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梢回過神來的時候,周先正手拿著手機(jī)自顧自的忙碌。
滴滴,滴滴。
群里面時不時有新的消息傳來。
“汪海,皮膚向哪里翻?”
“頸部向外,脖子向里……兩個案子都是?!?p> 汪海的消息很快就回復(fù)了。
柳梢瞬間就明白了這句話的意思。
周先在群里的發(fā)言還是繼續(xù)。
“鬼妹,有消息了嗎?”
“沒有,我沒有查到她的就業(yè)記錄,一份合同都沒有……專員,給我點時間,我一定能查出來?!?p> “不用,沒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鬼妹,給我查一個人的就診信息?!?p> 周先在群里發(fā)了一個人的資料,看到這個熟悉的名字時,柳梢的鼻子有些酸。
黃曉琴,龍安市黃店黃店鎮(zhèn)黃家溝村民,三年前死于糖尿病并發(fā)癥。
“專員,好多……需要我整理一下再發(fā)給你嗎?”
“不用,你把時間線往前推二十年……我需要她的打胎或者流產(chǎn)信息。”
周先的話冰冷無比,仿佛面對的不是那個疼愛她的老葛嬸。
“周先,為什么……”
接下來的話,柳梢說不出口,可周先還是明白了她的意思。
他沒有怪柳梢感情用事。
就像自己先前面對楊歡歡尸體的時候,他也曾反胃退縮逃避過,還是三柱子給了他兩個口香糖才好受了些。
柳梢也不太習(xí)慣一個熟悉的甚至是尊敬的老人家成為了自己人嘴里的一個冰冷名字。
“柳梢,現(xiàn)在最關(guān)鍵的是查清事實,對吧?”
周先也也不希望老葛嬸的名字出現(xiàn)在案卷中,但幾位死者不能白白地丟掉性命。
柳梢有些無力地點點頭。
“老葛嬸,多年前打過胎流產(chǎn)過?”
“記得我一開始的推斷嗎,觀音娘娘的兩種意象?”
周先笑著問道。
“生殖崇拜?”柳梢眨了眨自己的漂亮大眼睛。
“是的?!?p> 一聲長嘆,惆悵又悠遠(yuǎn)。
“沒有子嗣是老葛叔一生的遺憾,我一直以為,兩位老人可能有一位身體有毛病,所以許多年沒有懷上孕?!?p> “直到?”
柳梢的目光很認(rèn)真。
周先笑了笑,“直到他剛才故意大聲說殺人償命欠債還錢?!?p> “這句話有什么不對嗎?”
“邏輯很對,但音量不對?!?p> 周先看著柳梢的眼睛,繼續(xù)開口了,“你記得老葛叔剛才說這句話的狀態(tài)嗎?”
“生氣,憤怒?”
“是的。”
周先先是點頭同意,然后瞬間話鋒一轉(zhuǎn),“可他為什么生氣?怒其不爭,哀其不幸?”
“別忘了,他親口說三年前就把小波逐出師門了,可見他心底對小波早已沒有了認(rèn)同感。”
柳梢不解了,“那是什么意思?”
周先沒有說話,只是隨手指了指面前的辦公室大門,“殺人償命,欠債還錢……這句話不是對我們說的?!?p> “他在呵斥小波?”
“呵斥?不不不。”
連連搖頭,周先的語氣一變,“與其說是呵斥,不如說是警告?!?p> “警告?”
腦海里不斷地咀嚼著這個單詞,柳梢的思緒一下子亂了。
“先說后一句,欠債還錢?!?p> 周先再次嘆了口氣,表情有些唏噓起來,“這句話對被老寨主養(yǎng)大的小波姐弟來說很有殺傷力。”
“記得我先前的提問嗎,黃二丫的學(xué)雜費和生活費是從哪里來的?”
柳梢的柳葉彎眉抖動了兩下,“你不會說是老葛叔給的吧……據(jù)我所知,小波可是害過他?!?p> “柳梢,你不了解男人?!?p> 豎起自己的食指晃了晃,“老葛叔不僅是一個父親,還是黃家溝的寨主……父親的身份讓他討厭小波,但寨主的身份又讓他不得不幫襯這個失去親人的孤兒。”
“他的確教過小波打獵,對吧?”
柳梢苦笑著點點頭,雖然不想承認(rèn),但周先的最后一句話太有說服力。
一個成熟的男人能夠區(qū)別個體責(zé)任與個人感情。
無疑,這一點上老葛叔做得很好。
她不懷疑黃二丫也是被老葛叔收養(yǎng)過。
或者說救濟(jì)更合適。
要不然這姑娘后面也不會對老葛叔的要求這么抗拒。
老葛叔一家沒有子嗣,夫妻倆家境還算不錯,完完全全可以供養(yǎng)兩個孤兒的吃食。
想到這里,柳梢的表情放松了許多,“前一句呢?”
前一句是“殺人償命”。
“殺人償命……你記得老葛叔給咱們講的黃仙故事嗎?”
柳梢自然不會忘記。
黃仙。
三皮。
這個叫三皮的小孩兒在故事里就是黃仙轉(zhuǎn)世,克父克母克奶奶,凡是和他關(guān)系親切的都沒有好下場。
但事實呢?
事實上,三皮就是小波。
“寨子里的人最信那些鬼怪傳說,對三皮從來都是疏而遠(yuǎn)之,在幾個幫了他的好心人第二年家里遭受厄運后,這種疏遠(yuǎn)的動作只會更強(qiáng)烈?!?p> “但老葛叔因為自己職位的關(guān)系,不得不對他伸出援手……現(xiàn)在,我假設(shè),當(dāng)時老葛嬸正懷著孕?!?p> “一切就能解釋得通了?!?p> 懷孕?
柳梢細(xì)細(xì)的品味著。
不管是后來的打胎還是流產(chǎn),都意味著老葛嬸的孩子沒有了,有了那些流言的加持,老葛叔會不會認(rèn)為自己的孩子是被三皮克死了?
非常有可能。
畢竟,一個沒有出生的孩子,也是一條人命,對于他們的父母來講,這條人命可能比大多數(shù)人要重要得許多。
父親的身份讓老葛叔恨死了三皮。
但寨主的身份卻讓他不得不救下三皮的性命。
這是一種非常矛盾的心理,愛恨交織。
柳梢可以想象,老葛叔在教授三皮打獵技藝的時候,會是一副什么樣的狀態(tài)。
嚴(yán)肅,嚴(yán)格?
不,沒有直接翻臉都算老葛叔有涵養(yǎng)了。
她知道,老葛叔是一個非常自傲的男人。
他受了周先一次恩情,就會想盡辦法地報恩回來,自己一個陌生人來到他家里,不過因為是周先的朋友,他對自己才會掏盡心窩的熱情。
“周先……老葛嬸流產(chǎn)后,老葛叔一定常常祭拜觀音娘娘吧?”
柳梢有些想哭。
不孝有三,無后為大,這種思想在鄉(xiāng)村山野里特別盛行,妻子流產(chǎn)后,老葛叔就算以前是無神論者,這會兒也一定會慢慢變成觀音娘娘的狂熱信徒。
送子觀音,送子觀音。
她的畫像寄托了一個男人對子嗣最熾烈的感情。
他或許就是這樣認(rèn)識王瞎子的。
“翠微街的土地廟,是個非常重要的地方?!?p> “柳梢,讓人再去調(diào)查那個店子的老板一下吧……我覺得,他可能認(rèn)識老葛叔,甚至連王瞎子的生意,都是老葛叔介紹給他的。”
“老葛叔去過土地廟?”柳梢有些疑惑。
“不僅是去過,而且是頻繁地去……甚至附近的強(qiáng)強(qiáng)餐廳他也經(jīng)常去,畢竟他連那家餐廳的電話都記下來了?!?p> 老人家的記憶力普遍都不好,一個老人如果能記下某個電話號碼,通常意味著這個號碼的主人對他很重要。
柳梢又有些不解了,“老葛叔不僅去過土地廟,還經(jīng)常去?”
三個小時的車程,千里迢迢去翠微街,就是為了上個香?
柳梢有些理解不能。
“或許是因為老葛嬸吧?”
嘆了口氣,周先的眼神漸漸變得迷茫起來,“那里,可能是兩人相識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