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的人兒緊緊地抱著雙臂蹲在桌角,臉深深地埋在膝蓋間。
顧凌邁著沉重的步伐小心翼翼地靠近他,聽見聲音的顧曦錦身體不由自主地僵硬了一下,原本便抖動的身體顫抖得愈加明顯。
顧凌每靠近一步,他害怕的程度就越深,恍若驚弓之鳥,不斷地用顫抖著的雙腿往桌子底下鉆,緊緊地抱緊自己,仿佛這樣就可以隔絕掉一切傷害,仿佛這樣就能麻痹自己。
此景此狀,顧凌的心仿佛被刀割了一樣,疼得她無法呼吸,即使方才被所謂的家人那般對待,她也從未感到如此窒息。到底是經(jīng)過了什么樣的虐待,才會使得一個正常人僅是聽到聲音便害怕得全身發(fā)抖?她的弟弟,這個世界上的唯一親人,在這個“家”里到底經(jīng)歷了什么樣的暗黑時刻才會變成這樣。
原本以為顧父就算再怎么不待見她,也會善待她弟弟。
弟弟可是這個家中唯一的男子。如此任由弟弟遭人欺辱,他就不怕他顧家沒有了可傳宗接代的人嗎?
顧凌此刻真的好恨,不僅恨自己沒有早點(diǎn)來,更恨那個懦弱、為了一個男人要死要活卻保護(hù)不了自己唯一親人的原主。
雙拳緊握,閉緊雙眸,將奪眶而出的眼淚硬生生地逼回去。
此刻,所有人都感受到了一股不同凡響的氣場,甚是煞人。默契地對視一眼,鼻息凝神地觀察著周遭的一切,連一只蚊子飛過都不放棄。但他們的付出注定是竹籃打水一場空,因?yàn)檎l都想不到如此強(qiáng)大的氣場竟是遠(yuǎn)在天邊近在眼前的顧凌發(fā)出的。
試問,誰能想到令人感到心慌窒息的氣場竟會是一個女子散發(fā)出的?誰又能將這女子與先前被人稱之為“廢物”的嫡長女相關(guān)聯(lián)?
按奈住心底想殺人的心動,睜開雙眼,一片腥紅,眼中的恨意怎么掩蓋都無法藏住,那滔天的恨意足以讓她狠心地毀掉顧家所有人。
樓氏,我本想放過你,奈何你欺人太甚,做事太絕,如此,便別怪我對你趕盡殺絕。顧湘,要怪就怪你眼瞎,娶了一個只會在床上搔首弄姿、沒有腦子的女人。
在即將可以觸碰到顧曦錦時,顧凌放緩了腳步;在與顧曦錦還有一步之遙時,顧凌心疼地不可控地抽噎著聲音道:“阿錦,是我姐姐。不要怕,姐姐來接你離開?!?p> 聽到熟悉的嗓音,顧曦錦原本抖動得十分厲害的肩膀漸漸趨于平緩,緩慢地抬頭望向聲源處。
說時遲那時快,恰在此時,月光悄悄地照進(jìn)這間并不怎么明亮的屋子,將兩個許久不曾見面的兩人緊緊包圍。
看著眼前熟悉的容顏,顧曦錦驚訝地瞪大了眼睛,一眨都不眨地緊緊地盯著站在他面前的姐姐。
不可置信地伸出手去觸碰顧凌的衣服,在即將碰到時,又陡然縮回,如此反復(fù)循環(huán)。
身后的幾人在門外靜靜地看著屋里發(fā)生的一切,但所有人都沒有上前一步,更沒有出聲,耐心地看著這一切。
時間就這么悄無聲息地過著,就在顧凌打算再次出口時,顧曦錦再次茫然地抬起頭,站直了身體,墊著腳尖去夠顧凌的眼睛。
顧凌溫柔地看著這個靦腆的弟弟,心都要融化了。向來討厭別人的碰觸的她,第一次覺得被人摸的感覺是這么得好。
然而就在她十分地享受著這一過程時,顧曦錦沙啞著嗓子嘟噥道:“是我太想姐姐了嗎?竟出現(xiàn)了幻覺。姐姐,你到底在哪里?你回來好不好?不要留阿錦一個人在這里好不好,阿錦害怕。”說著,便頹廢地垂下了雙手。
顧凌一時不知做何反應(yīng),她活了這么多年,從未在一個大人的身上看到如此陰郁的眼神,更何況是一個小孩??墒?,現(xiàn)在,她看到了,終生難忘。那眼神仿佛能透徹人的心靈深處,令人心疼。
待顧凌從自己的思考中回過神來,顧曦錦已轉(zhuǎn)身朝著方才的位置走去,顧凌不再猶豫,趕緊地扯住顧曦錦的手臂,將他拉入自己的懷中,緊緊地抱著,語無倫次地心急道:“是我,是姐姐,是姐姐回來了,阿錦,不要怕,姐姐會保護(hù)你……”
顧曦錦起初十分抗拒,仿佛碰到不可忍受的臟東西一般。直到那熟悉的特屬于顧凌的聲音和香味緊緊地環(huán)繞在他的周圍,才逐漸安靜下來。半信半疑地抬頭,小心翼翼地開口問道:“真的是姐姐嗎?”
顧凌堅(jiān)定地點(diǎn)頭道:“嗯,是姐姐。姐姐沒有騙阿錦,姐姐來帶阿錦離開。”
觸手可碰的真實(shí)感,觸耳可聽的熟悉感,顧曦錦終于相信了眼前這人就是他日思夜想的姐姐,用力地抱著顧凌,恨不得粘著顧凌的身上不下來。
不知過了多久,身上的人兒漸漸沒了動靜,手依舊死死地?fù)Пе櫫璧牟弊印?p> 顧凌輕輕地呼喚了兩聲:“弟弟,弟弟?阿錦?”身上的人兒沒有一點(diǎn)反應(yīng),只有淺淺的呼吸聲噴灑在顧凌的身上,癢得她發(fā)自內(nèi)心地覺得心安。
看著那熟睡的容顏,忍著心酸將弟弟輕輕地抱起,顧凌覺得此刻的自己非常幸福。但只一刻,顧凌身上的戾氣驟起。方才只顧得擔(dān)心,竟全然沒注意到熟睡中的顧曦錦臉色蒼白,瘦骨嶙峋,身上還有被人掐過若隱若現(xiàn)的青紫指痕。
或許是顧凌身上的殺氣太重,又或許是顧凌的抱姿令他感到不適,顧曦錦在她的懷中不安地動了動。顧凌嚇得趕緊得輕拍她的后背,溫柔地道:“阿錦乖,是姐姐。不要怕?!?p> 顧曦錦睡眼朦朧地睜開了雙眼,看著眼前熟悉的人、聞著獨(dú)屬于顧凌身上特有的香味,嘟噥了句:“姐姐。”繼而又緊緊地?fù)ё×祟櫫璧牟弊?,仿佛不曾醒來過。
顧凌聽著那一聲“姐姐”,眼角在不知不覺中濕潤了。有多久沒聽過弟弟叫自己姐姐了,在那個世界,她也有一個弟弟,有一個將她當(dāng)作妹妹來寵的弟弟,只是……
顧凌微微拍著他的背,輕聲細(xì)語道:“乖,睡吧。以后有姐姐護(hù)著你,一定不會再讓任何人欺負(fù)你,好好睡吧。睡醒了,新的生活也開始了?!?p> 大踏步地走這個對于他們來說是牢籠的地方,毫不留戀。
就這樣離開何嘗不是好事一樁,在這個女子是家族攀權(quán)附勢、鞏固地位的工具的時代;在這個階級分明的時代,能夠追隨本心做事的有多少,能夠掌控自己命運(yùn),為自己而活的人又有多少?可謂是鳳毛麟角。
每個人的生命只有一次,老天既然給了她一次重生的機(jī)會,那么她便絕不辜負(fù)老天的好意。
這輩子,她顧凌只想做驕傲的自己,追逐自己本心喜歡的東西;這一生,她都要追求一生一世一雙人的愛情,如果沒有,她也絕不會將就。她顧凌絕不會心甘情愿地出賣自己的肉體和靈魂,來討好他人或倫理家規(guī)。
我命由我不由天,世人若誓要我如此,縱然自我了結(jié),也別想逼迫她就范,心甘情愿地去承受不屬于她的惡與果。
世間女子千千萬萬,能夠自我做主的有幾個?能夠反抗成功的又有幾個?犧牲女子,為家族謀取利益,向來是這個時代的默認(rèn)法則。
所以,不用她出手,她都可以想象得到顧茜雯未來的日子。不過在必要的時候,她不介意當(dāng)一把背后推手,不然怎么對得起她們母女這些年來對她的“關(guān)照”,對她弟弟的“照顧”?
看著那大踏步迎面走來的妙齡女子,眾人大驚,直到現(xiàn)在他們也無法相信方才所見。待到顧凌快要越過他們時,才反應(yīng)過來自己此時應(yīng)當(dāng)做什么,忙不迭地趕緊跟上她的步伐。
就這樣,一群人在黎明破曉前,浩浩蕩蕩地?fù)P長而去。
本喧鬧不已的顧府,一切歸于平靜,仿佛什么都不曾發(fā)生過。安靜得連一只飛鳥飛過上空,撲棱翅膀的聲音都能聽得十分清晰,
但所有人都沒有想到,這場家族丑事會被一個身著黑衣、帶著金色面具的男子從頭觀賞到尾,隨性地靠在樹梢上,說不出來的瀟灑與豪邁。他充分展示了一個看客該有的態(tài)度,安安靜靜不出一聲。邊看邊把玩著手中的玉佩,玲瓏剔透的玉佩不斷地在他的指尖搖曳,每每要脫離掌心而甩飛時,卻又能及時地落到另一個指尖中。每每看向顧凌時,眼中除了訝異還有淡淡的欣賞。
他全程觀看著這場有趣的父女之間的辯論,摸了摸下巴,嘴角一撇,輕聲道:“有趣。紫軒閣?看來這顧丞相也不如表面那般簡單,忠誠不二啊。”
試問不論朝中事如何變換,都能置之度外、將自己擇得干干凈凈的人會是一個簡單的人?如若沒有一點(diǎn)心計(jì),又如何能夠穩(wěn)坐釣魚臺,看他人爭得死去活來,而只管撿現(xiàn)成的便宜。沒有計(jì)謀,如何將“螳螂捕蟬黃雀在后”這招玩得出神入化?是我愚鈍了。
男人眼底的暗芒一閃而過,嘴角微微噙著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冷笑。似乎是在嘲笑自己的不經(jīng)心又似乎是在嘲諷某人的自不量力或者永遠(yuǎn)不知道滿足的貪婪?!翱磥?,今晚這一趟來得還真是值啊?!?p> 話落,黑衣金面男子的身形便一閃,將自己融入于黑夜中,不知所蹤,一點(diǎn)痕跡都沒有留下,仿佛不曾來過。
已離開顧府的顧凌,被一身混著淡淡血腥味的黑衣緊緊地包裹著,墨發(fā)如瀑,隨意地披散在肩頭。略微蒼白的小臉冷傲如霜,鳳眸冷冷地斜挑出一絲絲若隱若現(xiàn)的凌厲。隨著步伐的邁動,黑色鑲花的裙擺劃出恣意瀟灑的弧度。誰能想到在這件衣裳下的身軀早已遍體是血?誰又能想到滿身是傷的人走起路來竟一點(diǎn)也不輸給身邊的壯漢?
在她的身后是六個清一色的黑衣人,早已聞到了從顧凌身上散發(fā)出的血腥味。但盡管如此,他們依舊面無表情,若不是那偶爾滾動的喉結(jié),還真是與木偶無二。
他們就這樣跟著顧凌走,漫無目的地走著,走走停停,也不知道走了多久。
突然,在即將拐角處傳來了窸窸窣窣的腳步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