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對影成三人
幽磐所最近流行一種牌類游戲,與今時流行的骨牌不同,是取硬紙做原料,由曾經(jīng)的趙錢兩位美人從宮外搜羅紙張,孫李二位才人負責研墨,周吳兩位采女親手繪了圖案,新晉倒霉蛋兒鄭漪漪裁剪黏貼的。
而我們的女主杜襄兒,則是該餿主意的創(chuàng)始人兼自封的執(zhí)行總監(jiān)。
沒辦法,幽磐所本就集合了宮中上上下下最不如意的一群人。地理位置偏遠無人問津也就算了,慣會拜高踩低的內(nèi)務府缺斤短兩也是司空見慣。
縱使吃穿用度這樣明面上的物資不敢短缺,然而骨牌什么的,別問,問就是,幽磐所不配擁有。
長期的體力勞動兼精神壓迫,如果再沒有點娛樂游戲項目調(diào)劑身心健康,怕是妥妥的古代版職場pua,遲早有向禿頭發(fā)展的趨勢。
紙牌制作工作完成后,杜襄兒依據(jù)北燕的流行趨勢,改造了一下游戲規(guī)則。
每套牌由五十四張不同的牌組成,其中普通牌依次以一至十三的順序排列,按照春夏秋冬四種圖案分類,加上兩張大貓小狗兩張鬼牌,點數(shù)同圖案相結(jié)合,玩法亦是千變?nèi)f化。
生產(chǎn)關系要適應生產(chǎn)力的發(fā)展,紙牌也要因地制宜嘛。
皇后的千秋節(jié)過了沒兩天,恰好又碰上傅太后六十六歲大壽的千秋節(jié)。燕惠帝龍顏大悅,大赦北燕舉國上下休沐,幽磐所也跟著享受三天的帶薪休假福利。
半夜三更,幽磐所西殿內(nèi)燈火通明,比年節(jié)還要熱鬧幾分。
“春四五六七!”李才人率先發(fā)難。
“夏五六七八!”吳采女立即跟上。
“冬九十十一十二!”杜襄兒不甘示弱,瀟灑丟出她認為穩(wěn)壓下家的組合。
“誒喲,看起來杜小主這把手氣不錯?”接連輸了好幾把的張嬤嬤退居觀戰(zhàn)二線,依舊沉迷其中無法自拔。
正當杜襄兒認為自己穩(wěn)操勝券時,右側(cè)忽然傳來一個清脆的聲音:
“四個二,炸!”
鄭漪漪稍加思索,甩出一把春夏秋冬的王炸。
兩根紙條在臉頰弱弱飄蕩著,杜襄兒不甘地哀嚎:“鄭漪漪你不能這樣!第三把了!再輸下去,我這個月的工資……月錢都要賠得傾家蕩產(chǎn)了!”
好家伙,虧她自詡有幾分小聰明,隨時隨地充分運用現(xiàn)代人的智慧,竟然被古代深居簡出的大家閨秀秒得渣都不剩?
正在哀嘆自己,錢美人替自己發(fā)出了直擊靈魂的疑問:“漪嬪娘……鄭小主,你的紙牌,怎么玩得這么好?”
“我幼時跟隨祖父出海,在西洋接觸過類似的玩意兒,當時似乎是叫……撲克來著?”
“這撲克,又是何物?”其他姐妹被勾起了好奇心,興致勃勃地追著鄭漪漪詢問。
“好像是西洋的賭場盛行之物……當時祖父帶著我,贏了不少銀錢……”剛剛榮升群眾心目中的撲克大師鄭漪漪,面對圍繞著的一眾姐妹的七嘴八舌,沒有絲毫不耐煩,反倒是一字一句認真解釋。
身負聚眾博彩重大嫌疑的杜襄兒心虛地向后退了半步,借口人有三急,匆匆溜了。
遇見非典型的大家閨秀,惹不起,還是跑得起的。沒有女主命,不能有女主病啊。
順手給發(fā)誓決戰(zhàn)到天明的眾姐妹添了燈油,杜襄兒推開西殿的房門。
夜幕低垂,昨天傍晚又下了一場秋雨,空氣中彌漫著泥土的芳香,杜襄兒深嗅一口,簡直比自己用過的某某空氣清新劑還要好聞。
休假真好啊,沒有繁瑣體力勞動的煩惱,拋卻憂愁苦悶,只求一夕歡愉。今朝有酒今朝醉,熬夜后的空氣,是偷來清閑的調(diào)調(diào)。
穿越天井,杜襄兒向東殿走去,一路嘀嘀咕咕復盤著自己今日份的輸(賬)贏(單)。
說起來,平日里總是與自己聯(lián)手大牌升級的王嬤嬤,昨日突然告了假。
少了個強力的隊友打配合,難怪自己今天連連輸牌。
嬤嬤啊,我等你等得,一日不見,望穿秋水啊。
杜襄兒仰天,時至今日,她終于能體會到當初小區(qū)樓下大爺阿姨們尋覓靠譜麻友的急不可待了。
玩牌激出了一身汗,既然出來透氣了,不如去換身干爽點的衣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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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衣的內(nèi)室緊鄰陳嬤嬤就寢的耳房,杜襄兒放輕了步伐,踮起腳尖,做賊一般地從門邊繞了過去。
自打穿越之初和這位陳嬤嬤結(jié)下了“一水之緣”,就沒見她給過好臉色,對自己的那些耍聰明的技能嗤之以鼻,更是從不參與幽磐所的各種娛樂活動。
若不是王嬤嬤德高望重,估計自己想在幽磐所開棋牌室的計劃,還得等上一百年。
不知為何,內(nèi)室的窗戶敞著,皎潔的月光映在臉上。杜襄兒也懶得點燈了,拿了衣服便準備向里面走去。
“別動?!?p> 尚未反應過來發(fā)生了什么,她的脖頸被一只大手強行鎖喉,一把明晃晃的大刀懸在頸前。身后大概是個身長八尺的漢子,刀鋒雪亮,月光下對她不友好地熠熠生輝。
杜襄兒不敢回頭,男人也沒有下一步的動作,只是手中的刀左右比劃,似乎在丈量著,怎樣精準地將她一刀封喉。
一時間滿室寂靜,只能聽到二人的呼吸聲。
脖子上一陣溫熱,這黏膩的觸感……是血液么?
第一次充當人質(zhì)就遭遇了暴力流血事件,杜襄兒欲哭無淚。
這位壯士,就算你想威逼利誘,倒也不必把傷口劃得如此實在吧?
且不說脖子這個位置無限接近主動脈,在這個冷兵器橫行的時代,如此落后的科技衛(wèi)生條件,又沒有抗生素藥物疫苗等等,萬一不小心感染了破傷風,自己這條小命兒不就交代在這了?
“大,大哥,有事好商量……大家都是文明人,咱不興舞刀弄槍的?”
“文明人?”黑暗中,身后的男人似乎對這新鮮的詞匯很感興趣,抓著她脖子的手掌松了松。
“就,就是夸你是好人的意思……我都給你發(fā)好人卡了,能不能把你的刀拿遠點?”人慫志短的杜襄兒,哆哆嗦嗦地提出一個人質(zhì)的合理訴求。
思忖半晌,男人似乎被杜襄兒說服,刀鋒也拿遠了些。杜襄兒松了口氣,盤算著如何尋找逃跑的最近路徑,忽然門外傳來一陣腳步聲。
“杜小主,這么晚了,您還在這里更衣?”鬼使神差的,本該在睡覺的陳嬤嬤怎么醒了?
男人眸色緊了緊,大刀又一次回歸了杜襄兒的頸間,示意她趕走對方。
杜襄兒冷汗直流,強行讓自己的聲音平靜下來:“陳嬤嬤,方才我在西殿和姐妹們玩牌出了汗,打算換身衣服休息一下?!?p> 反正自己的初衷就是來更衣的,嚴格來說,也不算撒謊。至于不小心遇到的被挾持的無妄之災,這叫不可預測的小概率事件。
“夜黑風高的,杜小主怎么不點燈,需要老奴進屋幫您么?”
“不,不用了……”穩(wěn)了穩(wěn)心神,杜襄兒咬緊牙關,盡量淡定道:“月光正好,點燈也是浪費。嬤嬤要是有節(jié)余的燈油,不如送到西殿去,方才趙姐姐還跟我說,她們?nèi)眰€發(fā)牌的東家呢?!?p> 聽到“發(fā)牌”二字,陳嬤嬤似乎很是不喜:“不必了,既然杜小主無礙,老奴便回去休息了?!?p> 腳步漸遠,杜襄兒大氣也不敢喘,只盼身后的男人能夠大發(fā)慈悲。
“大……大哥?”
劫匪大哥是不是睡著了?沉默的空氣凝固著,杜襄兒絞盡腦汁,摸不準對方的想法。
劫財?自己一窮二白沒存款,月錢大部分也都貢獻給鄭漪漪了。
劫色?倘若擁有“姿色”這種財富,沒準早就憑借自己的天生麗質(zhì)難自棄走出冷宮了。
就差把“貧窮”兩個大字寫在臉上的杜襄兒正胡思亂想著,忽然眼前的刀消失了,恍惚間聽到對方輕笑出聲,隨后自己的右手,被莫名其妙塞了個東西。
等等,這什么操作……
左頰一熱,不慎被背后人偷了個香。
“小機靈鬼,我喜歡你。這個送你,等我回來找你!”
橋豆麻袋,這是什么人間油物的油膩發(fā)言?
杜襄兒正欲反駁,哪知男人身形一閃,背影挺拔修長,迅速消失在窗邊。
月色皎白,空留下一室寂靜。
杜襄兒摸了摸劫后余生的脖子,赤紅的血跡留在掌上,卻沒發(fā)現(xiàn)任何傷口。
怪不得自己剛剛沒有痛感,本以為是精神過度緊張導致疼痛失靈,原來,是狗男人的血流到了自己脖子上。
這失血量有點大啊,看來對方這兩天的飲食,得狂補幾天菠菜豬肝血豆腐了。
至于東西……
杜襄兒心驚膽戰(zhàn)地攤開手掌,只見自己的掌心,赫然躺著枚晶瑩的玉佩。
左顧右盼了幾秒,確認男人不會再回來了,杜襄兒也不敢點燈,就著月光端詳著。
玉佩不大,形狀卻很奇怪——兩頭細中間粗的長條形,中間是鈍角的拐彎?
細細觀摩了半晌,杜襄兒得出結(jié)論,大概是——一條被強行掰彎的蛇。
背面刻著兩個明晃晃的字體,狀似象形文字,又有點小篆的意味。
文化沙漠杜襄兒犯了難,琢磨了半天也沒看明白,只能暫時放過。
須臾之間,恢復了滿室寂靜,仿佛方才發(fā)生的一切,只是她的一場噩夢。
杜襄兒對著自己被月光拉出長長的影子,長長地呼出一口氣。
就算沒參與西殿決戰(zhàn)到天明的紙牌競技斗技,今夜,也注定是個不眠之夜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