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家寨子位于米脂城西南角的楊家溝，寨子依山而建，一堵矮矮的石墻圍著幾十間簡陋的土窯，中間一棟二層小閣樓便是議事廳和寨主居所。
石墻上稀稀疏疏立著幾個嘍啰，其間一個身材魁梧的漢子，生的濃眉大眼，在一眾面黃肌瘦的嘍啰間，顯得英武不凡。
他叫張耀揚，是老掌盤的結(jié)拜兄弟，武館出身，善使大槍，負責(zé)寨子里的守備，此時正懶散地靠在石墻上，細細品味著手里的旱煙。
他深深吸了一口，愜意地吐出了一個煙圈，如今寨里缺糧，即便是他們這些老人每日也不過幾個野菜團子，每日食不果腹，能吸上兩口便是難得的愜意......
“張叔，張叔！不得了了”一陣喧鬧打斷了他的享受，遠處牛剛踉踉蹌蹌跑來。
“你這后生整日就會瞎嚷嚷，有甚鳥事？”張耀揚撣了撣煙灰，懶洋洋道。
“王豹那龜兒子四處宣揚少主倒賣寨里的糧食，糾集一群頭領(lǐng)，堵在議事堂鬧事！”
“他敢！”張耀揚勃然大怒，他心知寨里已斷糧多日，底下嘍啰已是人心沸騰，如今再受那王豹煽動，陸離怕是小命難保。
大哥尸骨未寒，若是他的獨苗便遭謀害，自己還有何臉面茍活？
他丟掉煙槍，糾集手下人沖回閣樓。
離大堂十幾步遠，他便聞到了空氣中彌漫著血腥味，心道壞了，莫不是寨眾群情激奮打死了少主。
只是，大堂內(nèi)雖人影綽綽，卻鴉雀無聲，著實詭異。
他顧不上這些，擠開擁擠的人堆，可眼前的一幕卻讓他傻了眼。
只見大堂正中，少年正拿刀料理著地上的尸體，刀身順著皮膚的紋理緩緩切開脖頸，接著就開始像鋸木頭一樣左右橫拉，鮮血涌出染紅了他半個身子，血液濺在他清秀的臉龐，原本的翩翩少年霎時變成了索命厲鬼
張耀揚傻了眼，這還是往常那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少主？看他割頭那輕車熟路的樣子，倒像個老練的劊子手，莫不是沖撞了太歲？
正思索間，卻見陸離抬頭朝自己看來，白凈的面孔沾染血跡顯得煞氣逼人，他下意識握緊了刀柄。
“張叔，你來的正好，我有事與你商量?！彪S即又對驚懼的眾人揮了揮手，道：“首惡已誅，大伙先散了吧，下午便給大伙一個交代....”
·········
“喏?！标戨x把那張沾滿血跡的廢紙拍在桌子上，對著面前坐立不安的張耀揚道：“這便是王豹里通外敵的證據(jù)。“
那張紙正是陸離之前拿來記名字的廢紙，只是現(xiàn)在浸透了鮮血，又是潦草的簡筆字，在目不識丁的張耀揚眼里當(dāng)真如鬼畫符一般。
“王豹暗中將我父親的行蹤告訴那橫山虎，大伙才遭那廝埋伏?！?p> 橫山虎便是害死老掌盤的兇手，一月前伏擊了打糧歸來的陸家，寨子損失慘重，老掌盤也傷重身亡。
張耀揚不在乎王豹的死活，但一聽“橫山虎”，立刻便紅了眼。
“這畜生當(dāng)真該死！”張耀揚狠狠啐了一口，“大哥英明神武，若非出了內(nèi)鬼，怎會遭那橫山虎毒手？”
陸離贊同的點了點頭，他并不關(guān)心誰干掉了自己老爹，他只想盡快轉(zhuǎn)移矛盾，平息民憤。
“我下午準備將寨里的人都聚集來，勞煩張叔召集大伙···”
正午時分，寨里一眾嘍啰聚集在校場，對著上午的變故議論紛紛。
有的痛罵王豹狼心狗肺，有的抱怨早上的菜湯混進半碗石子，更多的是在議論掌盤子被哪路妖精奪了舍·······
陸離站在一個臨時搭的臺子上，張耀揚領(lǐng)著幾個漢子立在他四周，也為身型單薄的他平添了些威嚴。
臺下的人群主要分為兩撥，前面的幾十人身材健壯，穿著得體，有的還身著皮甲，這些便是早年隨著老掌盤起事的老人，多是邊軍逃卒，也是寨子的核心力量。
而后面的一百多人，都是臨時招進寨子的嘍啰，自然談不上什么待遇，個個衣衫襤褸，面黃肌瘦，活脫脫一群乞丐。
“肅靜！肅靜！”牛剛大吼著制止喧鬧的人群。
“咳咳?！标戨x清了清嗓子，竭力使自己稚嫩的聲音顯得威嚴些。
“諸位，早上之事，想必各位已有耳聞，王豹狼心狗肺里通外敵，人證物證據(jù)在，我已親手將其擊殺?！?p> “那王豹掌管寨里糧草，監(jiān)守自盜，倒賣糧草，所幸我及時制止，才未釀成大禍”
說罷便將人頭扔在地上，臺下一陣嘩然。
“手下出了王豹這般人面獸心的蛀蟲，我這個當(dāng)首領(lǐng)的也是難辭其咎，近日里寨子里周轉(zhuǎn)不濟，連累了大伙挨餓，我手里還有些積蓄，今日便分給大伙，賠個不是?！?p> 說罷，拾起地上的袋子，里面裝著幾十兩碎銀，也是他僅存的財物。
銀子太少，分到每人手里還不足一兩，陸離干脆直接抓起一大把灑向臺下。
土匪肯定是沒有軍餉的，那些頭目可能還能分些戰(zhàn)利品，底下小嘍啰大概幾年也摸不到幾回銀子。
這回場下的情緒徹底調(diào)動起來了，場下的人撕扯擁擠，個個面紅耳赤，搶到銀子的都是感恩戴德，連稱掌盤子仁義。
分完了銀子，他壓了壓手制止了喧鬧的眾人，道：“另外，王豹雖已伏誅，但首惡橫山虎還活著，我決定明日其便興兵報仇，誓將那狗賊挫骨揚灰，為犧牲的兄弟們血恨！”
這下不只臺下眾人，連張耀揚也坐不住了，他上前低聲勸道：“少主莫要唐突，那橫山虎如今勢頭正盛，主動出擊怕是·······”
“不必說了，子報父仇天經(jīng)地義，我意已決。不過人各有志，諸位兄弟哪個若是不愿隨陸某送死的，陸某也決不為難?！?p> 寨子里的老人多是老掌盤的老兄弟，見陸離要興兵報父仇，自然是鼎力支持，個個撫掌稱快。
而至于那些嘍啰，如今陜北一片荒蕪，跟著寨子每日還能混個菜團子，若是脫離寨子怕是幾日就得餓死，畏畏縮縮間也是沒有人敢走。
“好，諸位都是好漢子！“陸離滿意地望著眾人，隨后話鋒一轉(zhuǎn)道：”不過，陸某丑話說在前頭，今日留在這的便是我陸家寨的兵，便要服從我陸家寨的規(guī)矩，明日到了戰(zhàn)場，若是哪個敢不聽號令，臨陣退縮，將諸位兄弟置于險地的，便莫怪在下不講情面?！?p> 陸離臉色凜然，清秀的臉龐略顯稚嫩，但眉宇間流漏出的煞氣與果決卻讓場下一眾亡命之徒悚然。
“最后，近幾日寨子里糧食緊，也是委屈大伙了，今夜里便架鍋燒肉，好好犒勞下諸位，大餅饃饃管夠，大伙便敞開肚子吃！”
臺下一片歡呼。
········
晌午，陸離派人在校場支起了大鍋蒸籠，幾個健婦忙著和面，燒水煮肉。
寨子里只剩下半扇臘肉，根本不夠一百多人分，陸離干脆直接殺了自己老爹留下的那匹瘦馬，看的張耀揚大呼心疼。
陜北的主要糧食是糜子粟米和高粱，條件好的能吃上小麥，寨子里的糧食經(jīng)過自己前段時間倒賣，也就剩下五六百斤，就著草根野菜省著點吃估摸著能堅持十來天。
反正明日上了戰(zhàn)場生死未知，陸離索性讓底下嘍啰一頓吃個夠。
傍晚時分，馬給宰殺后清洗切塊，撒把野菜便下鍋了。還剩些高粱小米，索性混著腌肉腌蘿卜，來了鍋亂燉。
周圍的嘍啰聞著飄溢的肉香，只覺得能讓自己來上一碗，便是明天戰(zhàn)死也值了·······
夕陽西下，落日余暉灑在黃土高原連綿起伏的溝壑梁峁上，格外壯麗.....
“阿大！阿大！我大回來了！”牛剛站在城頭，一邊扯著嗓門大喊，一邊向遠處張望，從一丈多高的石墻上跳下。
遠處一道人影正緩緩走來，這人身材魁梧，頭發(fā)斑白，穿著件破戰(zhàn)襖，挎刀背箭，身后背著桿一米多長的大梢弓，溝壑縱橫的臉龐就如腳下這片黃土高原般，滿是堅毅滄桑。
他身上滿是傷痕，大腿上更是有一道半尺多長的傷口，但步伐穩(wěn)若磐石，看的出這人身手了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