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羅旭
再次醒來時,鄭漪漪發(fā)現(xiàn)自己雙手雙腳被繩子捆在一起,五花大綁在椅子上。
周圍的景象似曾相識,不知名老先生的畫像,叢叢簇?fù)碇男↑S花……這不是那間處處透著古怪的東廂房,進(jìn)入長樂院的必經(jīng)關(guān)口嗎?
對面坐了個看上去三十出頭的男人,單腿屈膝踩在長凳上,正慢條斯理地擦拭手中的骰子。只見他身量五尺有余,比同齡人矮了一大截。
感知到鄭漪漪不同尋常的目光,男人自嘲一笑:“不比姑娘豐衣足食,小人幼時父親還不起賭債,日日吃不飽飯,所以發(fā)育不良,生了個賣炊餅的身量。”
“你……你是誰?”鄭漪漪努力使自己的聲音平靜下來,微微頷首正視著他。
“這都猜不出來嗎?”男人擱下骰子,鄙夷地望著對面的鄭漪漪,“真不明白,他怎么會看上你這樣的女人。我是羅旭,是這長樂院的經(jīng)紀(jì)。”
“哦,羅經(jīng)紀(jì)您好,我叫鄭漪漪?!编嶄翡魪纳迫缌鞯馗@位長樂院的總負(fù)責(zé)人打了個招呼。想起羅旭似乎是季旺的手下敗將,鄭漪漪小心試探道:“羅經(jīng)紀(jì)口中的‘他’,指的是阿季……季旺么?”
羅旭冷哼一聲,不置可否。
氣氛一時冷冰冰的,鄭漪漪悄悄摸索小臂上的束縛,卻發(fā)現(xiàn)繩結(jié)綁得極為巧妙,沒頭沒尾,沒邊沒扣。
“鄭姑娘,別白費功夫了?!绷_旭自然沒有放過她的小動作:“若是人人都能解開這結(jié),賭場哪里還能拘住那些沒心肝的賭鬼?”
這結(jié)名叫“鎖三千”,是羅旭親手所制,專門負(fù)責(zé)捆綁那些不聽話的賭徒。
鄭漪漪不敢再動,心中盤算著如何逃脫。羅旭一腳踩上鄭漪漪的椅邊,有些粗魯?shù)爻断滤鼛系挠衽濉?p> “你到底算什么,值得他如此待你?”羅旭輕蔑一笑,喃喃自語:“連家傳的玉佩,都給了你……”
鄭漪漪咬緊牙關(guān),強(qiáng)忍住淚意。
密室的門被外力強(qiáng)行撞開,季旺焦急的面孔出現(xiàn)在門外。王子瑜與御風(fēng)站在他的身后,見狀皆舒了口氣。
“漪漪!”
鄭漪漪再也忍不住了,淚水奪眶而出。
季旺箭步上前,一只木凳從羅旭處飛來,筆直地砸向季旺。身后的御風(fēng)瞬間沖了上去,一個飛踢,木凳碎裂成兩半,重重地摔落在地。
踩過木凳的殘骸,季旺一步一步向鄭漪漪走去,目光堅定:“羅旭,念在你我曾經(jīng)是朋友的份上,放了她?!?p> “我的故友,是齊王早慧的世子汪稷,是為編簒《炎都廣記》贏了整座賭場的天才少年,可他英年早逝,十年前就在晝海葬身火海,尸骨無存?!?p> 羅旭冷若冰霜的眼神直勾勾地盯著季旺,銳利得像把淬了毒的利刃。
“至于你——你又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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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誰?”季旺平靜道:“我是炎都的季旺?!?p> 羅旭一怔,隨即大笑出聲:“不錯,你是季旺,是隱姓埋名的季旺……可是你別忘了,阿稷啊,這座長樂院,是你贏回來的?!?p> 季旺眸色微黯,道:“運氣自有定數(shù),贏回了整座長樂院,卻輸?shù)眉移迫送觯_旭,這就是所謂的贏嗎?”
“當(dāng)然不是!”羅旭忙不迭上前道:“阿稷,只要你想要,我們能贏回來整個北燕……”
“我要整個北燕做什么?”季旺斂了神色,道:“羅旭,回頭是岸。”
十年前,羅旭剛滿十五,父親羅緯苦讀十年,科舉無望,便將心思投入賭場,將家產(chǎn)敗了精光。正是發(fā)育的年齡,小羅旭飽受饑寒之苦,身材也比同齡的少年干癟許多。
他恨賭博,母親卻時常做了飯囑咐他送給賭博的父親。而他最常給父親送飯的地方,就是位于懷仁坊的長樂院。
然而賭海無邊,家貧如洗時,羅父借了不少印子錢,輸輸贏贏,拆了東墻補西墻地還著賭債,最終被風(fēng)流漢子砍了一臂一足,因無錢醫(yī)治,在破爛的草席上痛苦去世。
羅父已死,追債的人仍不放過,將主意打到了羅旭的母親身上。母親不堪受辱,一條繩子結(jié)束了年輕的生命。
父母雙亡,家徒四壁,心死如灰的羅旭翻出把剔骨刀,視死如歸地向長樂院走去。
可當(dāng)自己經(jīng)過一條滿是墨香的街道時,九歲的小男孩拉住自己的手,天真地問自己,可否精通六博之術(shù)。
羅旭否認(rèn),小男孩卻不依不饒,黏糊糊地拉著自己進(jìn)了一間漂亮的大房子,后來羅旭才知道,那是齊王殿下在炎都的臨時處所,是眾多文人志士編纂《北燕列國志》的宅子。
宅子里聚集了幾個與他年紀(jì)相仿的少年,小男孩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經(jīng)地向大家介紹,羅旭是他請來的六博篇顧問。
再后來,羅旭在那漂亮的宅子住了許久,口述了不少他在賭場的所見所聞,與其他少年一起,寫就了一沓沓厚厚的書稿,后來小男孩將這些書稿整理在一起,稱為《炎都廣記》。
小男孩是齊王世子,先帝親自賜名,汪稷。
在《炎都廣記》尚未成書之際,汪稷纏著羅旭去了長樂院。當(dāng)夜燈火通明,二人披荊斬棘,竟贏得了如山的籌碼。
莊家驚動,親自上陣與之一博,賭上整座長樂院房契地契,與他二人來了一把“三骰定乾坤”。顧名思義,便是將三枚骰子分別放在不同的骰盅里,搖點后再一一揭開,以點數(shù)總和定勝負(fù)。
汪稷操盤,羅旭控盅,熟悉賭場出千伎倆的二人以不可思議的點數(shù)扭轉(zhuǎn)乾坤,居然真的將長樂院的一切收入囊中。
羅旭不愿收受這筆飛來橫財,汪稷卻堅持將長樂院全權(quán)交給他。二人用“三骰定乾坤”一決勝負(fù),羅旭輸了,便只得聽從汪稷的吩咐,接管了這曾經(jīng)讓他家破人亡的長樂院。
“羅旭,我相信你,”汪稷的眼神中充滿了期望,“是你的話,長樂院會變得不一樣。我希望未來在炎都的街頭行走,能夠聽到大家夸贊長樂院,是個好地方?!?p> 十五歲的羅旭破天荒地成了長樂院的賭場經(jīng)紀(jì),不僅讓賭坊行業(yè)大跌眼鏡,尋釁滋事者絡(luò)繹不絕。更受了街坊鄰居不少唾棄和白眼。
即便如此,他也不肯退縮半分。汪稷囑他,讓長樂院在他手中變成好地方,他便關(guān)了賭場,以平頭百姓的價位開了間叫會仙樓的酒館。
賭場的那幫專司賭博的閑漢,在他恩威并施解決了一小部分刺兒頭后,日日的曉之以理動之以情的教導(dǎo),也逐漸成了他手下忠心耿耿的伙計。
一切都在往好的地方發(fā)展,然而不到半年,晝海的那場大火,徹底擊碎了羅旭的希望。
那樣鮮活又誠懇的阿稷,永遠(yuǎn)停在了十歲。
羅旭不信齊王謀逆,那位曾與他談笑風(fēng)生討論樗蒲之道的長者,醉心《北燕列國志》編修整整十五載,如何能生了造反的心思?
直到鎮(zhèn)魂將軍元騏秘密召他入將軍府,他才恍然大悟——哪有什么謀逆,不過是龍椅上坐著的那位,看不得他的皇位,落在他人身上。
先皇密旨,敦親王汪穆為嫡長子,立為新帝,若日后德行有虧,著其傳位于齊王世子汪稷。
匹夫無罪,懷璧其罪。阿稷沒有死在意外,死在了那場積蓄已久的陰謀。而殺害他的人,是他的親表哥,燕惠帝汪穆。
不管什么皇家秘辛,他只想要他的阿稷,即使明知元騏只是利用,他也咬碎了牙齒照做不誤。發(fā)誓要用長樂坊吸干炎都血肉,不但要攪得上頭的那位不得安寧,還要伺機(jī)而動,冒天下之大不韙,也要為阿稷報仇雪恨。
當(dāng)羅二告訴自己有個少年發(fā)現(xiàn)了那枚錢幣的秘密時,他不知有多高興,匆忙趕到卻已人去樓空;第二次羅二再次稟明自己時,自己第一時間趕到了長樂院,卻在人群中發(fā)現(xiàn)了置身百官鐸的季旺。
他長高了許多,模樣也沉穩(wěn)了些,不像孩童時那樣愛說愛笑了,看起來心事重重。
變了,又好像沒有變。
十年過去了,卻已經(jīng)變得相見不相識,羅旭躲在人群中淚流滿面。
這樣也好,長樂院本就已經(jīng)是塊爛至骨髓的膿瘡,不應(yīng)該與阿稷沾上關(guān)系。
他的阿稷應(yīng)當(dāng)永遠(yuǎn)光風(fēng)霽月,沾滿血腥的骯臟丑陋,就由他來做吧。
“我忍辱負(fù)重,與元騏合作了這么久,就是想奪回屬于本該屬于你的一切?!绷_旭眼圈紅了,吼道:“阿稷,你太心軟,成大事者不拘小節(jié)……”
“我如果不拘小節(jié),羅旭,你可還能活到今日?”季旺反問道。
“不論我能否活到今日,我的命是你的……”羅旭恨恨道:“先帝賜你名為‘稷’,難道你還不明白么?阿稷,那個位置,本該是你的!”
“羅旭,你的命不是任何人的,是你自己的。而我的命,也應(yīng)該掌握在我自己手中。”季旺長嘆道:“不管你眼前的人是阿稷還是阿季,對那個位置,從來沒有任何想法?!?p> 羅旭還欲再辯,季旺已經(jīng)解開鄭漪漪身上最后一道束縛,扶起她僵硬的胳膊,直視著羅旭的雙眼道:
“不如這樣,按我們十年前的規(guī)矩,‘三骰定乾坤’,贏家替輸家做決定,如何?”
長桌骰盅一應(yīng)俱全,故人交戰(zhàn)一觸即發(f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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蜜桃烏龍兔
乁(˙ω˙乁)卡文真是太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