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慈幾個月前換了份工作,是鄒睿給介紹的。
鄒睿說他家小侄女語文底子薄,想高薪聘請一位功底扎實且職業(yè)素養(yǎng)好的輔導(dǎo)老師,紀慈是他心中的不二之選。
起初紀慈心存疑慮,她的語文僅僅算正常水平,怎么就成了鄒睿嘴里的最佳選擇。
況且一周只上兩小時課,工資每小時150元,天大的好事偏偏就砸她頭上。
可轉(zhuǎn)念一想,鄒睿不至于忽悠她。
這么好的工作,不做白不做。
為了勝任工作,大到教學方法,小到如何跟孩子和諧溝通,紀慈在網(wǎng)絡(luò)上檢索了諸多相關(guān)資料,做足了準備。
好在小姑娘文靜可愛,聰明伶俐,她事先猜想教學過程中會遭遇的難題均未出現(xiàn)。
經(jīng)過幾個月的融洽相處,兩人逐漸發(fā)展成傳說中的“忘年交”。
結(jié)束了今日的課程,紀慈收拾桌上凌亂的教案,手機驀然“叮咚”一聲響,紀瑤發(fā)來消息說這周不回家。
最近這段時間,紀瑤鮮少回家,不是和同學過生日,就是跟朋友外出旅游。
蘇御到紀慈家替她補了好幾堂課,連妹妹的影子都沒見過。
她們兩姐妹過去生活得太壓抑,偶爾放松一下,也是理所當然的事情,紀慈便爽快回復(fù)了個“好”。
背起書包同小姑娘道了別,拉開房門走了出去。
外面的世界冰天雪地,四周一片白茫茫,零下十幾度的低溫凍得人直打哆嗦。
凜冽的寒風呼呼刮在臉上,刺得肌膚生疼。
環(huán)衛(wèi)工人穿著厚實的橙色衣服清掃路面上的積雪,為行人開出一條道。
紀慈“撕拉”一聲拉上厚棉襖的拉鏈,將圍巾纏上脖頸,朝凍得僵硬的小手哈上幾口熱氣,使勁搓了搓,才有些暖意。
穿過馬路,來到24小時便利店門前,輕輕拉開玻璃門抬步進了去。
蘇御像往常一樣,坐在店里等著她。
蘇御裹了件黑色長款羽絨服,與他修長挺拔的身型極為相稱。他垂著頭專心致志瀏覽手機,細長的睫毛在眼睛下投出道陰影,深邃的眼眸隱匿在陰影之下。
不知他看了什么有趣的消息,嘴角輕微上揚,攜著溫和的笑意。
“蘇御!”紀慈喚出聲,加快腳步走近,將背包取下放在桌上,坐到他的身側(cè),“你等了很久嗎?”
蘇御滅了手機屏,熟稔地將紀慈貼在臉頰上的碎發(fā)捋在耳后,把桌上冒著滾燙熱氣的關(guān)東煮遞給她,半委屈半玩笑道:“這是第三份了,前兩份都涼透了?!?p> 他的神情好似一只求安慰的大狗狗。
紀慈心念一動,紅著臉抱住蘇御的胳膊像只貓兒似的蹭了蹭,頗有些撒嬌賣萌的意味:“對不起,以后我會早點出來的?!?p> 蘇御挑起眉,嘴角的弧度彎更深,指了指臉頰,戲謔道:“親一下,就原諒你。”
紀慈臉蛋更加潮熱,嗔怪地瞪了蘇御一眼,藏在桌下的腳狠狠踩了下他的運動鞋,旋即又收回腿,若無其事吃起關(guān)東煮。
兩人確定關(guān)系幾個月,紀慈不再像最初那般忸怩,在蘇御面前漸漸放得開來。
白色運動鞋上憑空多出個鞋印,蘇御也不怪罪,反倒很喜歡紀慈和他相處時偶爾作出的調(diào)皮舉動。
他隨手拿過紀慈的背包,從里邊找出筆記本。
蘇御每日會布置十道習題,讓紀慈回家完成,次日再交由他檢查
紀慈的理綜成績進步明顯,雖算不上突飛猛進,但至少不再是班上墊底。
“這幾個題做得不錯。”蘇御逐頁翻看,紀慈的字跡清秀工整,解題思路清晰,僅從頁面上就能猜出她近期在學科上苦下功夫。
一向標準嚴苛的蘇少爺難得夸贊自己,紀慈竟還有些不敢相信,抬起腦袋錯愕望著他:“真的?”
“真的,”蘇御笑著合上筆記,道了句異常官方的話語,“馬上高三了,所有學科都會重新復(fù)盤,你還有很大的提升空間。”
蘇御今日要同蘇晉一起參加友人的生日宴,他將紀慈送到小區(qū)樓下便先行離開。
頂著蘇御的贊賞,紀慈一路飄飄然,連分別時對方說了什么話,都沒大注意。
正欲進小區(qū),安居家政負責人來了消息,告訴紀慈,她離職拖欠的手續(xù)辦下來了。
紀慈旋即打了出租,趕到門店取回資料,后又沿路步行返回。
路過一家酒吧,門前幾個男女調(diào)笑,紀慈目不斜視從他們身側(cè)走過。
幾人說話聲中夾雜著一道熟悉的女聲,紀慈渾身猛然一頓,停住腳步,不可置信地回了頭。
女生衣著暴露,濃妝艷抹,親昵挽著個成年男人的胳膊,偶爾踮起腳尖湊向男人耳邊低語。
男人一邊和朋友聊天,一邊在女生身上放肆揩油。
紀慈胸口發(fā)悶,似有塊硬石堵在心里,難以呼吸,她不確信地顫聲輕喚:“紀…紀瑤?”
紀慈的臉慘白,握緊拳頭,指甲陷進掌心的細肉里。
她乖巧懂事的妹妹竟然這副不雅打扮,站在酒吧門前取悅男人。
紀瑤明顯一愣,松開男人的胳膊,臉上的神情從最初的震驚轉(zhuǎn)為窘迫,后又逐漸恢復(fù)平靜。
她將衣領(lǐng)往上提了提,遮住裸露的大片肌膚,笑問:“好巧哦,你怎么在這?”
“喲,瑤瑤,這位是?”另一黃毛男人摟過紀瑤的肩,大手在她臉上揉了把,從頭到腳打量了番紀慈,“還挺眼熟?!?p> 怎么能不眼熟呢?
這黃毛男人,不正是在蘇御家里遇上的那位二世祖。
紀慈心臟一陣絞痛,深吸一口氣,忽視黃一飛赤裸裸的眼神,盡可能放軟語氣,走上前拉起紀瑤:“走,跟我回家?!?p> 誰知紀瑤毫不留情躲開紀慈的手,神色淡漠,仿佛眼前的人不是自己的親姐姐,而是毫不相關(guān)的陌生人:“我們現(xiàn)在還有事,有什么話,等我回家再說?!?p> 語畢,紀瑤跟著幾人準備離開。
紀慈趕忙跑上前去,拉住紀瑤的手腕,情緒失控失聲吼道:“我讓你跟我回家!”
“你放開我!!”紀瑤使勁掰開紀慈捏在腕上的手,為了防止姐姐繼續(xù)阻攔,在周圍幾人看好戲的目光里,推了把紀慈。
紀慈因慣性踉蹌后退了幾步,才穩(wěn)住身子。
她努力睜大眼睛看著紀瑤,克制著不讓眼淚掉下來,心臟像是被一雙無情的雙手狠狠撕扯,劇烈疼痛:“紀瑤,你為什么非得這么作踐自己?!”
紀瑤自嘲一笑,理了理有些凌亂的衣服,靜了一分多鐘,才開口:“作踐?”
“姐,我覺得這樣挺好的,我真的受夠了窮困潦倒的苦日子…”
“憑什么別人一出生,就含著金鑰匙。而我們,拼盡全力的活著,還是擺脫不了窮鬼的標簽?”
紀慈腦袋嗡的一響,亂糟一片,僵站在原處。
紀瑤沒有再看紀慈一眼,跟著先前那位成年男人上了跑車,車子轟隆啟動,不帶一絲眷戀,揚長而去,掀起一片塵土。
黃一飛再次盯著紀慈看了片刻,眉毛一揚,拇指撫著唇瓣,似是想起了什么,隨后也駕車離開。
紀慈雙腿有些發(fā)軟,緩緩彎曲膝蓋,失魂落魄蹲在街道上,捂緊雙眼,不愿被路人看見眼眶里溢出的淚。
天不知什么時候暗了下來,四周街燈燃起,星星點點,虛無飄渺。
紀慈覺著自己真是天真又愚蠢,天真到以為只要堅持,總會帶著妹妹脫離困境。愚蠢到紀瑤何時入了歧途,她都未曾發(fā)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