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還是太年輕了,楚爻為沒有早點燒掉先帝手札那些無知歲月感到傷心。
得到宋慈這種良臣,如今那位只知道裝病的大理寺卿村彤望可以告老還鄉(xiāng)了,以后再有什么冤假錯案,這位肯定會查個水落石出,絕不會徇私枉法。
他現(xiàn)在更好奇烏衣巷井底到底是個什么物件。
不過這么喜歡破案子的人,為了信守對先帝的承諾,在不夜巷一住十年,當(dāng)真是肝膽相照之士,楚爻由衷地說道:“先生一諾千金,大隱于市,實在是委屈您了。”
“倒也不辛苦。”宋慈是個方正耿介之人,不會說什么場面話,微笑著說道:“以前我總怕破案的本事失傳,現(xiàn)在已經(jīng)培養(yǎng)了一名得的意弟子,這十年間,我會的那些東西,她可是學(xué)了個八九不離十,甚至可以說是青出于藍(lán)而勝于藍(lán)?!?p> “她是誰,想必陛下已經(jīng)知道了?!?p> “知道?!背橙滩蛔「α似饋?,目光中透出暖意:“我還奇怪她那個懟天懟地誰都不怕的脾氣,怎么能在是非曲直上這般忠直,看來先生的教導(dǎo)起了很大的作用啊。”
唐一霜屢破京城奇案,原來是因為教育資源開掛啊。
他還想問些關(guān)于有間客棧的事,尚未開口,就聽到門外傳來紛亂的金戈鐵馬之聲,伴隨著更夫的敲鑼之聲:“血尸橫行,關(guān)門閉戶,有外出者,格殺勿論!”
宋慈上前捅破一層窗戶紙,向外看去,皺眉說道:“這隊御林軍大約兩百來人,即使城中宵禁,萬界街都遵照先帝的御筆親封,照舊夜不熄市,燈火通宵達(dá)旦。不讓店鋪開門這種情況,幾十年來,還是頭一遭?!?p> 楚爻依樣畫葫蘆,在窗戶捅了個窟窿眼,看見一隊隊御林軍,面容冷峻,抬著幾口劇烈顫動的棺木,朝著萬界街深處向進(jìn)發(fā),心里琢磨了一下,感覺方向不大對,向宋慈問道:“他們這是抓到了血尸帶回衙門?”
宋慈也摸不透當(dāng)中的蹊蹺,說道:“軍隊行進(jìn)方向不是衙門,而是千金堂的方向,莫非棺材中是什么京中權(quán)貴,要送去千金堂看看,還能不能救回來?”
千金堂是項國公開設(shè)的醫(yī)館,在京城赫赫有名,館名是取'人命重于千金'的意思,以重金聘請年高有德的名醫(yī)坐診,但凡有疑難雜志,幾乎都是藥到病除,同時千金求良方,若有什么郎中有看家本領(lǐng),秘而不宣的方子獻(xiàn)來,可抵千金。
年老無依的游方郎中,可以在此處安家,整理醫(yī)學(xué)典籍,跟同行交流經(jīng)驗,唐一霜從小在這里跟著學(xué)習(xí),那些老郎中教授她時從不藏私,都有半師之分。
這次京城血尸之災(zāi),雖然被血尸啃咬的中毒已深的人,千金堂不能解,但是迅速開發(fā)了一種血尸厭惡的藥包,尋常百姓戴在身上,可以辟邪保命。
“這事不對……這種規(guī)模的隊伍,絕不是用來對付血尸的,朕出去一探究竟便是?!背嘲迅鞣N事件發(fā)生的概率在心里推演了一下,十分篤定的說道。
宋慈兩手一拍,說道:“陛下分析的有理,心想這種規(guī)模的御林軍,若無上頭的調(diào)令,絕不敢如此大張旗鼓的行動,而且他刻意讓店鋪都關(guān)門閉戶,怕是有什么事,不想要人看見,不行,還是我出去看看?!?p> 楚爻:……
合當(dāng)剛才那句格殺勿論當(dāng)幻聽了?我覺得應(yīng)該收回老師教的好那句話,唐一霜那個莽撞大膽的脾氣,恐怕也是跟你學(xué)的。
宋慈武功看上去不弱,但,楚爻不想讓他出去犯險,說道:“宋叔,那御林軍都帶有弓弩,我有九陽神功護(hù)體,又會乾坤大挪移,自保沒有問題?!?p> 還有吃金蠶王吃出來的各項999體魄,他在心里補(bǔ)充一句。
一聲宋叔叫的宋慈眼眶濕潤,躬身拱手道:“今日這事多半就是沖著千金堂那群老郎中去的,我平素跟他們相交甚篤,不可不去相助。若是陛下因此有什么閃失,那我宋慈豈不是有愧于先帝!”
說著撥開后院門栓就要出去,楚爻一揚(yáng)手,宋慈只覺得一股沛不可擋的內(nèi)力柔勁阻住了自己的去路,他被震得站立不穩(wěn),后退了數(shù)步才穩(wěn)住身形,不由得望著胸有成竹的少年君王,心說好霸道的功夫。
那張清俊不凡的臉上,沾著一抹剛才蹭上的窗欞灰,看上去甚至有幾分稚氣,卻莫名有種讓人放心的力量。
“宋叔,在這京城之中,皇城內(nèi)外,肯真心為我的,恐怕只有寥寥幾人,宋叔,晏家父子,蘇內(nèi)監(jiān),我的老仆,一只小狐貍?!?p> “還有被我拉入局中的她,除此之外,朕是真正的孤家寡人?!?p> “今天這隊御林軍的來意我猜了個八九不離十,還請宋叔先在此靜候片刻,免得我出去之后,需要分神看顧你。”說罷,打開門,一個縱躍就沒了蹤影。
留下宋慈一人在院子里,想出去又怕真拖了楚爻后退,急得來回踱步,對著月亮長吁短嘆:“楚爺,這孩子跟你是一模一樣啊,什么事都要自己扛在肩上。”
楚爻今天出來的時候,特意換了一身宮外買回的短打黑衣,在夜幕掩映下,神不知鬼不覺的跟著那只御林軍的隊伍。
長街盡頭,千金堂平常是多晚都大門敞開,隨時有當(dāng)值的郎中為急癥患者出診,今天聽見更夫鑼響,難得一見的關(guān)上了門。
門口只有兩盞大燈籠,寫著只求世上人無病,哪怕架上藥生塵。
見一隊御林軍待在千金堂門口不動,旁邊裝有血尸的棺材顫動劇烈,里頭血尸爪子撓木板的聲音,在靜夜里聽起來,格外讓人耳刺牙酸,膽戰(zhàn)心驚。
那奉命敲鑼的更夫,見狀嚇得不輕,見御林軍既不敲門,也不走,只是肅立在千金堂門口,等待號令,就大著膽子問道:
“諸位官爺,小人有些不明白,這棺材里的血尸明顯是救不回來了,你們抬到這千金堂門口來,是為了什么?”
沒人搭理他。
那更夫自討了個沒趣,轉(zhuǎn)身退下,這時一道煙火沖天而起,為首的御林軍首領(lǐng)看見之后,對著門揚(yáng)了揚(yáng)下巴,一名手下會意,上前大聲敲門,喊道:“奉皇帝諭旨,聽說千金堂里藏匿了血尸,速速快快開門,讓御林軍查驗?!?p> 院子里燈盞亮起,有一名年紀(jì)不大的小藥童過來開了門,滿面疑惑地問道:“各位軍爺莫不是弄錯了,我們這里并沒有藏匿什么血尸……”
他話沒說完,一只羽箭就朝著這小藥童面門射去,眼看這十幾歲的少年,就要命喪當(dāng)場。
對此早有防備的楚爻丟了一枚瓦片過去,瓦片后發(fā)而先至,將那枚羽箭彈飛,小藥童只看見一只箭簇直直的朝自己飛來,在離眉心不到一寸的地方被彈飛,嚇得他站都站不直,雙腿一軟跌坐在地上。
御林軍首領(lǐng)朝著瓦片丟來的屋頂看去,只見空空如也,遂喝問道:“是誰?”
唯有風(fēng)聲。
這時一位鶴發(fā)童顏的老大夫拄著拐杖,緩緩從堂中走出,凜然不懼的說道:“老朽平生醫(yī)人無數(shù),自可擔(dān)保堂內(nèi)并無感染血尸尸毒之人,諸位軍官若是不信,可入內(nèi)查看,切不可輕易傷人性命。”
這位孫大夫當(dāng)真是德高望重,凡是在京中居住的,就是沒找他看過病,也都服過他親手撰寫,廣為流傳藥方,抵抗時疫,所以京中官員百姓對他都敬佩有加。
老人家顫顫巍巍的開了口,這幫半夜來抓人的士兵都多有不忍,沒有高聲喝罵,而是默默等著首領(lǐng)示下。
那首領(lǐng)完全不為所動,說道:“搜!”
馬蹄聲嘚嘚,一匹神駿白馬由遠(yuǎn)及近疾馳而來,騎馬的少女明眸皓齒,清麗脫俗,眉宇間含著怒色,手里的金鈴白綢一抖,就將那名御林軍首領(lǐng)拖下馬來,摔倒在地上。
這一手功夫灑脫之極,那被甩在地上御林軍首領(lǐng)嚇得心膽俱裂,連聲喝道:“女俠饒命,有話好說!”
唐一霜冷笑道:“我當(dāng)是什么人夜闖,你這個膿包剛才不是好大官威嗎,我倒是奇怪了,你既然來我千金堂查血尸,自己還帶著幾口裝著血尸的棺材做什么,查不出來好栽贓陷害嗎?”
那御林軍首領(lǐng)原本就是受命前來栽贓,被識破后嚇得心里一緊,趕忙跪在地上說道:“唐姑娘說沒有就是沒有,想是搞錯了,唐姑娘勿怪,末將這就將人撤走。”
他慫的太快,唐一霜大感奇怪,但她不想再驚嚇到門前的一老一小,將白綢一抖收了回來,喝道:“把你的幾具棺木帶走,不要再來討打?!?p> “是是是,深夜擾了姑娘,還請見諒,姑娘請進(jìn),末將這就撤走?!?p> 唐一霜滿腹疑團(tuán),不知他葫蘆里賣的什么藥,轉(zhuǎn)頭對著小藥童說道:“白芷,你扶孫爺爺進(jìn)去?!?p> 御林軍首領(lǐng)得了這個空子,當(dāng)即喝道:“放箭!”
“將血尸的棺木打開!”
霎時間,萬箭齊發(fā),幾名士兵將封著血尸的棺木打開,割斷繩索,幾只血尸低吼數(shù)聲,搖搖晃晃的站了起來,引路的更夫已經(jīng)嚇得呆了,不知道哪里來力氣,屁滾尿流的爬到醫(yī)館門口的大樹上,心里一派絕望。
這一下異變驟起,唐一霜若是閃開,一老一小就要成了刺猬,于是她原地未動,拼著受傷擋在孫大夫和白芷身前,以金錢鏢擊飛了大部分箭矢,偶爾有幾枝箭射到她身上,被軟猬甲彈飛。
只是避開了箭,避不開血尸,御林軍帶來的幾具血尸,生前都是武林高手,成為血尸后不懼刀劍,張開血盆大口,徑直的向老幼三人迅疾無倫的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