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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萬盧布

第十章 月圓之夜

百萬盧布 白色搭槍卡 8015 2021-12-29 18:53:12

  夏洛蒂揉了揉仍然酸痛的小腿,僵硬地坐起身來。

  自從幾個小時前她下了直升機以后,就一頭扎到了公司為得救者們準備的帳篷里倒頭就睡。現(xiàn)在大概已經(jīng)過了幾個小時了吧?她坐起身來,腦后突然有一陣針刺似的疼痛,起身太快弄得她眼前都一黑。

  夏洛蒂此時全然沒有電視劇上那種神清氣爽的感覺,更多是一種筋疲力盡的疼痛,甚至比睡前更累,她知道自己還需要休息。雖然掛了個特派專員的名頭,但她本質(zhì)上還是一個普普通通甚至體質(zhì)偏下的女高中生罷了。

  她并沒立刻站起來,而是先揉了好一陣胳膊,又搓了好一陣太陽穴。如果不是哈托爾在外面叫了幾遍以后仍不見人,怒氣沖沖地沖進她的帳篷,強行把她從睡墊上拽起來,恐怕她還能找出一整套保健工作來做。

  兩人拉扯了一陣,最終哈托爾憤憤地離開了,這狹小的空間里又一次恢復(fù)了平靜。

  夏洛蒂突然開始想念自己平凡的生活,她從來沒想過自己會懷念那中無聊又疲憊的生活。但此刻,她物無比想念那些在課堂上無所事事的時光。她想起以前在數(shù)學(xué)課上盯著轉(zhuǎn)筆的手發(fā)呆,聽著懷表里時間咔嚓咔嚓地流逝,看著午后夕陽打在同學(xué)和老師的臉上,直弄得他們眨巴眼睛……

  但現(xiàn)在,她撐著在地上的手卻只能感受到還含著點余溫的沙,能聽見的只有帳篷外喧鬧的陌生人聲。

  似乎,人總是在度過某段時間后,才能真正感悟到它的美好。又或許,懷舊只是一次記憶修正,為了襯托操蛋的當(dāng)下而把腦海里的過去修改的多么美好。就像是英國人總是懷念維多利亞,日本人總是懷念浮華的昭和五十年。

  這時候多想這些也無益,夏洛蒂用力扯出自己卡在褲兜拉鏈上的手包,這里面保存著那場風(fēng)暴之后剩下的所有東西。

  她的手在里面摸索著,摸到了她的手機、穆罕默德塞給她的備用同傳耳機、很幸運沒灌進沙子的馬卡洛夫手槍、偷藏的壓縮餅干,肉食和糖……

  然后,她摸到了一根滑溜溜、還有些油膩的長條狀物體。費了一番力氣扣出來后,才明白原來是亞歷山大里亞的那個女騙子賠給她的道歉禮,一根昔蘭尼白蠟燭。那騙子說,這種蠟燭有很強的驅(qū)蟲功效。想必這是那天她被伊凡匆匆叫回去時,胡亂塞在手包里的吧。

  夏洛蒂怔怔地盯著手里的白蠟燭,突然想起那天女騙子沒頭沒尾的話——

  那天,在水晶球浮現(xiàn)出一些奇怪形狀的東西以后。一瞬間,那女騙子的臉?biāo)坪趺偷乩L了,就像是被它吸住了一樣。

  但異變還不止如此,在她本畫著風(fēng)韻眼線的眼眶里,那雙美麗的眼睛被一往恐怖的眼白取代,上面還鼓起了無數(shù)如山蛭般密密麻麻的血絲,就像是恐怖片里的畫面一樣。

  那騙子渾身的骨頭都哆嗦著,就像是冬天里冷得打寒戰(zhàn)一樣,口中微微發(fā)出牙齒碰撞的科科聲響。

  她突然變成這幅樣子讓夏洛蒂嚇了一跳,她覺得這騙子像是毒癮犯了。伊凡說過,南太平洋和拉丁美洲部分地區(qū)的土著進行占卜時會嗑藥,把這種精神幻覺當(dāng)做某種神諭,莫非眼前的這女人也一樣嗑嗨了嗎?

  正當(dāng)她猶豫要不要跑路,雙腿不自覺地開始后退時,薩達特卻一把鉗住了她。夏洛蒂被死死地控制住,她試著奮力掙扎了兩次,盡管胳膊被拽得生疼,但還是沒能成功掙脫。

  夏洛蒂憤怒地抬頭看向薩達特,這是抬腿狠狠踹他的前兆。但這時,他卻直直地看著那騙子,嚴肅的表情之下似乎是在玩味地思考些什么。他的眼睛里含著灼灼的光,似乎期待著面前這好似癲癇發(fā)作了一樣的女人能做些什么。

  騙子抬起頭,死死地瞪著夏洛蒂,被眼淚花掉的眼線化成一滴滴一條條墨湯掛在臉上,讓她原本美麗的臉顯得更為驚悚和怪異。

  “……我看到……”她像是努力在嗓子里擠出刮出些什么似的,本來自帶一股嬌嗔勁兒的銀鈴嗓音現(xiàn)在好像生銹破爛的車軸,正粗糙地摩擦著,發(fā)出沙啞走板的噪音。

  她這失靈風(fēng)箱一般的嗓子近乎一詞一頓地抽動。但或許也正好如此,夏洛蒂的同傳耳機才不至于失靈,能聽懂這么模糊不清的囈語。

  “我看到,將有欺騙,逃跑,追逐……風(fēng)暴將至,烈陽當(dāng)升……朋友一直在身邊,但兇手也是……沙漠的妖魔將打開命運的門,那無辜者的血會涌流,來自北方的游民和偽裝的律賊一直陪在你身旁,你將注視……的死亡……”

  一口氣說完這些以后,她立刻掐著劇烈咳嗽地嗓子,臉上的肌肉也停止了抽動。女騙子如夢初醒一樣眨巴眨巴眼睛,她擺出一副置身事外的表情出來,聲音也變回了以前的悅耳:“我剛才說什么東西了嗎?我在占卜的時候會失去意識?!?p>  夏洛蒂完全被她的架勢唬住了,她愣在原地,直到胳膊上再次感到被抓握感才回過神來。這下她完全惱怒了,毫不客氣地甩開薩達特還握在她胳膊上的手——這次終于成功了。她的怒目對上薩達特偏頭看向她的視線,后者的眼神木然而深邃,似乎完全沒在意夏洛蒂的感受——當(dāng)時他在想些什么呢?夏洛蒂到現(xiàn)在也不知道,她只記得就在那時收到了伊凡的電話,之后就急匆匆地去回到基地了。這奇怪的卜言也就在不停歇的周旋中被她拋在腦后,再也沒當(dāng)真細想。

  外面幾聲汽車的鳴笛傳來,然后是幾個人用她聽不懂的阿梅雅吵嚷,這把她的思維拉回了當(dāng)下?,F(xiàn)在看來,這是一句預(yù)言——而它的前一部分已經(jīng)應(yīng)驗了——風(fēng)暴將至,烈日當(dāng)升。她還以為會是什么古怪的隱喻,沒想到這兩句話倒是出乎意料的直白。

  那下面的幾句話又預(yù)示著什么呢?她皺起眉頭。到了現(xiàn)在,這預(yù)言已經(jīng)不由得她不信了。她索性開始分析起來似乎主要有兩部分內(nèi)容——未來的冒險流程和說明探險隊中有內(nèi)鬼。

  第一部分提到了沙漠的妖魔將會開啟命運的門,這句話到底是說什么嗎呢?沙漠的妖魔?這句話如果非要按照直譯的話,難道真的會見到些什么超自然生物嗎?(夏洛蒂的思維自從被伊凡的邀請函搞了心態(tài)就已經(jīng)麻木了,現(xiàn)在的她已經(jīng)無論面對什么奇怪的現(xiàn)實都能接受)。這幾天,夏洛蒂在與薩達特和哈托爾的相處中,已經(jīng)逐漸對埃及的文化有些了解了。

  薩達特信仰星月教,該教中提到的惡魔叫做鎮(zhèn)尼(jinn),在阿拉伯里的意思就是“精靈”,阿拉丁神燈里的精靈也屬于這種。星月原典記載,鎮(zhèn)尼是由無煙和“燒焦的火”構(gòu)成的,能夠與人和物體相互作用,并被付諸行動。他們具有超自然的力量,可以做到很多人類無法做到的事情。但是性質(zhì)更接近于小妖怪,是一種亦正亦邪古靈精怪的生物。此外還有什么死亡天使,易卜劣斯之流,但是它們都帶有很強的宗教元素了,她認為不太可能。

  而哈托爾信奉的是這片土地上最為古老的古埃及多神教,在這種神話體系中,沙漠的魔神叫做賽特(Set),他同時還是力量,戰(zhàn)爭、風(fēng)暴和外國之神,古埃及神話中最重要的赫里奧波里斯九柱神之一。他是地神蓋布與天神努特的第二個兒子,生育女神奈芙蒂斯的哥哥兼丈夫,著名的胡狼頭死神阿努比斯的父親,曾因嫉妒和猜忌自己妻子的不忠,用計殺死了自己的哥哥,冥王兼農(nóng)業(yè),植物,豐饒之神奧西里斯,后被侄子天空神荷魯斯擊殺。但神祇不死,他們又經(jīng)歷了無盡的爭斗后達成了協(xié)議,荷魯斯統(tǒng)治上埃及(南部尼羅河流域),賽特統(tǒng)治下埃及(北部尼羅河流域)。他本人也弒兄之罪被認為是惡神,古埃及人會殺死他的化身河馬來表示憤怒。但當(dāng)戰(zhàn)爭來臨之時,他又會受到暫時性的尊崇,戰(zhàn)爭結(jié)束則又被唾罵。

  這么來看難道她會見到魔神的真身嗎?她對于這個結(jié)果仍然不敢相信,到現(xiàn)在為止,她親眼見到的還只停留在詭異事件范疇,要親眼見到傳說中的超自然生物,未免還是讓人難以構(gòu)想。

  那就索性別想這件事了,她對自己說。

  預(yù)言的第二部分似乎是關(guān)于關(guān)于他們這支探險隊。在腦內(nèi)整理以后,她得出了以下幾個代詞——

  朋友,兇手,無辜者,北方的游民,偽裝的律賊。

  除去她自己,這支探險隊還有三個人,可為什么有五個代詞?按照預(yù)言所說,無辜者會流血受傷,而最后一句又提到會有人死去,看來這兩個詞有可能是指同一個人了;而朋友和兇手,應(yīng)該是分別代指了下半部分提到的北方的游民與偽裝的律賊,這樣也就與剩下的三個人對上了。

  那這三個人到底都是誰呢?首先是無辜者,這三個人誰稱得上無辜者呢?

  魏明誠?他只不過收錢做事,雖然擺著一副溫柔和善的樣子,但一個退伍士兵能有多無辜呢?

  那哈托爾呢?她整個人就是一個大寫的問號,背后是一個又一個還沒解開的謎團,無不無辜誰知道呢?而且在夏洛蒂的潛意識里,她也不認為這個冷酷的人會“無辜”。

  現(xiàn)在只剩下薩達特了,仔細想想,他倒是最貼合這個描述的了——因為饞嘴被伊凡黃雀在后抓進基地,然后因為想賺兩個錢自告奮勇稀里糊涂地進了探險隊,然后上崗第一天就遇到了駭人的黑風(fēng)暴。這么推導(dǎo)下去,難道,他會死嗎?

  夏洛蒂的呼吸悄悄加快了幾分,暗自攥了攥嶄新的露營棉被。老實說,她對這個喜歡插科打諢無厘頭的阿拉伯新朋友還挺有好感,更何況他還曾在騙子面前幫過自己,又在死亡沙漠里救了她的命。如果他真的要對她不利的話,都用不上加害,只要看著她倒在黃沙里就行了。

  她用手指在手槍上摩挲了幾下,暗自決定要對他多加照看,以防什么可以避免的悲劇發(fā)生。

  現(xiàn)在還剩下兩個“座位”了。北方的游民被她自然而然地安在了魏明誠身上——這是因為塞里斯國擁有很多地方都北于埃及,沒準魏明誠就來自其中一地呢?要如果這么說,那么偽裝的律賊就是哈托爾——這也是合乎邏輯的,夏洛蒂也覺得,在那張冷冰冰的臉背后,一定掩藏著些什么不可告人的東西。

  “你到底在干什么?”薩達特突然一手掀開門簾,探進頭來,“飯都已經(jīng)做好了,你再不來可口的就全讓哈托爾和魏明誠打掃了?!?p>  夏洛蒂聞言,野狗一樣猛然起身,推開他扭身竄了出去。

  昨天晚上,當(dāng)他們在車里圍著死里逃生的魏明誠傻樂呵時,公司的增援就已經(jīng)按原計劃到了尼羅河?xùn)|岸那一部分的阿馬爾奈?,F(xiàn)在的新營地比他們到時多了好幾盞帳篷,有十幾個穿著統(tǒng)一著裝的工作人員在這里來回穿行。還有一盞帳篷里專門用來裝巨大繁瑣的野戰(zhàn)電腦和一根根電線幾乎纏在一起的指揮通訊設(shè)備,看起來就像海灣戰(zhàn)爭時期的美軍野戰(zhàn)司令部。

  一箱箱壓縮蔬菜、真空包裝的美味肉食和一桶桶干凈的飲用水被用卡車拉過來。天空中有一兩架法國制式海豚直升機在突突地盤旋,地上連著扭曲纏繞的光纖藤蔓的俄羅斯軍用發(fā)電機正發(fā)出悶響。

  夏洛蒂不由得露出笑容,她在笑什么呢?她自己也不知道。但是很顯然,這種電影里的場景會出現(xiàn)在自己身邊已經(jīng)足夠令人激動,更何況,現(xiàn)在某種意義上是為她出現(xiàn)。

  如果一個人永遠窩在自己朝九晚五的生活里,沒呼吸過任何難以言說的盛大場景,沒觸碰過任何令人歡呼令人熱淚盈眶的恢宏畫卷,那他永遠不懂什么叫做真正的意氣風(fēng)發(fā)。

  自打1940年,英國人貝爾特發(fā)明了電視以后,直到現(xiàn)在,絕大多數(shù)現(xiàn)代人(事實上在生產(chǎn)力上升前還是絕少數(shù))都僅僅是可悲地通過一塊比人類視域小的太多太多的屏幕,幾塊集成電路板的機械運作,以及事實上如此貧乏無力的視覺和聽覺來了解和感受自己腳步以外的世界到底是什么樣子。

  但即使這樣,這種由一排排整齊的鋼鐵造物構(gòu)成的畫面,配上內(nèi)燃充能的引擎聲,以及來回縱橫移動統(tǒng)一的制服都足以讓人血脈膨脹。更何況,現(xiàn)在她能聞到漏在沙地上的汽油,能摸到沙漠里干燥渾濁的風(fēng),能感受到電腦組件運作和火的溫度。

  事實上,對于大多數(shù)人來說,他們在屏幕上看膩了的草原藍天默認壁紙,真拿到現(xiàn)實世界中都能震撼他們的心靈,更何況是這種本就能夠促進人體分泌腎上腺素的場景呢?

  當(dāng)夏洛蒂趕到時,哈托爾正狠狠地撕咬著一根紅腸,右手還端著一罐紅菜湯,那種紅紅的湯嘗起來又甜又咸,伊凡特別喜歡吃那個。她吃飯時的猙獰樣子與她一貫的冷美人派頭頗為不符。

  地地道道的俄式快餐,可她為什么會愛吃這種一般人都吃不太慣的東西?之前養(yǎng)成的習(xí)慣嗎?可她不是和法國軍隊有關(guān)系嗎?夏洛蒂又一次想起了伊凡。剛認識的時候他吃飯還會裝一裝,保持保持他所謂“真正的帝俄貴族”的風(fēng)度與禮節(jié),但等混熟了以后再吃飯完全就是一只八百年沒吃飯的餓鬼。

  魏明誠則不出所料,不急不慢地喝著一碗放了鮮味調(diào)味劑的脫水蔬菜湯,他永遠都是一副游刃有余的樣子,現(xiàn)在也一樣。

  剛剛為了去叫她而短暫離開的薩達特一屁股坐在她身邊,拿過一只雞腿狠狠地咬下去,咀嚼著一大口剛撕下來的帶著肉絲邊緣的肉。

  夏洛蒂沒吃幾口,她吃不太下去,或許是因為在沙漠里其實也沒餓到什么,身體又太過勞累,實在沒什么胃口吃下去。她坐在尼羅河岸邊,這里的尼羅河比起在亞歷山大里亞可溫柔的多了,比起入??诘膶拸V開闊,現(xiàn)在的它更像是一條潺潺的大一號的溪流,輕而舒服的水聲流進她的耳朵里,河水在湮沒了城市的黃沙之上流動,近乎完全和幾千年前一樣透明。

  而從空中看來,分割了沙漠的它就像是沙漠魔神在腰上纏的一條紗巾。沙漠里的水是讓人無比歡愉的,它也代表著絕境中的希望和維持生命的可能,人類精神和肉體上的需求被這種最珍貴又最廉價的東西無比輕松地捏在手中。

  但夏洛蒂此時只是看著自己的腳尖,一雙大眼睛因為心事重重而無神。她看著自己滿是拍不盡的沙土的褲子和靴子,同時能分分明明地感覺到,自己已經(jīng)完全不是那個活在普普通通的小城市里,每天最大的煩惱是怎么挨過下節(jié)英語課的普通女生了。過去打死她也不會想到,有一天她最為關(guān)心的物件會是那扣在腰帶上、毫無美感的大鋼水壺。更別提都沒想到還能摸到的槍了。

  這到底是好事還是壞事呢?過去的她事如此期待改變,因為舊生活像是無窮無盡的、一個套一個的貓箱,而她在其中被流轉(zhuǎn)被折磨,直到每天一次次地半死不活。

  可當(dāng)她真的稀里糊涂就從那種生活中被拖了出來時,似乎她卻更加頭疼了——這之間到底發(fā)生了什么?現(xiàn)在她要做什么?還有最重要的,到底誰才是那磨牙吮血的內(nèi)鬼?她怎么判斷自己處不處于危險之中?

  過去,她總是在逐流的氣氛,壓抑的環(huán)境中,為一片不明的未來唉聲又嘆氣,又在這些破事之中沉淪。而現(xiàn)在倒是簡單的多,如果眼下的這些事處理不好,沒準她就再也不用憂心未來了。

  她總想讓自己的腦子從這些破事中休息一下,也好能更好的思考這些事??裳巯碌那闆r是,只要她的思維一靜下來,這些無比緊要又冗雜的東西就瘋狂轟入她的大腦,直到內(nèi)存告罄再無法運轉(zhuǎn)。

  “在發(fā)什么呆呢?”冷不丁地從她的身邊傳來聲音,沉浸于思考的夏洛蒂直接被嚇了一激靈。

  夏洛蒂心有余悸地回過頭,又是薩達特,不知道什么時候,他又神不知鬼不覺地挨到她身邊了。

  她心里警鐘大作,不由地想:如果那內(nèi)鬼是他的話,那剛才豈不是很容易就被……其實她這時候暗暗地摸出槍來也不晚,但她不知怎地,她連這個想法都沒生出來過。

  她以為,他還是會像過去幾天那樣,一屁股直接坐在她身邊。但這次他沒有,而是往前又多走了幾步,腳尖幾乎伸到河水里。

  然后薩達特蹲下身子,用手捧起一點河水,然后舉到嘴邊,輕輕頷首,夏洛蒂看到他的喉結(jié)上下滑動——他喝了尼羅河水。

  “……你聽說過血吸蟲病什么的嗎?”夏洛蒂瞪著眼問。

  薩達特搖了搖頭,臉上露出一種近乎虔誠的、無比舒緩的表情?!昂冗^尼羅河水的人,無論離開多遠,也會在回到埃及。”他輕聲幾乎呢喃著說。

  “這句話竟然是真的埃及諺語嗎?你知道嗎,這句話在賽里斯有關(guān)埃及的網(wǎng)絡(luò)小說里已經(jīng)被用爛了……”夏洛蒂盡力躲閃著眼神,自顧自地說著,但她實在裝不下去糊涂了。薩達特正目光灼灼地看著她,手幾乎撫在水面上,臉上寫著“你為什么不來試試?”此時此刻,夏洛蒂真想把他帶到他的祖國,也這樣殷切地催促他痛快地來一碗黃河水漱漱嘴。

  無言良久后,最終夏洛蒂還是往前妥協(xié)了幾步。如果說她的手碰到河水前她還在猶豫的話,那至少在這之后這種念頭就無影無蹤了——這河水實在太清澈了,摸起來就像冰涼的透明紗巾,在她的指縫流過是又輕柔得好像空氣——又或者是緩慢流動著的時間和歷史。

  她似乎一瞬間就理解了為何古埃及人會崇拜她的泛濫。在這片本應(yīng)貧瘠的土地上,是她帶來了豐饒,是她養(yǎng)育了生命,連埃及國家本身就是她隨手遞給人類信徒的贈禮。不知道多少人曾在過去的七千年,跪在她身邊性感的淤泥上祈愿,有多少馬蹄帶著利劍拍打過她的胴體。更不知道她是否會關(guān)心誰曾來過這里,誰又曾離開——這一瞬從各種意義上對她來說都太不值一提了。

  水在時間之上。

  夏洛蒂發(fā)現(xiàn)自己能捧起的水其實是如此的少。雖然她已經(jīng)對這水的神圣沒有質(zhì)疑,但當(dāng)著她弓下腰,真的要傾送這自然的液體進到她口腔時,還是禁不住在想一些什么寄生蟲之類的問題。

  但這水干凈極了,口感和公司運來的桶裝水比起來甚至還要甘甜。她抬起頭來,看到旁邊的薩達特露出一副滿意的神情。這么長時間,他就一直在邊上坐著,沉默著看著她。

  這一刻,文藝遐想帶來的短暫性精神迷亂消散了,她猛地感到恐懼和后怕——假如趁著剛才走神,他搶下了槍呢?或者更簡單一點,直接狠狠掐住她的喉嚨呢?

  自從她得知自己的身邊有內(nèi)鬼,她正面臨著生命危險后,時刻不停的探尋思考和已經(jīng)把她的神經(jīng)繃緊到了極點,而巨大的精神壓力隨時有可能讓它徹底斷線。

  不過好在,每經(jīng)過一次這樣的精神驚醒,她的神經(jīng)都變得更加敏銳和警惕。從某種意義上,這是好的。但她也完全有可能在一次沉眠間就被奪去生命——但幸好,好在這次還沒發(fā)生。

  至少現(xiàn)在還沒有。

  老實說,夏洛蒂喝了尼羅河水以后也沒感到什么特別的。就像很多小說里令人怦然心動的的場景,假如真的把那場景逐字逐句挪到現(xiàn)實生活中,很容易就會發(fā)現(xiàn),與生活中司空見慣的場景并無不同。

  文學(xué)家,小說寫手甚至還包括諸如歷史學(xué)者等所有靠鋼筆鍵盤吃飯的人,都是一群精明的騙子,他們用自己精心打扮的情婦——文字,來用自己欲望的腰肢把一群沒見過什么是美的純情蠢貨小青年誘惑的熱淚盈眶,讓他們短暫地感到精神毒品式的快感,少說也會心潮澎湃一會,甚至還有可能做出什么天大的蠢事。

  現(xiàn)在,夏洛蒂就在這許許多多文藝青年在紙張和屏幕前最向往的場景,做著最令他們感動和心潮澎湃的幾件事之一,可她卻完全不感冒——因為它事實上就是這么普通。

  她突然為自己而感到某種優(yōu)越感——實打?qū)嵉啬茉诙自谶@里這里,輕而易舉地做這些事的現(xiàn)在是她而不是別人,不是嗎?

  過了不久,到天完全黑下來,一輪皎潔的滿月出現(xiàn)在東方天空后,公司的人開始行動了。有幾個穿制服的人拿著手電筒在前面帶隊,領(lǐng)著他們一行四人進入夜色下被月映成紫藍色的阿馬爾奈。

  他們并沒有按夏洛蒂想象的那樣,在丘陵上綿延的殘破土磚墻附近找個空子溜進去。而是就那么大刺刺地,從還有那么個看起來還正了八經(jīng)的保安亭旁走了進去。路過保安亭的時候夏洛蒂草草掃了一眼,看見里面有穿著公司制服的人打手勢致意。

  ……這就是你伊凡·卡列金給他們開出的無法拒絕的條件對吧?夏洛蒂無語凝噎,雖然這的確很有他的風(fēng)格。

  她回頭,看了看后面跟著他們的幾個跟著他們的制服人,他們都背著包,但有兩個人不一樣。一個抱著一大團接近圓柱體的黑乎乎的東西,夏洛蒂好像還看見過那東西動了一下;還有一個人背著一堆電腦式的東西,她對信息技術(shù)也不了解,反正看起來很高科技就對了。

  他們一行人深一腳淺一腳地走著,最終到了一個不算小而低矮平闊的祭壇前。

  它對于地面來說,是一個正方形的凸起空間,沿著正面的中軸線有幾級臺階。而在這整體之上,又是一個幾乎以等比縮小的二級祭壇,看來真正的祭祀活動應(yīng)該在那里進行。

  夏洛蒂最先注意到的是祭壇最后方那根在月色下尖端略微發(fā)亮的方尖碑,像是大地刺向混沌星辰的劍鋒。古埃及人會使用金銀混合的琥珀金制成璀璨發(fā)亮的尖錐,象征著世界之初的奔奔土堆。將其安置于高高的四棱柱頂端后,便成為了古埃及人稱為特赫努(tekhenu)的方尖碑。

  方尖碑與太陽崇拜息息相關(guān),本身就像一根指示太陽運動的晷針。和其他古埃及的大城市一樣,埃赫那吞法老在埃赫塔頓也樹立了眾多的方尖碑,以顯示神明的偉大與神子——即法老的活力。

  一行人踏上這有幾千年歷史的磚路,前面帶頭的人徑直地帶他們走向二級祭壇。哈托爾從人群中脫離而走向前去,在祭壇邊上站定,對著抱著東西的制服男點了點頭,后者向前走了幾步,屈膝將那東西放在哈托爾身邊。

  然后他一手把上面的什么東西抓起——那是一塊黑布,它蓋著一個大籠子?;\子里面有一只弓著脖子的大鳥,它漆黑的嘴看起來健壯有力,從頭到脖子光禿禿的,厚實的羽毛半炸地耷拉著。

  夏洛蒂勉強能認出來,那是一只禿鷲,一種吃動物尸體的食腐類猛禽。她對這種鳥沒什么好印象,薩達特在沙漠里碎嘴抱怨的時候還曾說過,如果他們真的出不去,可能就會變成禿鷲的美餐,這讓事實上還沒休息好的她還是心有余悸。

  哈托爾用手在地上終年覆著的黃沙畫了幾下,畫出了一個挺大的五芒星陣。然后她從另一個員工的手中接過幾根很細的白蠟燭,五芒星的每個頂點上都點上三根。

  然后又有另一個員工為她遞上了一把閃閃發(fā)亮的精致銀劍。她在陣中央用它勾畫了一陣子,然后向旁邊瞥了一眼,那一開始抱著東西的制服男就打開籠子,隨即伸手進去,緊緊地抓握住禿鷲的頭和喉嚨,把它光禿禿的長脖子暴露在哈托爾面前。

  哈托爾不知道什么時候放下了銀劍,手里握著一把鋒利的匕首。夏洛蒂在月光下只看到寒光一閃,那禿鷲就在還沒怎么劇烈掙扎前被割斷了脖子。

  哈托爾把從禿鷹斷頸中正汨汨涌冒出來的暗紅色鮮血淋在暗乎乎的莎草紙上,隨即向月亮跪下,口中輕輕頌?zāi)钊照l也聽不懂的咒語。那聲音很好聽,就像剛睡醒的年輕女子的懵懵呢喃,喚起人心中的美好與欲望。

  在她做這些事時,幾個制服已經(jīng)合力支起了帳篷,還組裝好了用于野戰(zhàn)通訊的電腦,現(xiàn)在正緊張地調(diào)試著。

  夏洛蒂不明覺厲地看著這一切,她現(xiàn)在是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完全不明白這一套跳大神似的祭祀儀式是為了什么。

  但她逐漸感到,身邊空氣的流動加快了,這片天地間忽然吹起了風(fēng),夏洛蒂想起了一些不好的回憶,她死死地拉住身邊的薩達特,呼吸也驟然急促起來,莫非又是一次黑風(fēng)暴嗎?

  但這風(fēng)和那天的卻完全不同,那天的風(fēng)暴所裹挾的完全是屬于沙漠夜晚的寒冷肅殺,而眼下的風(fēng)卻帶有輕微的灼熱氣息。夏洛蒂看著身邊的沙子被風(fēng)帶起,從四面八方向著一個點卷積,那也就是哈托爾剛畫出來的五芒星陣的中心。莫非這場風(fēng)暴是因她而來嗎?

  正當(dāng)她還在判斷之時,風(fēng)暴猛然暴發(fā)了。夏洛蒂覺得呼吸瞬間艱難起來,如此規(guī)模的風(fēng)暴帶著不屬于它微小體型應(yīng)有的力量和野蠻,貪婪地卷集著周圍的一切。

  魏明誠撐起一只腿,在風(fēng)暴中瞇縫著眼睛,但仍死死地看著四周。他親眼看著地面上的沙子是如何被風(fēng)暴卷積到陣中,又被塑造成一個沙球。隨著風(fēng)力的不斷加大,它逐漸懸浮著升起來,也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膨脹著,就像是在野蠻而貪婪的生長。

  一邊的夏洛蒂并沒有被這不屬于自然界的壯麗景色而震撼,她在風(fēng)暴之中盡全力把上下眼皮撐開一條縫。在高頻眨眼的空隙中,她看到已經(jīng)有一人來高的沙球里似乎裹著些什么東西,似乎像是一只野獸的形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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