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李逍因惦念藥鋪之外參天樹下那將死之人,竟徹夜輾轉,未能睡實。雞鳴數嗓,天將放亮,便拽衣出門望。
摔出木門,慌張爬起,樹下卻早已空空。
李逍合衣,搔首踟躕,踱回廳中,遇老郎中,便問柳木淸去了哪里。老郎中端粥飯,忽而聳動,一臉悲戚,說其“昨夜已乘仙鶴去,從此世上無木清”。
一時間,二人雙雙陷入沉寂,悠悠傷心不已。
布置完飯,老郎中去喊李瑤,沒多久時,竟呼哧跑出,大喊大叫:“小姐人——她她她——小姐她不見啦!”
“該不會,又夢游抓蝴蝶去了吧?——沒事的,阿伯,先吃飯,一會兒去屋后的牛棚麥秸里準能找到?!?p> 李逍不以為然,全然沒放在心上。卻不料,老郎中竟怒發(fā)沖冠,聲嘶力竭:“不一樣的!這次不一樣!少爺你快去看!”
李逍隨老郎中來到李瑤閨房,頓時大驚失色——。
莫非妹妹是被那水妖給吃了?
李逍想來,竟然腿軟。恰逢此時,老郎中卻說:“定是讓那人面獸心、道貌岸然的柳木淸給抓走了!”
李逍雖然知道老郎中是在信口雌黃,但心中又想,柳木淸至少是人,是人不是妖,抓了總比吃了好,于是連連點頭,說:“我也是這么想的!”
“但這黏糊糊的帶著腥味的——”
“捱——就別往下推了!”李逍打斷老郎中的話,眼里已有點點濕,輕聲自語:“妹妹一定沒事的!”
早飯未食,李逍偕老郎中先繞到宅院后,卻發(fā)現牛棚早已散架,或是昨夜暴雨所致,再細翻找,發(fā)現牛也沒了蹤影。
天朗氣清,鳥叫了幾聲好音,聲聲都是反調。
散木一旁,腐秸垛上,李逍仰天長嘯:“?!?!”
喊完睜眼,與老郎中對視,忽覺不對,繼而又嘯:“李瑤——!妹妹——!阿瑤——!瑤瑤——!”
不立山頭,聲聲回響;鹿伊縣內,句句聽清。酣睡之人夢中醒,早起之眾世上驚!更有村頭小史官,倚門而立,奮筆揮毫:
“夏至翌日,鹿伊縣四人失蹤,亦有牛走丟,尚不知其數?!?p> 紙上舊篇未去,眼前又添新章。抬頭間,小史官猛然發(fā)現,村頭前,禿石后,竟立著一蒼莽大漢!循身望去,又有一乞兒正與他對峙!
細細打量,那大漢正是柳木淸——他竟然沒死!
小史官不信,慌忙翻看史簿,找尋其生辰記錄以求證。
只此功夫,李逍便將鹿伊縣來回翻找了三遍,并最終出現在村頭小史官家門口。小史官露怯,自嘲自笑:“老爺子書寫潦草,竟然認錯,那柳木淸并非昨日死——”
“太好了!”
李逍振奮,隨行而來的村民也備受鼓舞,要知道,這可是繼“李瑤失蹤”和“牛走丟”之后人們聽到的第一個好消息!
“——而是今日猝?!?p> 小史官說完,村民們?yōu)橹惑@,不約而默默,紛紛都散去。村頭前,便只剩下李逍、老郎中、小史官、柳木淸和乞兒五人。
忘生河旁,聽得真切!乞兒嘴角一撇,輕蔑一笑:“我有十四載,你且只一日,你奈我何?”
柳木淸橫刀相向,默不作聲,暗自猛喘。
“你已經追了我一夜,三面高山不可越,一條大河是南墻,罷了,竟繞那鹿伊縣追我一千零六圈!自知追不上,偏偏又來追!可笑,可笑!”
“你確實有兩條好腿——”
柳木淸調理氣息,剛發(fā)聲卻又被那乞兒打斷。
“十六年來如一日,認準一行不放棄!起得比雞早,睡得比狗晚,堅持一日吃三餐!早上繞鹿伊縣跑一百圈,晚上繞鹿伊縣跑一百圈,大街小巷,倒背如流——
你雖然是鹿伊縣第一武士,卻不知,我是這世上不二快腿!”
柳木淸大手一松,便見那重刀砸向沙土,埋沒半截!忽而露出不屑,笑道:“我這刀重二百余斤,你竟不自量力——”
“如你所言,你若不帶刀,便能追上我?”乞兒氣盛,不禁失聲大笑,“我倒閑來無事,你若尚有時辰,不妨放馬來比!”
柳木淸氣定神閑,暗自沉思:
這乞兒,不但有一雙快腿,還有一張好嘴!雖然我柳木淸能把他一刀咔嚓、一拳打趴,奈何,跑又跑不過,說還說不贏!
李逍見狀,踱步上前,打了個招呼:“柳大哥!你跟人吵架呢?瑤瑤是不是讓你給抓走了?”
柳木淸一愣,默不作答。
柳木淸昨夜并未真醉,只是耳麻于老郎中喋喋不休,不堪其擾,故而躺去等死。卻不料,戌亥既過,卻不得死。正困惑之時,忽聞幾聲響,起身望去,竟一道黑影從那月下“嗖”地翻進藥鋪宅院!
柳木淸心頭一驚,倏地站起,振作精神,一路追去!進了藥鋪宅院,便覓到那乞兒身影,于是便有了后來那一千零六圈。
眾人望向柳木淸,柳木淸卻不愿浪費口舌,折騰一夜,至今一口水未喝。
可謂是萬籟寂靜處,時常有驚雷!老郎中忽而瞇眼,只覺得那乞兒似曾相識,上前幾步,大驚失色:
“不二公子!”
乞兒抬頭遠望,見是老郎中,竟不以為然,收回目光,便等那柳木淸前來應戰(zhàn)。值此時,小史官匆匆翻找,便在史薄中找到其人:
“公孫不二,藥鋪郎中公孫說一之子,寅卯年申時生人?!?p> “你是藥鋪郎中之子?”
柳木淸質問公孫不二,便覺得他瞬間脫掉了乞丐的面具,露出了惡魔的嘴臉。如老郎中昨夜所說,那公孫不二的父親正是藥鋪的郎中,而他又因李瑤而死。如此說來,那公孫不二昨夜鬼鬼祟祟出沒藥鋪宅院,必是找李瑤報殺父之仇!
“是又怎樣,不是又怎樣,你奈我何?”
“李姑娘是被你抓走的?”
公孫不二哈欠連連,一臉困倦,不耐煩道:“你還真啰嗦。到底比不比?不比我可要去討早飯咯!吃完早飯,再回家美美地睡一覺。什么水怪,什么李姑娘,睡一覺統(tǒng)統(tǒng)都忘掉!”
柳木淸眼睛一閃,聽出公孫不二的話外音——他一定知道什么!
“李姑娘是誰?”李逍輕聲問老郎中。
“是你妹?!崩侠芍幸噍p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