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針鋒相對
從金桂院到玉老太爺?shù)男疟驹?,路途比較長,還不如從前院繞一下道,反而會快一些。
謙哥兒一邊跑一邊在腦海里勾畫著路線,他記得六叔住的雙泉院后面就有一條近道,爬到小山頂上,沿著山頂?shù)那嗍迓纷呱弦欢?,就是信本院跨院的?cè)門了。
他就拐了個彎兒,跑到了通往雙泉院的小道上。對了,還可以把六叔叫上,六叔是隔房的堂叔,他若是在場,爹爹顧及長房的名聲,也許會收斂些也說不定。
珍姐兒也是六叔救的,爹爹應(yīng)該會給六叔個面子的吧?
他如溺水之人抓住了救命的稻草,牢牢地把這個念頭刻在了心里。對的,六叔一定會去救珍姐兒的。
雙泉院的大門虛掩,謙哥兒也顧不上禮貌,直接推門而進,嘴里喊著:“六叔!”
玉錦兮正在前頭的中堂教幾個下人識字,立刻就聽見了。三條狼狗聽出這是個熟人來,只嗚嗚了兩聲便又趴下了。
幾個下人立刻站起來,朝著門外望去,只見謙哥兒如一枚離了弦的箭飛奔過來。
“六叔,”他扶著桌子喘著氣,“您快去救救珍姐兒,我爹要開祠堂要她的命!”
“什么?!”屋里的人齊齊驚叫,這是怎么回事???
玉錦兮當機立斷:“我這就去!你在這兒待著,莫要讓你爹知道你來通風報信,就說一直在我這里寫字來著。”
謙哥兒搖頭;“不成,我還得去找曾祖父?!?p> 玉錦兮指著青山道:“你送他過去?!?p> 青山點頭,帶著謙哥兒抄近路去信本院了。
玉錦兮又吩咐道:“客路去找大管家,讓他拖延些時間。行舟綠水你們倆分頭去其他房送信,讓他們趕到祠堂去?!?p> 謙哥兒是要去找老太爺送信的,其余人肯定還沒得到消息。玉錦兮不知道玉錦聰犯了什么病,好好的要自己親生女兒的命。但她知道若是所有的玉家人都在場,玉錦聰肯定就不會為所欲為了。
幸虧他還知道開祠堂,要是他偷偷地自作主張,珍姐兒的命可能就保不住了。
玉錦兮直接利用空間飛過去,先去金桂院看了情況,見珍姐兒的屋子里好幾個丫頭婆子護著,屋門只留了條縫隙,一個丫頭扒著往外瞧著動靜,心里便是一安。看來這是玉錦聰自己的主意,大少奶奶是堅決反對的,否則也不會做出這種兩軍對壘的架勢。
珍姐兒暫時安全,玉錦兮就放心地去了祠堂,只見祠堂大門洞開,玉錦聰正拈香跪拜,嘴里還在喃喃地說著什么。
玉錦兮靠近了一聽,不由怒火沖天。
這個混賬東西!
他居然認為珍姐兒被拐子拐了就是失了貞節(jié),是有辱家風門楣之事,為了端本正源,他才不得不出此下策,要把女兒沉塘!
我呸!
玉錦兮恨不得給他兩巴掌,把這糊涂想法從他腦子里扇走。女兒被拐子拐了,本來就是他這個當?shù)臎]盡到職責,他還有臉把罪過推到女兒身上去!失貞?一個虛歲才五歲的孩子,擱在現(xiàn)代才幼兒園小班的幼童,不過是被陌生人抱了抱,失的哪門子貞?!
這個禽獸不如的東西!
玉錦兮氣呼呼地離開了祠堂,知道這家伙是為了什么原因犯失心瘋就成了,她怕再聽下去,會忍不住直接把他沉了塘!
她沉著臉出現(xiàn)在祠堂門口,只聽腳步陣陣,越來越多的人出現(xiàn)在了祠堂前面的小路上。
走在最前面的,是最早得到消息的玉老太爺,沉著臉被謙哥兒扶著,拄著拐杖疾步而來,后面是老爺輩和孫輩的男人們。
玉老太爺一眼就看到了站在門口的玉錦兮:“你大哥呢?”
玉錦兮指了指祠堂里頭:“還在里頭念經(jīng)呢?!?p> 老太爺?shù)闪怂谎?,一言不發(fā)地進了祠堂,后面的人陸續(xù)而入,玉鑫多在經(jīng)過她的時候,悄聲問:“這到底是怎么回事?”
玉錦兮貼著他的耳朵,咬牙低聲道:“那混賬東西,說珍姐兒被拐子拐了失了貞節(jié),要把孩子沉塘?!?p> 出乎她的意料,玉鑫多只是長長的嘆了一口氣,竟沒有表現(xiàn)出十分義憤填膺的樣子來。
玉錦兮不免奇怪地看了他一眼。
玉鑫多抓了她的手囑咐:“這畢竟是長房的家務(wù)事,咱們看著就完了,你一會兒不要多嘴。你們倆也是。”
轉(zhuǎn)頭對著七少爺玉錦誠和十少爺玉錦智囑咐。
兩個人都沉默地點了點頭,跟著眾人一起進入祠堂。
一大家子先拜過了祖先,這才分頭坐下,孫子輩則按照老規(guī)矩,站在了自家爹后頭。
玉老太爺咳了一聲:“錦聰,你說吧,到底是怎么個章程?”
玉錦聰向著擺了高高低低好幾層的祖先牌位深深地拜了拜,轉(zhuǎn)頭對玉老太爺?shù)溃骸白娓?,您可還記得城南王家?”
玉老太爺點頭。
“城南王家因為一女,便可脫籍而出,成為人上之人。我玉家沒有這般能干的女兒家,可也不能因為一女就墜了名聲,令門楣蒙羞。那個孽障失陷于拐子之手,已失了貞節(jié),此事城中人人皆知。若我玉家只是個商戶也就罷了,可上有列祖列宗,下有我兄弟多人,這么多年,這么多代,無不為了更換門楣而苦讀詩書,只恨天意弄人,多年未果。先生說幾位弟弟都是天資聰穎之人,中舉不過是早晚之事。若被這孽障連累,豈不是白白花費了這多年的功夫?!”
玉錦聰慷慨激昂,只把自己一顆心說的大義凜然大公無私,在座之人無不沉臉靜思,就連尚在商籍的五老爺也不例外。
他是商籍不假,可只要家里有一個人中了舉,他們可沒分家,那就可以將一家人都脫籍了。那么他就可以省下買監(jiān)生的銀子,讓自家兒子從秀才考起了。
秀才雖然比不上舉人,可在銅慶城,也是足以傲人的存在了。
玉錦兮心里咯噔了一聲,對著沉默不語的眾位伯父叔父挨著看了過去,難不成他們也是這么認為的嗎?
她把目光投向了供桌上整套的青花福壽康寧字碗,碗里常年擺放著各種祭品,定時更換,好求祖先們保佑家業(yè)興隆。原來他們求的不僅僅是祖宗保佑,還可以求個義無反顧地舍去子孫命的理由。
這便是家族?!
玉錦兮緊緊攥起拳頭,為那個女孩子感到悲哀,在座的無一不是她的血親長輩,可要她命的,也是這些血親長輩。而本應(yīng)該護著她的那個,正是在祖宗的牌位前義憤填膺地主張要她命的始作俑者。
玉老太爺長長地嘆一口氣:“也怪我們當時想的不周到,只想著救了別人家的孩子是件善事,便沒想到家里的名聲?!?p> 大老爺臉上也有些羞愧:“此事不怪爹,兒子還是下過場的人,竟也沒想到?!?p> 玉錦兮看到二少爺?shù)哪槹琢耍橇?,珍姐兒是跟著他一起出去的,就算是目前沒有人說什么,可以后呢?玉錦聰會不會把責任推到他身上?
誰也不愿意有一個殺子的名聲,把鍋甩給別人是最正常不過的反應(yīng)了。
或者玉錦聰也會埋怨她這個救孩子的人吧?若她不多事,就當那個孩子死了便是。
二少爺終于開了口:“也,也不用如此吧?出家不成嗎?”
很顯然,他也想到了自己有可能會被遷怒,不,是肯定會被遷怒。人家還不是冤枉他,的確是他帶著孩子們出去看燈,因為照看不周才被拐子拐了侄女去的??墒?,他也不想啊,誰知道那么多小廝丫頭跟著,還會被拐子得了手呢?
“出家?二弟說得輕巧!”玉錦聰?shù)脑捜缂獾兑话巡辶诉^來,“送到哪里去出家?誰來奉養(yǎng)?和玉家還有沒有關(guān)系?難不成以后我們除了被御史參一個家風不嚴,還要加一條不仁不慈不成?”
二少爺?shù)哪樃琢耍骸安?,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我只是可憐侄女罷了?!?p> “你若是真可憐她,為何把她送到拐子手里?!”
二少爺眼睛一閉,來了,這個罪名卻是不能背的,他撲通一聲跪在了當?shù)?,對著祖先牌位起誓道:“我若是存了這等爛心肺的主意,讓我不得好死,永世做個孤魂野鬼,不得超生!”
此誓十分惡毒,大老爺嘆口氣道:“罷了,你起來吧,沒人說你。”
二少爺委委屈屈地站了起來,低頭再也不說話了。
玉錦兮的心又涼了涼,這個二少爺,求的不過是洗刷身上的冤屈罷了,對于珍姐兒的性命是根本不在乎的。
玉老太爺做了決定:“你們還要下場,不能背上一個弒子的名聲。她一個女孩子家,受了風寒熬不過去也是有的。好歹也投生到了咱們家一場,不好沒個下場。以后在祖墳邊起個小墳,逢年過節(jié)多燒些紙錢給她,讓她下輩子重新投胎個好人家也就是了?!?p> 竟然已經(jīng)下了定論,判了那個女孩子的死刑。
玉錦兮見老太爺欠身要站起來,一副此事已有定論的樣子,不由張口道:“且慢!”
本來還抱著希望,可玉老太爺在玉家說一不二,他這般一說,別人就再也不敢有反對意見了,她必須出來說話。
玉鑫多低聲喝了一句:“小六!”
這是大房的事情,你管什么閑事?。?!
玉錦兮置若罔聞,往前邁了一步,對著玉老太爺施了一禮:“祖父,孫兒有話說?!?p> 玉老太爺深深地看了這個孫子一眼,淡淡地道:“哦?”
玉錦兮就跟壓根兒沒注意他的態(tài)度一般,直接沖著玉錦聰?shù)溃骸按蟾鐒偛耪f,珍姐兒失貞會影響父兄的科舉是吧?”
玉錦聰冷聲道:“還有眾多兄弟?!?p> 玉錦兮反問:“若她影響不了眾位兄弟們的舉業(yè)呢?是不是就不用死了?”
玉錦聰也反問:“她是玉家的女兒,怎么可能不影響?”
玉錦兮繼續(xù)反問:“兄弟問大哥一句,若我當日不曾救她出來,大哥又當如何?”
玉錦聰一甩袖子:“自然是當她死了!”
玉錦兮又問:“那可曾影響眾位兄弟們的舉業(yè)?”
玉錦聰不耐煩地道:“你究竟想說什么?我們?nèi)缃裾f的,不就是她這件事情嗎?”
本來就是要處死那個孽障啊,這樣就能維護家族的名聲。
玉錦兮便道:“那就當小弟沒有救過她,她如今已經(jīng)死了好了。”
“你到底在說什么?!”這下就連大老爺也看不下去了,這個小六,怎么竟在這里胡攪蠻纏呢?
玉錦兮對著大老爺?shù)溃骸按蟛?,若是我玉家兒郎在外遇險,被人所救,當如何報答?”
大老爺皺緊了眉頭:“你是怕白救了珍姐兒嗎?嫌我們沒給你個交代?”
玉錦兮搖頭:“不是,只是想問大伯,我玉家兒郎在外行走,說不準就會有遇險的時候,若是被人救了,我們一般會如何報答的?”
“這個我玉家自有規(guī)矩,人家救了我們一命,我們定也要還人家一命。就算是人家無病無災(zāi),也要惠及其子孫?!庇窭咸珷敵谅暤?,“正因我玉家感恩圖報,才能交下許多朋友,才有當今的聲望?!?p> “是了,所以孫兒請求,既然是我救了珍姐兒,珍姐兒這條命,是不是就該我說了算?”玉錦兮誠懇地問道。
眾人這才明白,她拐了這么大一個彎兒,還是為了給珍姐兒求情。
老太爺和大老爺?shù)哪樕徍土嗽S多,大老爺甚至還給她解釋了幾句:“話雖然這么說,可你也是玉家的人,珍姐兒的名聲,照舊會影響你的兄弟們的?!?p> 玉錦兮笑笑:“侄兒想說的是,既然大哥不想要這個女兒了,那就把這個女兒給我吧!”
眾人齊齊瞪大了眼睛,什么意思?
玉錦兮歉然地看了玉鑫多一眼,接著道:“侄兒在外游歷時,在天竺遇一得道高僧,學會了一些方外之術(shù),只是這方外之術(shù)需要童子身方可施展。侄兒便立下誓言,此生不娶!”
玉鑫多失聲道:“小六!”
這孩子怎么就突然扔出這么個驚人的消息呢?這,這是不孝??!
玉錦兮就跟沒聽見一樣:“我既然終生不娶,也不用擔心子孫后代科舉的事情了。大哥既然不想要這個女兒,我要便是。若大哥擔心她影響兄弟們的科舉大業(yè),我自帶著她離家,隱居山林,不理世事,可否?”
“不可,萬萬不可!”玉鑫多急忙道,轉(zhuǎn)頭對著玉老太爺?shù)溃案赣H,這萬萬不可?。 ?p> 玉鑫多的聲音再一次被無視,玉老太爺看著玉錦兮:“你說的是真的?”
“是真的。”
“什么樣的方外之術(shù),讓你連祖宗爹娘都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