褲、尖頭皮鞋、長頭發(fā),在當(dāng)時來說讓人大開眼界,一傳十十傳百,都爭著想看個熱鬧,因此場場爆滿。

  華北影院門前人山人海熙熙攘攘,紅男綠女們吵吵鬧鬧地等待著入場,有不少倒買倒賣電影票的黃牛,也是玩玩鬧鬧的造型,陰陽怪氣地喊著“有富余票嗎,誰有富余票”,在人群里晃來晃去,誰要是把富余的電影票賣給他們,準(zhǔn)得吃虧倒霉。

  我覺得這是個好機會,正好能讓我倆隱沒在如潮的人流當(dāng)中!華北影院是個高臺階的建筑,我和小石榴站在高高的臺階上,向馬路對過不停地觀望。

  看看電影院里的大電表已經(jīng)七點一刻了,那些人差不多該到了,怎么還沒動靜呢?我趕緊和小石榴再一次把想好的方案從頭捋了一遍,確認(rèn)沒有任何遺漏的細(xì)節(jié),好吧,較勁的時候馬上到了!兩個人各自點上一支煙,死死地盯著紅旗飯莊大門口,唯恐錯過一個出來進(jìn)去的食客。

  我揣在懷中軍用匕首也似在躍躍欲試,好像等不及要嘗嘗血腥的味道。

  小石榴棉襖袖口里藏著一把鑿子、軍挎里裝著兩瓶硫酸,如同背著炸藥包,在旁邊靜靜待命,只待侵骨割肉一顯身手。

  終于,一個熟悉的身影映入眼簾——二黑!

  二黑戴一頂羊剪絨帽子,裹著軍大衣,系著黑毛線圍脖,腳下一雙鹿皮靴,走起路來還是那么左搖右晃。

  另一個和二黑走在一起的人,是個大高個,二十多歲,上衣穿一件軍棉襖,外罩軍便服,懷沒系上,上襟壓下襟的緬著,下身是一條察藍(lán)色褲子,褲腿相當(dāng)肥大,從外形上看,此人多半是三傻子。

  他們倆一前一后到了飯莊門口,三傻子先進(jìn)去了,可以透過大玻璃窗戶看到,他一直上了樓。

  門口只留二黑一個,看意思是在等人。

  又過了幾分鐘,李斌自己到了,他和二黑不熟,沒見他們倆打招呼,直接往樓上走去。

  各路人馬均已粉墨登場了,只差老貓還沒到。

  咱也別擎著了,我做了兩個深呼吸,沖小石榴一使眼色。

  我們倆相距十幾米,也是一前一后往飯莊走去。

  一到大門口,我先和二黑打了個照面,并且及時地讓他把臉扭了過來。

  我不能讓他發(fā)現(xiàn)小石榴,他已經(jīng)和小石榴有過幾次交集了,肯定認(rèn)得出來。

  我站在二黑的一側(cè),他也把臉轉(zhuǎn)了過來。

  我暗暗心驚,二黑那張臉已經(jīng)被我和蠻子摧殘得不成樣子了,鐵黑色的臉上,依舊布滿圈圈白癬,兩個腮幫子上一邊一個觸目驚心的菊花形疤痕,尤其是被我捅的那個窟窿,長是已經(jīng)長好了,可他的臉卻像被什么東西拽著,狠勁歪扭到一側(cè),眼角和嘴角往一個方向耷拉著,疤痕附近的肌肉和皮膚深深往下凹去,這是一張能讓人產(chǎn)生極度恐懼的面孔!

  二黑用他那雙斜眼,緊緊地往死里盯著我,眼神幾乎能把人咽到肚子里。

  我當(dāng)然不能有一絲的怯意,高昂起我的頭顱,用輕蔑的眼光藐視著二黑,雙方在一瞬間劍拔弩張。

  如此對視下去,我想過不了幾秒鐘就得各拔兇器,將對方置于死地。

  趁著這個機會,小石榴順利地溜進(jìn)了飯莊一樓大廳,找了一個不起眼的角落坐下來。

  正當(dāng)我和二黑相互盯視一觸即發(fā)的時候,三傻子和李斌一起從飯店里走出來,見此情形,忙把我和二黑分開。

  李斌和三傻子分別摟著我和二黑,迫使我們二人誰也不能亂動。

  三傻子問李斌:“這個是墨斗嗎?歲數(shù)不大啊,誰都別動了,有什么話等貓哥來了再說,咱先上樓落座,貓哥馬上就到!”

  四個人進(jìn)門上樓,經(jīng)過一樓大堂的時候,我特意用眼瞄了一下,小石榴坐在一個角落里,正大口大口地往嘴里扒拉著飯菜。

  我們四個人有先有后來到樓上,在提前預(yù)約好的桌子前分別坐下,空出主位給老貓留著。

  李斌和我緊挨著,對面是三傻子和二黑。

  雙方陣營涇渭分明,三傻子是二黑的江湖大哥,而李斌是我的發(fā)小加同學(xué),但李斌和三傻子以前有過交情,還都給對方幫過忙,說起來交情可也不淺,在老貓尚未到場的情況下,暫時還能壓得住我和二黑,讓我們不能輕舉妄動。

  李斌掏出幾盒煙扔在飯桌上,給每人都發(fā)了一圈。

  大家點上煙,三傻子和李斌有一句沒一句地海聊著。

  我和二黑誰也沒吭聲,都靜靜等待著老貓的出現(xiàn),他才是今晚的“主角”。

  沒過一會兒,樓梯口出現(xiàn)了三個人。

  走在前面的那位,身材不高,但挺敦實,一身在當(dāng)時巨牛掰的打扮——里面一身將校呢軍裝,披著一件將校呢大衣,頭頂一頂毛色巨好的羊剪絨帽子,那個范兒,在當(dāng)時一看就是站腳一方的大哥。

  老貓身后一左一右緊緊跟著一男一女,男的也是一身將校呢,但是沒有穿大衣,頭戴一頂將校呢帽子,長得白凈文氣,身材挺拔,個子挺高,雙手插著口袋,走路一步三晃。

  另外一位是個二十多歲的女子,長發(fā)披肩,一邊頭發(fā)將半邊臉擋住了,只露出一半幾乎沒有血色的臉,但這僅能讓人看清半邊的臉,也透著一絲清秀,臉上不施粉黛,眼睛瞇縫著,毫無表情,給人一種冰冷無情的印象。

  她穿著一件普通的軍大衣,長長的白圍脖,繞著長長白白的脖頸,襯托得那半邊臉更加慘白,在她的肩膀上,背著一個那時比較時髦,俗稱“粑粑桶子”的灰色人造革背包。

  三個人剛往這邊一走,三傻子和李斌立即起身相迎,當(dāng)然也將我和二黑拽了過去。

  我當(dāng)時第一反應(yīng)就是——老貓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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