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的夜如同裹了層厚重的黑布,月沒了蹤影,也不見半顆星,讓人透不過氣來,整個京城似乎都籠罩在這片陰沉沉的死寂中。
天牢那扇又舊又沉的大鐵門吱呀一聲打開,一個黑斗篷,疤臉的人進了去,張牢頭見了御牌,收夠了銀子,依然喋喋不休的千叮萬囑。
黑斗篷好脾氣的都一一應(yīng)了,張牢頭眼見快到了,便收了聲,開了牢門,待黑斗篷進去,鎖了門,又遠遠退開。
明日行刑,洛醇以為不會有人來看自己,他歪坐在那兒,好奇地看著這垂頭隱在黑暗的人,猜測是來滅口的,還是來救人的。
那人沉默著,抬起頭來,卻是他魂牽夢縈的面容,扮了男裝,臉上死寂一般的平靜。
洛醇一下子站起來,快步過去,低聲道:“霜霜,你怎么來了?這是死牢,你怎么能進來的?”
這里環(huán)境設(shè)施還不錯,這小王爺看起來待著挺舒服的,玉小霜把準備好的食盒放在小幾上,道:“吃吧?!?p> 輕輕的兩個字,有些沙啞,洛醇一把握住她還未收回的手,將她擁入懷中,臉頰挨著她的發(fā)絲,一下一下?lián)嶂拈L發(fā),若有若無的香氣一點一點的鉆入他的鼻中。
玉小霜也慢慢伸出手來,摟住洛醇,緊緊地貼著他溫熱的身軀。
這兩天已經(jīng)發(fā)冷發(fā)硬的心,漸漸復(fù)蘇,已經(jīng)干涸的眼,慢慢發(fā)紅,漸漸濕潤,眼淚吧啦吧啦直掉,卻倔強的抹去。
好一會,洛醇才依依不舍地放開她,輕柔地幫她拭了淚,自嘲一笑:“說好回京后我去找你,結(jié)果卻是你來找我?!?p> 不說這個還好,說起這個,玉小霜又是怒火中燒,她一掌推開洛醇,低吼道:“你還敢說?你干什么不好,非要替閻先生頂罪,你活膩了沒關(guān)系,死之前能不能別招惹我?”
洛醇錯愕地看著她,頓了頓才道:“……你不信?”
玉小霜微微揚著下巴,睥睨著他:“是,我不相信,即便我查出的所有結(jié)果,都證明你就是閻先生,我依然不相信!可我沒辦法了,我……”
說著,玉小霜又開始落淚:“……我救不了你……我也……不能救你……我什么都做不了……”
一滴滴的淚,就這么毫無預(yù)兆地砸在洛醇的心上,他以為她信了,失望了,離開了,或許再也見不到了……
卻沒想到她如此信任自己,不惜一切也要為自己翻案,短短幾日,她的面頰消瘦至此,是擔心焦急,日夜煎熬的嗎?亦是為自己連日奔波,來回操勞……
洛醇再次將她緊緊的抱在懷里,輕聲呢喃著:“夠了,已經(jīng)夠了,你已經(jīng)做的夠多的了,不必再為我做什么了……你能信任我,我很高興,能遇到你,是我的此生最大的幸事……”
看到玉小霜痛苦的樣子,洛醇真恨不得將自己千刀萬剮,為了此事,他謀劃已久,步步為營,機關(guān)算盡,卻獨獨算漏了自己的心。
他沒料到會遇到這樣的她,會愛上這樣的她,她為了自己拼盡全力,最后不得不絕望,自己才是真正的什么都做不了……
半晌,洛醇才轉(zhuǎn)移話題道:“我都餓了,讓我看看,你給我?guī)Я耸裁?。?p> 洛醇拉過玉小霜坐下,打開食盒,將里面的美食一一拿出,龍井蝦仁,燴肉三鮮,蘿卜燉牛肉,翠竹報春,揚州炒飯,每樣分量都不多,卻精致得很。
洛醇笑了笑,端起炒飯,就著菜開始吃起來,玉小霜便坐在他旁邊,呆呆地看他大快朵頤,回答他一些關(guān)于菜品的小問題。
玉小霜沒有問他到底是不是閻先生,因為事實已經(jīng)板上釘釘,洛醇也沒有問她的真實身份,因為已經(jīng)沒了必要。
二人如同什么事都沒發(fā)生過一樣,好似這里不是監(jiān)牢,而是粹珍齋的地下密室,二人還是和之前一樣,一起討論瑣事,簡單而溫馨。
所有的食物都被全部吃完,玉小霜這才滿意地笑了笑。
洛醇突然想起了什么,小心翼翼地從懷里拿出一只布包,又從布包中取出一只玉鐲來,玉鐲通體剔透瑩潤,瑩白的底色,墨綠的紋路,那紋路倒像是滴入水中的墨汁,一圈圈地翻滾著。
玉鐲有一段由赤金包裹著,花絲的工藝,勾勒出兩只糾纏在一起的花燈,其下還墜了個赤金牌,是個鏤空的霜字。
玉小霜捧著玉鐲,呆呆地不知如何是好,洛醇將她的手拉過來,把玉鐲戴在了她的手腕,尺寸正好,溫潤無瑕。
洛醇打量了一會,滿意道:“玉鐲是托景三爺替我打磨的,上好的玉品,這花絲的花燈,是放了河燈之后,請景三爺替我連夜趕出來的。見不到你的時候,我便看著它,以后,你戴著它,多想想我?!?p> 玉小霜的淚又差點決堤,她狠狠地逼回去,忍了忍,還是問道:“那日放河燈,你是故意讓沈小姐看到,也是故意那樣折的,就是為了讓我發(fā)現(xiàn)折痕的秘密?”
洛醇神色復(fù)雜,卻點頭應(yīng)是。
玉小霜的聲音有些凄厲:“為什么?”
洛醇緩緩?fù)鲁鲆豢跐釟獾溃骸拔蚁胍悴槌稣嫦?,上達天聽。”
玉小霜的面色有些冷:“真相,比你的命還重要嗎?”
洛醇悵然道:“或許吧?!?p> 話到此處,便盡了……
玉小霜將食盒收拾妥當,緩緩起身,再開口,聲音有些變了調(diào):“我……走了……”
洛醇的手握緊,低低地嗯了一聲……
玉小霜猛然回頭,厲聲道:“你讓我救你啊,你說啊,你為什么不開口讓我救你?”
洛醇只覺心口好似被什么碾過一般,心痛難當,他的霜霜,被逼至此……
她有很多法子可以救自己離開,但她所肩負的一切,她心中的道義,都不允許她如此做,可讓她由著自己去死,她又做不到……
她讓自己開口,只要自己讓她搭救,她必定會失去理智,不顧一切,帶自己離開,這是她給她自己唯一的理由。
可是對不起,霜霜,我不能,我不能走,你也不能帶走我……
洛醇也險些落淚,他摟緊了玉小霜,深深地吻著她,玉小霜也不管不顧地回應(yīng)著,淚水落在洛醇的手上,天知道他得有多大的毅力去克制自己,不能心軟,不能走錯。
不知誰先停下,洛醇替她擦干淚,溫聲道:“……回去吧,好好活著,這條路,我得自己走完……”
玉小霜走了,頭也不回的堅決,不能回頭,再看一眼,都可能走不掉了……
出了牢房,玉小霜心中沉悶,沒走多遠,卻察覺出不對勁來,天牢在皇城的角落,而皇城靠近中央的位置,卻有打斗聲。
玉小霜立即收斂所有情緒,飛快趕到皇帝寢宮,誰知寢宮中已經(jīng)圍了一大圈人,樓太醫(yī)似乎在全力搶救。
玉小霜只覺手腳冰涼,這么多人,她過不去,怎么辦?從哪兒才能進去?儲公公呢?
正焦急萬分時,有人拉住她的胳膊,扯到暗處,她一看,竟是皇帝。
玉小霜上下打量著皇帝,問道:“您沒事?那樓老太醫(yī)搶救的是誰?”
皇帝面色冷厲道:“是朕的替身?!?p> 玉小霜吸了一口涼氣,又問:“刺客是誰,抓到了嗎?”
皇帝的神色更冷:“尚未抓到,不過朕大概能猜得出來。”
左右不過那幾個人罷了。
皇帝瞥見玉小霜臉上的淚痕,還有她手中的大食盒,面色漸漸緩和了下來,道:“你去天牢探監(jiān)了?”
玉小霜自知瞞不過去,點了點頭。
皇帝嘆了口氣,他也沒想到,這一行,居然讓這兩個人有了牽扯,他問道:“你就不想救他?”
玉小霜垂頭道:“想,可是,我不能?!?p> 皇帝點了點頭,悵然又欣慰:“回去吧,記住,你今夜不曾進過宮,也不曾見過朕,不管聽到什么消息,就當朕是遇刺重傷,你可明白了?”
玉小霜點頭應(yīng)是,皇帝又要以身誘敵了,自己哪敢不配合。
皇帝低聲道:“……接下來,會有些不太平,你……南宮家……多加小心……”
玉小霜一頭霧水地回去了,皇帝的事,倒是沖淡了些許她心中的悲傷。
緞靈回去復(fù)命,神情不安:“……她一個人進去,一個人出來,不過,皇帝遇刺了,她進了皇帝寢宮,我進不去,她出來時,神色看不出來什么。”
銀樓主似乎沒有聽到后面那句,只是輕聲道:“幸好,她沒有忘記她的使命,她的責任,她是誰……”
……
玉小霜這幾日幾乎沒有睡覺,雖然困倦,卻睡不著,只快到天明時,才迷迷糊糊睡了一會,再醒來,天已經(jīng)大亮。
今日洛醇行刑,她無法眼睜睜地看著他人頭落地,便決定不去觀刑,努力忘記這件事,可越要忘記,越無法忽略。
她在屋中轉(zhuǎn)了幾圈,決定去找銀樓主。
不想,銀樓主正要出門,她面色青白透著不安,完全沒有了平日里的慵懶。
她將玉小霜拉到一旁,沉聲道:“昨夜皇帝遇刺,突然急召太醫(yī),到現(xiàn)在還未有進一步的消息傳來,太醫(yī)也不曾出宮,皇上……你昨晚也在宮中,有沒有……”
玉小霜的神色驚訝又疑惑:“遇刺了?怎么會這樣,我昨夜并未遇到什么異常啊?!?p> 聽她如此說,銀樓主心中便有數(shù)了,繼續(xù)滿面愁容道:“許是你離開之后,才發(fā)生的,不知事情如何了……”
玉小霜神情有些古怪,皇上這次又想誘誰?昨夜她腦袋轉(zhuǎn)得有點慢,這會驚覺,若洛醇就是閻先生,為何還有人來刺殺皇帝?他還有同黨?那會不會……?
玉小霜趕緊問道:“洛醇呢?”
銀樓主看了她一眼道:“昨夜有人試圖劫獄,被擊斃了?!?p> 那就是同黨尚存,行刑也會繼續(xù),玉小霜的心情又低落下來,卻想起演戲要演全套,她急聲道:“我進宮去面圣,看看圣上如何了?!?p> 她轉(zhuǎn)身就要急奔而去,銀樓主拉住她:“此刻皇帝身邊必是人多環(huán)繞,守衛(wèi)森嚴,你此時去恐有暴露之險,不如先回府中,等宮中有消息傳來,我便立即通知與你。”
皇帝遇刺的消息一旦傳出,某些人只怕要蠢蠢欲動,她要盡快告知父兄提防當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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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玉棠
霜霜:若不能替他翻案,就讓我送他最后一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