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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布衣

天下布衣

空谷優(yōu)男 著

  • 歷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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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2021-08-30上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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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已完結(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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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上山打虎

天下布衣 空谷優(yōu)男 3842 2021-08-30 14:52:12

  “一,二,三,四,五,六,七……”

  一間石頭堆砌的屋子里,一個十六七歲、身著深色曲裾的年輕公子,食指點著瑩瑩的燭火,不停的數著數,重復著這幾個單調的數字,一張扭曲的臉上彌漫著詭異的笑容,眼神迷茫而空洞,嘴角流淌的涎液被拉成一條又長又細的絲線,垂落下來,將胸口的衣服染濕。門外一雙深邃的眼睛看著這一切,嘆了口氣,轉身離開。

  大街上,只聽“梆梆”的聲音響起,夜色中,一個佝僂的更夫敲著梆子,唱著諾:“三更已到,天干物燥,小心火燭……”更夫看了看張莊主家二樓上的燈火,搖了搖頭。

  晉太元二年(377年)三月,揚州晉陵郡丹徒縣境內,一群人站在進山的路口,一黑袍裝束的中年人一臉悲泣的鞠躬道:“此事就拜托諸位了,希望大伙能擒殺猛虎,為我兒子報仇,也為百姓除害!”

  “張莊主放心,這次一定將這大蟲扒皮抽筋,為少爺報仇?!币粋€身材魁梧的武人打扮的漢子信誓旦旦的說道,其他人也向他拱了拱手。

  清晨的一縷曙光,透過樹枝,照射在他那張疲憊的臉上,張莊主深陷的雙目有些紅腫,原地屹立,期待的望著這一行人,直到這七人的背影漸漸消失在山林中,才步履蹣跚的轉身離開。

  這張莊主名叫張鐵心,家有良田數百畝,在丹徒縣也算是富紳,五日前,自家的傻兒子趁著仆役沒看住,一個人溜到山中,不曾回來,他心急如焚,組織人到山中尋找,沒想到,找到的僅僅是一身被野獸咬得千瘡百孔的衣服,上面沾滿鮮血,大家都明白,這應該是不小心遇見了老虎,被老虎吃掉了。這伏牛山,山林茂盛,山勢連綿,每年都有上山的農戶葬身虎口,官家也曾組織民夫官差上山打虎,都無功而返。自己兒子一年前因為變故,就變得癡癡呆呆,這次又招了虎害,讓人痛心疾首,哎,與其留在世上受苦,這也許是個解脫吧。張鐵心痛苦的搖了搖頭,定了定神,大步返回家中。

  上山的七人,大都是身強體壯的青年,各執(zhí)器械,東張西望,警惕的看著四周,時刻戒備,越到山中,越是緊張。

  手執(zhí)長矛的張府管家在前面引路,他扭頭笑道:“劉裕,前些日子又輸了多少啊,居然來干著不要命的活了。”

  被叫做劉裕的青年,走在隊伍的最后面,他身高八尺,濃眉大眼,身著短褐,腳下一雙草鞋,肩上扛著一柄長刀,他回道:“孟金,你們在張莊主府上好吃好喝,為何也來了?!?p>  孟金年近四十,干練老辣,他大義凜然的道:“打虎乃是為民除害,我等責無旁貸,況且我身為張府管家,當為莊主分憂。想我家莊主,就這么一個癡傻兒子,還被老虎叼了,莊主悲憤欲絕,實在讓人痛心。對了,孫老幺,你在周大善人莊上做事,怎么也有這閑工夫?”

  孫老幺是周大善人周鳳鳴莊中的護院武師,他瞇著小眼,嘿嘿笑道:“周莊主聽說這次張莊主組織打虎,積極響應,我怎有不來之理?!?p>  這一行七人中,除管家孟金外,劉裕和武師孫老幺是丹徒縣本地人,另外四人卻是生面孔,一個二十余歲,面目俊朗,身穿白色長袍,只是袍子上沾滿了風塵,泥土星星點點。一個滿臉虬髯,大約三十多歲,長得龍精虎猛,身體健碩,背粗腰圓;另一個是個白臉,形容枯瘦,身材瘦長,雙手齊膝;最后一個十七八歲,唇紅齒白,身著青衣,看似一個書生模樣,手中拿著一柄鐵鞭,劈打著山路上茂密的野草。

  由于是早上,路邊的野草掛著露珠,將一行人的褲腳打濕。

  孫老幺回頭問道:“這幾位兄臺不曾見過,不知怎么稱呼。”現在大家都是一條船上的,應該同舟共濟,先相互熟悉,到時候也有個照應。

  虬髯客是個大嗓門,他爽朗的笑道:“在下丁傲文,新安郡人士,從小走南闖北,這次來丹徒縣,看看是否有好的營生?!?p>  “在下吳費,豫章郡人,人送外號白面猿猴,這次能與大家能一起共事,也算緣分?!卑啄槙Φ?。眾人看他手臂齊膝,稱他猿猴,倒是實至名歸。

  俊朗男子擦了擦臉上的汗跡,仰望眼前的山勢,停下腳步,“在下姓朱,這次不為錢財,只為消滅虎患,為百姓除害?!痹捯魟偮?,又聽他“哎呀”一聲,衣服被路邊的荊棘掛住,只得用力一拉,才得以掙脫,衣服卻是破了一角。

  走在朱姓青年后面的青年人見大家都互報姓名,也道:“在下姓李,潯陽郡人,家中排行老三,父母希望錢多,田多,兒子多,所以給我取名我李三多?!?p>  這次這七人是臨時拼湊,幾個陌生人是第一次見面,一席話下來,距離拉近不少。

  孟金等人聽了四人介紹,心中都在嘀咕,這次上山打虎,張莊主可以出了重金,每人二十兩白銀,夠平常人家大半年的開支了,那朱姓公子和丁傲文吳費還自罷了,看這李三多這身板,有濫竽充數之嫌。

  越是上山,山路越是崎嶇,轉過一個轉角,只見兩道山峰聳入云霄,蔚為壯觀,孟金指著前面的山峰叫道:“這叫夫妻峰,大家過了這個地方,尋一處地方,先休息一陣?!?p>  這兩峰山勢陡峭,緊緊依偎,一條狹窄的縫隙將其分開,取名為夫妻峰,還真是恰當。這羊腸小道,只容一人通過,初極狹,才通人,復行數十下豁然開朗。前面是一片茂密的山林,樹木郁郁蔥蔥,鮮花遍地,清香撲鼻,時有蝴蝶翻飛,鳥獸奔走,恍惚另外一個世界。

  朱公子張開雙臂,雙目微閉,陶醉的大聲叫道:“此處草木繁盛,鳥語花香,猶如人間仙境,天地有大美而不言,古之人曾不欺我。”

  大家內心都暗叫一句,真酸。

  吳費一臉壞笑道:“朱公子,你以為的叢林美景,其實每個清晨與傍晚都掛滿白露,而陰暗潮濕的深處,有時候是孕育生命的搖籃?!?p>  山上有不少岔路,七人走走停停,來到一處寬闊地,孟金向大家吩咐道:“走了將近兩個時辰,現在已是晌午,大伙暫且休息,打老虎可是件大活,生死攸關,需要養(yǎng)足精神?!?p>  大家都圍坐了下來,各自放下器械,從包裹中拿出干糧,吃了起來。

  三月的陽光好似母親的懷抱,溫馨而暖和的灑在眾人身上,甚是舒坦。

  孫老幺性格較為開朗,向朱姓青年問道:“朱公子,聽你口音,貌似不是本地人,不知是哪里人士?”

  朱公子懶洋洋的躺在地上,口中嚼著干餅,“我四處游歷,到了丹徒境內,身上沒了盤纏,聽說張莊主組織上山打虎,便來了,一則可以為民除害,二則可以解手頭困境?!?p>  吳費將自己裝水的葫蘆遞給朱公子,“我看朱公子不是尋常之人,能四處游歷的必是有錢人吧?!?p>  朱公子點頭致謝,喝了一口,將葫蘆遞回,呵呵笑道:“家中略有薄產,大戶之家倒是談不上?!?p>  孟金見丁傲文坐在地上,不肯進食,問道:“丁兄弟,你不吃點,到時候哪有精力打虎。”

  丁傲文有些不好意思的道:“我不餓。”然后喉頭鼓動,咕嚕一聲,吞了一口口水。

  孟金隨手扔了一塊面餅給他,丁傲文感激的看了孟金一眼,撿起來大口咀嚼,慌得孟金直呼:“你慢點,別噎著!”

  丁傲文一邊吞咽一邊說道:“孟管家啊,你可不知道,咱家鄉(xiāng)有多窮。有些人家啊,都是兩個人穿一條褲子?!?p>  眾人聽了會心一笑。

  孫老幺笑道:“丁兄弟,你這算什么,咱們丹徒縣有些人那才叫窮,最窮的時候啊,鼻涕都沒有浪費的。”

  大家正在進食,聽了孫老幺的話,腦補了一下畫面,朱公子一陣干嘔,將面餅都吐了出來,引得大家又是一陣大笑,這朱公子呀,太講究。

  “記得小時候啊,咱兄弟姐妹多,一個弟弟,三個妹妹,家里可窮了……”丁傲文正說著,孫老幺打斷了他:“丁大哥,你叫丁傲文,想必弟弟叫丁傲武吧?!?p>  “不!叫丁傲全?!?p>  自以為聰明的孫老幺摸著頭腦,這不按常理出牌啊,有文的兄弟,必然有武,父母不都是希望兒子文武雙全么。

  “其實我弟弟以前確實叫丁傲武,有一次啊,吃飯的時候,弟弟不在,我娘滿溝滿村的找他,一邊找一邊喊他的名字:‘傲武!傲武……’,后來我爹便給弟弟改名傲全了。”丁傲文笑著解釋。

  孫老幺還在納悶的時候,其他的人笑得前俯后仰,眼淚都出來了。

  “那時候啊,家里經常窮得揭不開鍋,吃了上頓,可能就沒有下頓,但是很少見過爹娘和我們一起上桌吃飯,咱一問,爹娘就說他們已經吃飽了。過年的時候,才能美美的吃上一頓飽飯,還有一些肉。咱幫爹娘夾肉,爹娘都又夾給我們,爹娘說,他們不喜歡吃肉,我當時就想,爹娘好奇怪啊,居然不喜歡吃肉?!闭f道這里,丁傲文眼角有些濕潤。

  剛才歡快的氣氛忽然沉寂了下來,大家神色黯然看著丁傲文,丁傲文繼續(xù)說道:“后來,爹爹病倒了,沒錢醫(yī)治,在病床上躺了兩月,病情越發(fā)沉重,為了不拖累家里,爹半夜拖著身子,爬進河里淹死了,我娘裹了一床破草席將爹埋了,之后拉扯我們幾個,起早貪黑,更加辛苦,三十不到,頭發(fā)白了大半。俗話說,窮人的孩子早當家,咱們也幫著娘干活。那一年,收成不好,糧食全給了租錢還不夠,眼看過年,弟弟妹妹餓得直哭,我娘就將偷偷藏起來的兩斤粗麥磨細了,給咱幾個烙餅吃,卻被財主發(fā)現了,帶著幾個惡奴闖進我家,將我娘打了一頓,磨好的面粉灑滿一地,嚇得我?guī)讉€弟妹哇哇直哭。當晚,我娘就懸梁自盡了……”

  場面又是一陣沉靜,沒有人開口說話。一位母親,這是多么絕望,才有勇氣拋下自己的一群孩子。

  丁傲文說到這里停了停,又接著道:“長兄如父,那時候起,為了養(yǎng)活我弟弟妹妹,我偷過,搶過,臭水溝里撿過大富人家發(fā)餿的吃食,也挨了無數的毒打,只要有錢,我就什么都敢干!”

  空氣似乎凝固了,大家都停下了手中的動作,一言不發(fā),悲憫的看著他。丁傲文仰著腦袋,眼神迷離,眼角流出一絲濁淚,他忽然站起身來,摸了一把濃密的胡須,扯著嗓子,唱起了歌:

  “出東門,不顧歸。來入門,悵欲悲。盎中無斗米儲,還視架上無懸衣。拔劍東門去,舍中兒母牽衣啼:

  ‘他家但愿富貴,賤妾與君共哺糜。上用倉浪天故,下當用此黃口兒。今非!’

  ‘咄!行!吾去為遲!白發(fā)時下難久居?!?p>  這歌唱的是,男人走出家門,謀求生路,然而又難以割舍妻兒。一進屋門,家徒四壁,生活無望,又拔劍出門,妻子生怕男人出事不歸,一邊哭泣一邊勸阻,但男子仍感到無路可走,終于揮衣而去。

  歌聲悲愴凄涼,委曲哀怨,長久回蕩在山谷中。一曲唱完,丁傲文哈哈大笑,將剛才的愁苦氣氛一掃而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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