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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在深夜醒來

第3章

她在深夜醒來 鍋蓋與鍋 4497 2021-08-29 17:42:16

  六個大爺合力將棺蓋蓋上。

  費南斯往旁邊走兩步,低聲道:“你走到棺蓋上面,雙腳用力往下踩,確保棺木封嚴實了,再下來?!?p>  周淮看她一眼,點點頭,踩著長凳走到棺蓋上,將全身力氣落到腳上。

  棺蓋有坡度,剛走了兩步,腳底突地一滑,周淮忙彎下腰。

  一只手扶住了自己,周淮伸手握住,借著力穩(wěn)住了身子。

  手柔軟冰涼,隱約一股香味,周淮愣了,看向手的主人。

  費南斯盯著他,說:“人的身體重量不夠,用腳跺?!?p>  周淮看她兩秒,將視線定在她手上。

  見他不吭聲,費南斯說:“用力跺,她聽不到。”

  高個大爺說:“跺吧,古往今來都這樣?!?p>  周淮松開她手,直起身。

  沿著棺蓋來回跺了三遍,周淮看了費南斯一眼,蹲下,跳了下去。

  待人都出了屋,費南斯取來清漆,拿起刷子給棺木上漆。

  清漆味道很沖,費南斯盡量屏住氣,拉長呼吸。即便這樣,還是被熏得頭昏腦脹。

  完完整整刷完兩遍后,費南斯扔下刷子,直起了腰。

  剛呼出一口氣,眼前突然黑了黑,旁邊一人扶住了自己,費南斯借著那手站穩(wěn)了。

  “這是清漆,防蟲防霉的,味道大,聞久了會頭暈。晚上守夜,你們找個遠點的地方待著,不要挨太近?!?p>  味道刺鼻,周淮皺了皺眉,問:“為什么不戴口罩?”

  費南斯看他一眼,往旁邊走了一步,縮回手。

  “帶口罩是對死者的大不敬。”

  周淮看棺木一眼,說:“人都死了,什么都不知道了,還有什么敬不敬的?!?p>  語氣冰涼疏離。費南斯看向他,面色依舊淡漠。

  “那也不行,畢竟那是你的母親。”

  周淮呵了一聲。

 ?。??

  不想多想,費南斯將東西收拾好,推著冰棺往門外走。

  周淮上前,拉著冰棺另一頭幫她把冰棺推上了車。

  屋外空曠,空氣清新,費南斯重重呼出一口氣。

  門口只剩下周淮姐弟三人,三人均一臉倦容。周淮一人站在一邊,兩姐妹依靠在一起。

  費南斯看了三人一會兒,說:“現(xiàn)在不像以前了,守夜不用再真正熬一宿。該吃的吃,該睡的睡。死了的人走了,活著的人還得生活,一切得向前看。”

  姐弟兩人盯著屋內(nèi)棺木,周淮盯著腳下,誰也沒說話。

  嗓子有些不適,費南斯清了清嗓子,說:“明早五點出棺。早點做好抬棺人的早飯,記住,一定要好要豐富。還有,出棺后,你們?nèi)齻€不用忌葷腥了,可以正常吃飯了?!?p>  周淮看她一眼,轉(zhuǎn)身進屋拿了一瓶水遞給她。

  費南斯搖了搖頭。

  周淮挑了挑眉,指了指自己的頭,說:“你的單子寫得很清楚,不用一遍遍告訴我,我記得很清楚?!?p>  ……

  費南斯看他一眼,轉(zhuǎn)身上車。

  冷靜一秒后,費南斯看一眼車外,啟動車子轉(zhuǎn)動方向盤,往右側(cè)開了過去。

  后視鏡里,周淮趔趄著向后退了一大步,費南斯咧開嘴笑了。

  讓你嫌我啰嗦!

  站穩(wěn)后,周淮轉(zhuǎn)頭看向駕駛座上的人。

  后視鏡里,那人眉眼彎彎,笑容明媚。

  “你們知道她叫什么嗎?”

  周源愣了一下,看他一眼,說:“叫費南斯。”

  周淮瞇了瞇眼,將水擰開喝了。

  凌晨四點半,天色微亮,露水濕重,溫度很低。費南斯趕到村里時,眾人已經(jīng)開始吃早飯了。

  如自己叮囑的,伙食很豐富,有魚、有肉,還有米飯、粥和油條。

  沒什么胃口,費南斯要了一碗粥,坐在王光全旁邊。

  王光全看了她一眼,說:“多吃點。這幾天早出晚歸的,你臉色多嚇人知道嗎?”

  費南斯喝了口粥,說:“沒胃口?!?p>  王光全夾起半根油條塞到她碗里,說:“吃不下也得吃。今天忙完,你休息幾天,好好收拾一下,和我那表外甥見個面?!?p>  熱粥下肚,費南斯覺得渾身暖了起來,將油條也吃了。

  五點,出棺。

  費南斯取過白線,和王光全一人拽一頭,連在紙轎和棺木之間。

  費南斯對著姐弟三人說:“你們捏著白線,從棺木捋向轎子,捋三遍喊三遍‘媽,上轎了’。這是最后一次送靈,三聲后,你們媽媽的最后一縷魂魄都去了轎子里。轎子燒掉,她就去了該去的地方。”

  待姐弟三人做完,王光全一聲吆喝:“起棺!”緊接著高亢幽怨的嗩吶聲起,送棺隊伍走動起來。

  路還剩一半,費南斯說:“女性家屬留步,磕完頭就可以回去了?!?p>  周源大聲道:“為什么?”

  費南斯看她一眼,沒說話。

  送靈的人紛紛停下來看著周源。

  周源身邊一個五十多歲的婦人拉住她,說:“老家的規(guī)矩,女兒只能送到半程?!?p>  周源道:“什么破規(guī)矩,我不管!”

  婦人呵斥道:“讓你磕頭就磕頭,哪來那么多廢話!”

  棺木停下,所有女性家屬都跪下了,婦人扯著周源跪下磕頭。

  送棺隊伍走了,女性家屬紛紛起身,周源卻依舊跪著。

  婦人拉她起身,周源一把甩開她,坐到路邊草垛上,把臉埋在了膝蓋上。

  哭聲壓抑。

  費南斯掃了一眼送行的人,說:“都早點回去吧。”

  費南斯跟上隊伍,走到隊伍最右側(cè)。

  “這家人也沒個哭棺的?!?p>  “是啊,出棺最講究哭喪,哭得越大聲越好。哎,他們家兒女也沒個哭的……”

  抬棺大爺?shù)穆曇舨淮?,卻足夠讓所有人都聽得到,費南斯看向身旁抱著相框的人。

  頭低垂,臉被白麻布遮了一半??床磺逅樕系谋砬?,只看到他緊抿著的嘴唇和緊繃的下巴……

  張香萍下葬的地方,是周家歷代長輩安葬的地方,一塊朝南的林子,挨著周淮的曾祖父和曾祖母。

  王全光嘀咕道:“風水不錯。”

  費南斯掃了一眼,不就是普通的樹林子嗎?

  “怎么說?”

  王全光解釋道:“土坡上,地勢高,不會積水。坐北朝南,陽光充足。你再看看,這周圍都是白楊樹,材多,就代表財多。關(guān)鍵是對面有個池塘,不缺水,水也是財富,庇護后人?!?p>  費南斯問:“這么多講究?”

  王光全看了一眼費南斯,說:“當然講究?;钊酥v究,死人更講究。選址的好壞,可是關(guān)乎后代前程的。”

  棺木要在戶外放置一個月,吸取天地精華后再下葬。

  落棺后,費南斯讓周淮把紙轎放在棺木邊的土坑里點燃了。

  費南斯大聲道:“磕頭?!?p>  家屬紛紛跪下來磕頭。

  費南斯對周淮說:“把火紙全扔到火堆里?!?p>  周淮撕開火紙外包裝袋子,全都扔進了火堆里。

  火紙沒有攤開,壓住了火苗,煙霧蹭地躥上來。

  費南斯被熏得眼睛刺痛,眼淚刷得留了下來,忙往旁邊躲。

  周淮撿起一根樹枝,想挑開一點。

  費南斯心頭一跳,呵斥道:“不要挑,讓它慢慢燒?!?p>  周淮看她一眼,將樹枝扔掉。

  費南斯瞇著眼,往旁邊走了走,說:“看著點,別讓火苗把附近的落葉和枯枝點燃了。要是引來了山火,就麻煩了?!?p>  煙霧如影隨形,費南斯轉(zhuǎn)過身避開眼睛。

  周淮看她一眼,拉著她往上風口站定。

  好半晌,費南斯揉了揉眼睛,終于睜開了眼。

  “磕完頭,留下一個家屬,其他人可以回去了?!?p>  不一會兒,眾人散開了,只剩下跪在棺木前的周淮。

  費南斯說:“不用跪著了,在這看著就行。等燒干凈了再回去?!?p>  周淮看她一眼,沒動。

  太陽漸漸升起,肚子隱隱作痛,還有些惡心,費南斯深吸幾口氣,將那股惡心壓了下去。

  周淮把被風吹跑的火紙撿起來,扔進火堆里。

  一陣風吹來,火苗到處亂竄,費南斯剛想說:“看著點”,火坑旁的落葉已經(jīng)燃了。

  費南斯吼道:“快滅火!”

  周淮說:“你讓開?!?p>  費南斯沒理他,彎下腰,用手將四周落葉攏到一起。

  瞥眼間,周淮拿著一根粗樹枝在坑的周圍挖出了一圈泥土,將火坑和落葉隔開了。而那些已經(jīng)點燃的落葉全都在坑里燒著。

  費南斯瞪著他,說:“讓你看著點,你怎么看的?!”

  周淮看她兩秒,低頭將散落的落葉推到火堆里。

  包裹著火紙的塑料袋都被周淮扔到坑里燒了,四周連個盛水的東西都沒有。

  猶豫片刻,費南斯脫下身上的毛絨外套,往池塘邊走去。

  水面很低,費南斯抓著一只袖子,把外套往扔進水里,等浸滿了水后才撈上來。

  回到坑邊,費南斯擰動衣服,將水澆在坑的周圍。

  旁邊還有些快要點燃的枯葉,費南斯剛想拿腳去踩,周淮已經(jīng)一棍子全給薅到了坑里。

  費南斯撇了撇嘴,把衣服遞給他。

  “你再弄點水,把這四周都澆一遍,保險一點?!?p>  衣服很重,周淮又擰了擰,水嘩啦啦全滴在地上。

  “你沒擰干凈。”

  語調(diào)平緩,語氣冷淡,卻似是揶揄,似是調(diào)侃,似是責備。

  費南斯看向他,面色嚴肅,嘴角下垂……

  也許是自己聽岔了。

  懶得去想,費南斯說:“快點,省得再起火了?!?p>  身材單薄,上身只著一件白色長袖薄T恤,臉側(cè)浮起一層雞皮疙瘩,整個人瑟瑟發(fā)抖。

  周淮問她:“你冷不冷?”

  費南斯說:“廢話別那么多,趕緊弄?!痹捯魟偮洌痛蛄藗€噴嚏。

  周淮挑了下眉,脫下外套,遞給她。

  費南斯掃了一眼,搖了搖頭,縮了肩膀。

  周淮笑了一聲,把外套罩在她肩膀上。

  法子雖然笨,卻很實用。周淮把坑四周滿滿澆了三遍水后,看向她,問:“這樣行了嗎?”

  同樣的表情,同樣的語氣。

  費南斯頓了一下,說:“可以了?!?p>  周淮把衣服擰干還給她。

  衣服皺皺巴巴,全是褐色污漬。想起剛剛怎么用它澆的水,費南斯搖了搖頭,說:“扔了吧?!?p>  周淮看了看衣服,說:“那洗干凈我再還你?!?p>  費南斯說:“不用了,衣服是舊的?!?p>  周淮問:“以前也發(fā)生過?”

  費南斯點了點頭,說:“年初的時候,差點燒了一整座山。”

  周淮問:“那次你也是這么滅火的?”

  這次,費南斯確認不是聽岔。

  他雖面色嚴肅,語氣冷淡,卻眼帶笑意……

  費南斯說:“不是。那家人多,一起撲滅的?!?p>  周淮哦了一聲。

  費南斯問:“你對我的法子有意見?”

  周淮沒說話,看了看手里的衣服,又看了看地面,表情顯而易見。

  費南斯說:“那你有更好的法子嗎?”

  周淮頓了頓,搖了搖頭。

  費南斯哼了一聲,裹緊衣服,轉(zhuǎn)身離開。

  周淮蹲下來,將風刮過來的落葉薅進坑里,耳旁突然嘔的一聲。

  循聲看過去,那人捂著肚子站在池塘邊。

  風帶著氣味飄了過來,周淮屏住呼吸,走到她身邊。

  費南斯一臉痛苦。

  沒有紙巾,周淮拿起纏在腰間白布,撕下一塊遞給她。

  費南斯沒接,扶著他手,彎下了腰。

  半晌,確認再也吐不出東西后,費南斯接過白布,擦干凈了嘴巴。

  周淮想扶起她,費南斯卻握住他手坐了下去。

  “怎么了?”

  費南斯抬起頭看他,笑了笑,說:“有點頭暈。”

  屁股一陣寒涼,貼著肉的布料涼絲絲的,應該是露水滲進了褲子。

  還好是黑褲子。費南斯搓了搓牙齒。

  周淮站了一會,在她旁邊坐下,眼睛看向火堆。

  旁邊慢悠悠的一聲:“吃多了,撐得?!?p>  周淮嗯了一聲,揚了一下眉毛。

  四十多分鐘后,坑里的火終于滅了。周淮蹲在火堆邊檢查兩遍,最終確認已經(jīng)完全燒干凈。

  坐在池塘邊的人雖依舊唇色蒼白,卻也不再病懨懨的了。周淮問她:“好點了嗎?”

  費南斯扯了扯嘴角,說:“好多了?!?p>  周淮問:“能走嗎?”

  費南斯點點頭,站了起來。

  送棺的人早已走光,只剩下王光全還在收拾東西。

  周淮進屋拿了一瓶水遞給她。費南斯接過來,走到一旁,漱了漱口。

  王光全問:“怎么這么長時間才回來?”

  費南斯說:“我說我沒胃口,你非塞給我一根油條。剛剛?cè)铝??!?p>  王光全一臉驚訝,說:“不會吧,我怎么沒事?”

  費南斯嘆了一口氣,說:“咱倆能一樣嗎?”

  王光全皺著眉,低聲問:“你仔細想想,是不是碰了什么不該碰的東西?”

  王光全不止一次說過:喪禮有個禁忌,女性陰氣重,絕對不能碰或者摸死者身體的任何一部分,哪怕是頭發(fā)絲也不行。

  費南斯回憶半晌,肯定地說:“沒有。”

  王光全松了一口氣,說:“那就是吃壞肚子了?!?p>  費南斯朝天翻了個白眼,說:“當然是吃壞肚子了?!?p>  費南斯最后掃視了一圈屋子,確認沒有落下任何東西。

  原本堆在屋里的東西已經(jīng)清空了,屋里只剩長方桌以及上面立著的照片和兩只紅色電蠟燭,周淮背對著自己跪在桌下的火盆前,正往里扔火紙。

  “即使你嫌我啰嗦,我還是要再說一句?!?p>  周淮轉(zhuǎn)過頭,看向她。

  “接下來的一個星期,每天早中晚三頓飯給你媽媽供上,無論是包子饅頭粥還是雞鴨魚肉,都可以。實在沒了,放兩袋餅干也行。記住,這是規(guī)矩?!?p>  “記住,這是規(guī)矩。”這六個字,費南斯說得很慢,落音很重。

  周淮覺得她還有很多叮囑的話要說,可是,沒有等到她再開口。

  她的表情相當嚴肅,像是在等自己的應允。

  周淮愣了愣,說:“好的,我知道了。”

  費南斯松了一口氣,脫掉外套,搭在他肩膀上,轉(zhuǎn)身出了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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