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邊的云褪去了最后一絲光亮,天完全暗了下來,褚公公領(lǐng)著兩位姑娘往小鄭子住處行去。
快到時,他才低聲問:“二小姐,先看小鄭子,還是先問小馮子?”
“先看小鄭子吧?!毕瓤须y啃的骨頭,該面對的總是要面對的。
褚公公進了房間,打發(fā)看管的小公公先下去,等玉小霜她們進來便關(guān)了門,房間不大,血腥味未散,床邊躺著一人,白色的里衣敞開,胸前血肉模糊,右手握著一把匕首。
玉小霜下意識別過臉去,深呼吸,密探大多都不需要會驗尸,可南宮鈺霜是皇帝重點培養(yǎng)的對象,所以檢驗死因也是南宮鈺霜的必修課。
玉小霜擁有記憶,也看過南宮鈺霜留下的書籍和一些記錄,知道應(yīng)該怎么操作處理。但她畢竟沒有實際操作的經(jīng)驗,也沒這么近距離的面對過尸體,這會心中緊張膽怯,不住地顫抖。
檢驗服和布手套,霽月都會放在隨行的布包里,這會已經(jīng)稱職的拿出幫玉小霜套上了。見她齜牙咧嘴的扭曲模樣,不禁小聲問:“小姐,怎么了,肚子疼?”
我頭疼,玉小霜愁眉苦臉翻著白眼,霽月有些著急:“小姐,是不是中毒了?”
你就不能想點好的嗎?玉小霜有氣無力,心想要再這么拖著,霽月小朋友還不知會想到哪兒去,當下心一橫,一咬牙一跺腳說:“我沒事,就是有些餓了。”
褚公公當即投來匪夷所思的目光:面對尸體,二小姐您居然覺得餓了,真不愧是女中豪杰!
“哦,您早說嘛?!膘V月倒是見怪不怪,從隨身攜帶的小包袱里摸出幾塊栗子酥遞給她:“怕您想吃,出門前帶了幾塊。”
栗子酥是南宮鈺霜愛吃的,玉小霜不愛,而且這會也吃不下去,她兩眼一轉(zhuǎn)便說:“不吃這個了,上回就是吃這個才中的軟筋散,心里有陰影?!?p> 霽月一聽,表示理解,連忙收起栗子酥,又掏出幾塊核桃軟糕遞過去:“這是今天廚房新做的點心,您嘗嘗。”
霽月姑娘,您也是好樣的,褚公公看的直咋舌。
玉小霜不忍再拒絕,接過咬了一口,嗯,不錯,轉(zhuǎn)眼全數(shù)殲滅:“這個好吃?!?p> 霽月暗暗記下,褚公公在一旁輕咳,玉小霜領(lǐng)悟到了,趕緊說:“霽月,褚公公也餓了,你還帶了什么不?”
“哎呦,小姑奶奶,咱家哪里是餓了,我是著急喲!”褚公公手里的拂塵亂飛。
玉小霜趕緊安撫:“褚公公,我想著晚上有好吃的,中午就沒怎么吃,誰知道沒吃兩口就出來了,這不就餓了嘛,吃飽了好干活,您別著急,我這就干活。”
您中午吃的也不少啊……霽月感覺最近腹誹的有點多。
俗話說的好:食壯吃貨膽。玉小霜吃了東西,肚子里踏實,膽子也大了些,反正怎么也得走這條路,早死晚死都得死,擇日不如撞日,就今天吧!
玉小霜深吸一口氣,招呼霽月過來幫忙將小鄭子的尸身扶起半身來,脫掉里衣,背后有紫色尸斑清晰可見,搭在凳子上的外衣、里衣、褲腳、鞋跟都沒有磨損的痕跡,還有血跡的形狀,都表明尸體不曾移動過,這里確是案發(fā)現(xiàn)場。
小鄭子全身上下除了胸前,別處都沒有其他明顯外傷,沒有掙扎過的痕跡,死前應(yīng)該沒有與兇手發(fā)生沖突,熟人作案的可能性比較高。
扒開尸身胸前的傷口時,玉小霜覺得全身都在抽搐,她極力壓抑住胃里的陣陣翻騰,和心中的層層恐懼,和霽月細細比對了心臟和尸身胸腔中血管的創(chuàng)口,確定這顆心臟確實是小鄭子的。
但是有兩個奇怪的地方,一個是握住匕首的方式,一個是胸前傷口的形狀。
都查探清楚后,玉小霜借口出恭,在茅房里干嘔了半晌,緩了又緩,才假裝若無其事地跟著褚公公,去見與小鄭子同屋的小馮子。
小馮子身形消瘦,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頭都快埋到衣襟里了。
“小馮子,這小鄭子怎么死的,你可知道?”褚公公問得干脆。
“回……回大總管,小的,小的不知,昨夜是小的當值,四更天回來的時候,小鄭子,小鄭子就,就這樣了,小的就報到您那里了。”小馮子跪在那兒,兩手使勁攥著衣袖。
“你是說,你四更天回來的時候,小鄭子已經(jīng)死了,并且沒了心是嗎?”玉小霜問。
小馮子似乎沒有察覺房中還有其他人,猛地抬頭,一張臉無半點兒血色,嘴唇干裂顫抖,他見房中還有另兩位公公,方才問話的不知是哪位,但褚公公沒有制止,恐怕也是管事公公,趕緊回答:“回公公,是的?!?p> “昨晚他可否有什么異狀?”小馮子才知道問話的是靠前站著的一位公公,模樣清秀,但從未見過,便回道:“沒,沒什么異狀。”
小馮子目光閃爍垂頭輕顫,玉小霜緊盯著他:“我檢驗過,小鄭子是四更天左右才死的,褚公公問了你們院里的管事公公,從昨晚到今天早,沒有任何人來找過小鄭子,分明是你殺了他,還殘忍地取了他的心,是不是?!”
“不,不不……”小馮子不住地搖頭擺手,說不出第二個字。
玉小霜從靴中抽出匕首,慢慢靠近小馮子:“你可知道殺人是要償命的,皇上親派我來便宜行事,既然你是兇手,那就償命吧!”
說著,玉小霜舉起匕首便毫不猶豫地刺向小馮子,一切太突然,褚公公猛地站起身來,只來得及張開嘴,蹦不出任何字。
小馮子立即縮著腦袋大叫:“他是自殺!是自殺!小的沒有殺他!沒有!”
匕首在離小馮子三厘米的地方停了下來,玉小霜緩緩收回匕首,退回來:“沒錯,小鄭子確實是自殺?!?p> 小馮子四肢的力氣似乎都被抽走了,他跪坐在地上,大口喘氣。
褚公公軟坐在椅子上,捂著胸口,也在喘氣:“這,這……”
原本入宮赴宴不可以攜帶兵器,南宮鈺霜有特許,玉小霜以防萬一,便做了些準備,她不慌不忙道:“褚公公,小鄭子身上沒有掙扎過的痕跡,要么是熟人乘其不備作案,要么就是自殺,他左右手腕和衣袖上都有血跡,和胸口衣服上的一些血跡形狀可以拼合,應(yīng)該是雙手緊握匕首刺進胸膛。
因刺得時候太過用力,右手手掌上還留有匕首刀柄上的紋路,右手手背上尚有指甲嵌進肉里的月牙痕跡,所以這匕首,是小鄭子自己捅進去的。我方才只是嚇嚇小馮子,否則,他怎會招的這么痛快呢?”
褚公公點點頭,還沒喘過來氣,就聽玉小霜接著說:“但是小鄭子的心,是你割的?!?p> 小馮子雙唇抖動,說不出話來,玉小霜握著匕首比劃道:“一般正常情況下,自盡之人若是右撇子,應(yīng)是右手手掌朝上握住匕首,但小鄭子的尸體卻是手掌向下握著的,這與常理相悖,與他袖口上的血跡位置也不符。
再者,這匕首造成的傷口很深,以小鄭子當時的心境和身體狀態(tài)來說,不會把匕首拔出來,且匕首被皮肉夾緊,也很難拔出來,所以是他死后,有人將匕首取出來,放在他手中握著的,但是沒放對。”
小馮子的雙目直發(fā)愣,呼吸聲也如破風箱一般,越發(fā)地急促,玉小霜繼續(xù)道:“再有就是小鄭子胸前的傷口,那是分兩次造成的,第一次是他自盡之時,因是生前所扎,傷口周圍的皮膚向兩側(cè)微卷,有大量鮮血滲出。
第二次是他已死,身體僵硬之后,有人用匕首將那傷口向兩邊割開,因死后皮膚失去彈性,所以并沒有皮膚卷曲的現(xiàn)象,而血液會慢慢停止流動,割開傷口也沒有太多血流出。尸身僵硬,想要切開胸腔,并沒有那么容易,小馮子的手上有一些磨損傷口,以及袖口內(nèi)側(cè)沾染上的些許血跡,便是證據(jù)。
玉小霜看了眼目光呆滯的小馮子,道:“小鄭子的死亡時間是子時左右,但晚間太監(jiān)當值的時間是戌時,管事公公也說你并沒有遲到,當值期間也沒有離開超過半刻鐘,也就是說小鄭子自盡的時候,你并不在場。
但方才你處于生死關(guān)頭之時,卻毫不猶豫的說他是自盡,那么,你是如何得知他是自盡的呢?莫非也是如我這般檢驗推理而得?還是……你本就知道,他會自盡?!”
最后一句話,玉小霜提高了音量,小馮子猝然瞪大了眼睛,握緊了雙拳,轉(zhuǎn)瞬又放開,頹然垂下雙手,低聲道:“……瞞不住您,昨日,昨日是小鄭子在御書房里當值,但午間的時候,皇上去書房,發(fā)現(xiàn)常用的龍尾硯不見了,便叫來小鄭子,可小鄭子不知,龍顏不悅,便罰了奉,讓管事公公領(lǐng)走。
管事公公他、他打了小鄭子二十板子,又讓他在院子里跪了一下午,飯點才放回來?;貋碇?,小鄭子就有點不對勁兒,不吃不喝,問他話,他就只會說‘不是我’,小的幫他處理了傷口,上了藥,便去當值了。臨走前,他說,說皇上冤了他,管事公公這樣罰他,丟盡了顏面,以后在宮里肯定待不下去了,還不如死了一了百了,他要把他自個兒的心挖出來,給皇上嘗嘗……嘗嘗……是不是苦的……”
小馮子咽了口唾沫,低頭盯著地磚的縫隙,表情麻木,繼續(xù)道:“小的當時以為,他只是受了刺激,說幾句狠話,不成想,小的回去之時、回去之時,他真的死了。小的、小的也是鬼迷了心竅,當時只想著,這是他的遺愿,且皇上娘娘們哪里把我們這些奴才當過人看?不如就遂了小鄭子的意,于是,小的就挖出了他的心,扮成御膳監(jiān)的監(jiān)事公公,把心放進了一堆豬心里?!?p> 至此,玉小霜才明白了“不可張揚”的真正涵義,此事若是傳了出去,八成會傳成皇帝逼死小太監(jiān)挖心烹食的結(jié)果,讓官吏查,怕他們多想,讓密探查,恐他們寒心,而自己算是皇親,又是密探,自是最合適不過的人選。
皇上和褚公公怕是一聽到此事,就有此擔憂,便找了自己去處理,沒有提前說清楚,是不想影響自己的判斷,想到這里,玉小霜瞅了眼褚公公,他有些感激的朝自己點點頭。
玉小霜對霽月低聲道:“我們先出去吧。”
霽月隨玉小霜先出了房間,玉小霜只負責調(diào)查,不負責處置,只盼這次,莫要再有失公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