壁畫到此為止,一行人懷著不同的心情繼續(xù)前進。地宮第二層的甬道似乎無窮無盡,而且極為復雜。夏洛蒂不知道下了多少個坡,拐了多少個彎,目光所及之處只有斑駁的土黃色磚墻和用繩子捆扎的木質(zhì)承重柱,本該有的興奮與恐懼也被這單調(diào)的景致消磨殆盡。
她無聊地踢開一片散落在廊道里的碎陶,這里著實讓她失望。在第一層的爛泥中還能淘出一切碎金,如今走在地宮的甬道里,卻隨處可見這些不值錢的垃圾。這里難道連個完整的陶罐子都沒有嗎!她撇撇嘴,側(cè)眼看了看薩達特,他卻興致勃勃,一會兒摸摸這兒,一會兒摸摸那兒,一副好奇寶寶的模樣,還因為手欠被哈托爾呵斥,生怕他再觸發(fā)了什么機關。
幼稚,低級,沒見過世面。夏洛蒂心想。
“……我們要不要告訴特派小姐,其實這些走兩步就能發(fā)現(xiàn)一堆的碎陶片,在黑市上同樣有價無市?”魏明誠猶豫了一會,還是以極低的聲音跟一旁的哈托爾咬了咬耳朵。
“別了,不然我們能把十分鐘的路走上半小時?!惫袪栒f這話時似乎連嘴唇都沒動。
夏洛蒂全然沒發(fā)現(xiàn)她錯過了多少,只是繼續(xù)百無聊賴地往前走。她故意踩上一堆橫在路中間的朽破木板,剛踩上半步,廊道前方就傳來“嗖”地一聲不和諧音,夏洛蒂一時間被驚住定在原地,一道細長的影子就朝她迅速飛來。夏洛蒂被人用力從側(cè)面狠狠推開,在視野激烈的閃動中,她看到哈托爾死死握住了一支箭,殷紅的血流從她的手心一直滲到還依然鋒利的銅鏃上。
“想活命就他媽放小心點!自己不想活了別他媽給別人添麻煩!”哈托爾勃然大怒,她的怒吼把夏洛蒂送到嘴邊的感謝之詞逼了回去,但她也確實感到難為情,是自己犯了致命的錯誤沒錯……
魏明誠從身后又找到一塊木板,朝著面前扔過去,只聽見疾風暴雨一般的“嗖嗖聲”,不多時過道中已經(jīng)插滿了箭矢,閃著陰冷的寒光。
“看來,如果莫里亞蒂小姐沒踩上那塊木板,可就不只是一支箭了。”不知道是不是在打圓場,魏明誠這么說。
哈托爾冷哼一聲,沒再多說什么。
夏洛蒂嚇得眼皮直跳,她暼到薩達特正雙手扶墻,似乎剛吐完。
這個薩達特就是遜啦,她默默地想。她自己都沒注意到一種幸災樂禍的笑容出現(xiàn)在她的臉上。
費勁穿過滿是箭矢的這段甬道以后,一面看起來隨時可能倒塌的墻壁橫在他們面前,同時還有一扇看起來同樣岌岌可危的門。除此以外再無他路。
“這一定就是通往下一層的門了吧?”薩達特帶著顫音發(fā)問。哈托爾沒有回答,似乎依然有所懷疑,但也沒有別的辦法。魏明誠適時向前,帶隊走進那扇看起來不甚堅固的門。
出乎夏洛蒂意料,門后沒有華麗堂皇,異常精致的金棺,也沒有堆積如山,流光溢彩的寶藏。除了被一行人的來訪帶起的嗆人土灰,入目只有令人意想不到和失望的破敗——頹圮又滿是裂縫和霉斑一樣斑駁的土墻,破潰不平的砂石地面……只見地室正中的被人開鑿出的矩形矮石欄內(nèi),雜亂擺放著一堆已經(jīng)灰化的骸骨。此外,除了墻角的幾個大陶罐子以外,這屋子里再沒有什么東西。
“那該不會是……人骨頭吧?”夏洛蒂已經(jīng)嚇得有點變聲了。
“可能是吧?!惫袪枎习兹槟z手套,一把抓起帶著角的骷髏,“如果人也能長出這么大的牛角的話?!?p> “呼——”夏洛蒂一聽,頓時安心不少,她逐漸地學會了去忽略哈托爾話語中的嘲諷意向。
“這里有禱文!”同樣戴著白手套的魏明誠從骨頭堆里翻出一塊破石板,上面的象形文字還依稀可見。哈托爾只簡單拂了拂幾千年積攢的灰塵,就又聚精會神地解讀起來。
看著兩人認真的背影,又看了看規(guī)格甚至都不如甬道的地室,夏洛蒂心里多少還是有些犯嘀咕“我們……真的沒走錯路吧?”她抽了抽嘴角,遲疑著問。
“一路下來連個岔路口都沒有,我們哪有走錯路的可能???”身旁和她一起休息的薩達特沒好氣地回答,他似乎也對這場景頗感失望,連說話都帶了幾分怨氣,“我看哪,就是你們那個monsieur找錯地方了,現(xiàn)在走到這個死胡同里白費功夫,要我說不如回地上再重新勘探勘探得了?!边@番分行李散伙的論調(diào)不由得讓夏洛蒂想起了聽到師傅被妖怪抓走了的二師兄。
“想走你可以走?!惫袪栴^都沒回,但斬釘截鐵。
“你……”薩達特被嗆了這么多次終于忍不住了。就在兩人之間的局勢要進一步惡化時,夏洛蒂突然聽到了一聲嘆息似的輕語,又像是一陣風吹過的蘆葦沙沙聲。
正當她疑惑自己是不是幻聽了時,一旁的薩達特也露出了同樣的疑惑神情。不敢通知翻譯石板的兩人,他們屏息靜氣,緊張地看著對方,準備捕捉下一聲詭異的風語。
那未知的聲音如約而至,夏洛蒂的心臟像是戰(zhàn)鼓一樣突突直跳。這里怎么會有這種聲音?莫非是……她不由得聯(lián)想到自己看過的盜墓小說,可背對著他們的兩人還渾然不知,還在天真地解讀來自古代的留言……夏洛蒂剛要喊出聲,就被薩達特捂住了嘴。他帶著同樣緊張的神情搖了搖頭,手指向不遠處墻角旁的一個大陶土罐。
夏洛蒂緊緊捏著薩達特的衣袖,跟著他以極小極小的步伐向罐子靠近。又一聲出現(xiàn),果不其然,聲音來源于罐中。這么大的罐子里能藏住什么?夏洛蒂不由得想到小說中活尸從大瓷瓶中爬出來的劇情,她趕忙拉住已經(jīng)拔出刀躍躍欲試的薩達特。“喂!你們快到這邊來!那罐子里有東西!”她朝哈托爾和魏明誠喊。
“你要干什……”哈托爾不太情愿地起身,朝夏洛蒂這邊走了沒幾步,就看到她撿起一塊斷磚,抬起手來,哈托爾瞬間明白了她要做什么,“別——!”她大喊到,卻已經(jīng)晚了,磚頭朝瓦罐飛了過去,伴隨著一聲清脆的碎裂聲,夏洛蒂倒吸一口涼氣。
罐子里有一條碩大的眼鏡蛇!原來剛才夏洛蒂聽到的的風聲其實就是它發(fā)出的呼氣嘶嘶聲。它昂著幾乎跟夏洛蒂差不多高的身子,膨起扁平的脖頸,眼看就要朝他們發(fā)起攻擊。薩達特從驚嚇中緩過神來,狠狠抽刀對著蛇頭砍下去,卻沒能殺死它,血從它受傷的鱗片涌出來,讓它更加狂躁了。它向后縮起身子,像彈簧一樣蓄力,然后如離弦之箭一樣襲向薩達特的喉嚨!
薩達特來不及做出反應,眼看他就要喪命蛇口。情急之下,夏洛蒂腦子一空,也忘了恐懼,朝著眼鏡蛇狠狠出拳。雖然根本沒打中,但也驚嚇到了眼鏡蛇,打散了它迅猛的攻勢。薩達特趕忙一刀插進蛇柔軟的下腹,直接戳斷了它的脊椎。它最后掙扎了幾下,最終張著變形的下顎癱軟在了地上,暗紅的血從它的傷口涌出。
總算有驚無險……夏洛蒂還沒來得及摸一把臉上的驚汗,就猝不及防地被一聲暴喝又嚇得一激靈?!澳?!”哈托爾一把把薩達特摁到凹凸不平的土墻上,她雷霆震怒,臉上的每塊肌肉都在抽動,眼睛里映出的怒火像是要吃了薩達特似的。薩達特被這突如其來的憤怒驚呆了,毫無防備,手里握著的刀掉在地上,他用力抿住顫抖的嘴唇,激烈而克制吸著氣,驚慌地看著狠狠抓著自己領子的哈托爾。
夏洛蒂連大氣都不敢喘,生怕哈托爾的怒火燒到自己身上?!捌婀职 边@時一旁的魏明誠嘀咕道,“什么?”夏洛蒂趕忙接口,希望這能讓自己避免哈托爾的怒火打擊。
“太奇怪了。”魏明誠摸著下巴說,“這罐子里怎么可能有一條活蛇?”
夏洛蒂的腦子嗡地一聲——是啊,這罐子如果是地宮中的,那它就已經(jīng)被封在地下三千年之久,怎么可能會有一條如此健壯的活蛇?除非……
“而且這還是條眼鏡王蛇?!蔽好髡\看著它尸體上的白環(huán)紋說,“這種蛇只棲息在亞洲東部的熱帶地區(qū),埃及不可能有這種蛇的啊。”
他雖然還在思索,但夏洛蒂已經(jīng)大概有底了——這條不應該出現(xiàn)在這里的蛇應該是被某個人事先帶進來的。
但夏洛蒂還是想不明白,為什么在剛才的蛇襲中,能手刃巨蛇的哈托爾和熟練使用槍械的魏明誠幾乎都沒有行動,說是反應失常似乎有些不合常理……莫非……
像是能讀到夏洛蒂的心思似的,哈托爾轉(zhuǎn)頭瞥了夏洛蒂一眼,表情一下子有些波動,就式手一松,放開嚇傻了的薩達特。她從魏明誠手中接過那塊石板,“贊頌普塔,宇宙的巨匠造物主,用雙手創(chuàng)造世界的神,工匠和藝術家的保護者,我們將這頭神牛獻給你,愿你保護諸神的神廟和我們的肉體?!彼g道。
魏明城已經(jīng)把骨頭整理出來,撫摸著欄內(nèi)僅剩的一條說:“你們看,只有這條脊骨被固定在地上,或許我們應該把剩下的部分拼到正確的位置上去?!惫袪栆呀?jīng)蹲到那堆骨頭邊上,沒事人似的上手工作,但經(jīng)過剛才的風波,現(xiàn)在她在夏洛蒂眼里已經(jīng)刻意的不行。
對暗藏的危機渾然不知的薩達特趕緊聞言向前,或許是為了取悅哈托爾防止矛盾激化,他也加入了這場也不溫馨的拼圖游戲。夏洛蒂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雖說她的手同樣在拼骨頭,但眼睛再沒離開過哈托爾。
“……夏爾?”薩達特的聲音把她拉回。她還在愣神呢,薩達特就伸手把她手里的那條肋骨從她本來要放的地方拿走,擺到另一處,“你拼錯了,那條是左肋?!辈恢朗遣皇潜还袪杻戳擞行┪挠嗾?,他一向大大咧咧而上揚的聲音似乎有些沮喪和顫抖。
雖然夏洛蒂總是欺負他,但她看他這幅樣子還是有些心疼。不擅長安慰的夏洛蒂僵著胳膊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她心里有些不好受——她覺得他替自己挨了罵。“薩達特,我……”她心頭一熱,就想把她這幾個晝夜的思索與猜忌向這位朋友報訴衷腸——預言中不是說會有死亡嗎?至少她不希望它降臨在眼前這個人身上。
突然,她感到腳下傳來一陣輕微的震動,而且迅速劇烈起來。緊接著一陣震耳欲聾的轟鳴打斷了她說了一半的話。伴隨著磚土之間讓人頗為不舒服的“咔——咔——咔——”的啞澀摩擦聲,塵土在狹小的地室中肆無忌憚地飛揚彌漫。夏洛蒂趕忙閉上眼睛捂住口鼻,拼命穩(wěn)住自己的腳下。這是怎么回事?莫非好死不死這里地震了嗎?
沒有真正體會過地震的很不會懂,這種時候是真的會求老天保佑自己,無論再怎么唯物主義的人,在災難面前都會變成唯心主義,就連一向喜歡滿口唬爛游戲人生的夏洛蒂也不例外。“額……雖然我不信什么宗教,但是伊凡信東正教,能不能給上帝開個友情卡順道保護一下我?”她這么想。
當她感到從地底傳來的震動猝然停止,再睜開眼睛時,看到原本簡陋祭壇所在的地方露出一個大洞,一道只容得下一人通行的狹窄直梯向地下延伸。與此同時,伴隨著火焰的呼呼聲,階梯廊墻上的兩排火把從洞口開始一個接一個地自動點燃,絢麗的諸神彩色浮雕擠滿了兩面廊墻,可能是長期與這道暗門封鎖在地下減少了氧化和侵蝕,這些彩雕保存的格外完好,看起來像是能從墻上跳出來似的。
這次可沒辦法再退縮了,夏洛蒂壯著膽子下去,一級一級臺階的不知不覺間,她已經(jīng)松開了薩達特的袖口。出人意料地,暗道中的空氣并不渾濁,并且出人意外的涼爽,這讓夏洛蒂的心情輕松了不少。
終于,階梯迎來了它的終點——一堵結結實實的墻,上面畫著一個長著犬科腦袋的神,正在一桿天平旁調(diào)試著什么,天平兩側(cè)畫的很抽象,看不懂是什么東西。天平旁邊蹲著一只又像鱷魚又像狗的怪物。
“胡狼頭的死神,死者的保護者和木乃伊之神阿努比斯,戰(zhàn)神賽特與生育女神奈芙蒂斯之子。祂把死者的心臟放在黃金天平上,與真理女神瑪特的真理之羽稱量,心臟比羽毛輕的就是義人,進入永生天國蘆葦之原享樂;心臟比羽毛重的就是罪人,那么他的心臟就會被長著鱷魚頭,獅子上身和河馬后腿的怪物阿米特一口吞噬,再也沒有永生的可能?!?p> 夏洛蒂對這段神話不感興趣,她對阿努比斯有些印象,但也只是來自于伊凡的隨口一說,只記得是狗頭的死神,她摸了摸墻面,很厚實,似乎并沒有什么機關。
“這……怎么會這樣?”她失望之余不由得嘟囔。
“我就說吧,在這里搞到最最后不還是無功而返?”薩達特懶洋洋地擺了擺手,說著就轉(zhuǎn)身朝來路走去。
說時遲那時快,哈托爾一把擒住薩達特,一邊把他狠狠摁到那堵厚實的墻上。同時,她右手迅速拔出別在魏明誠腰帶上的軍刺,刺破了薩達特的手指。她用力擠了傷口一下,就像畫押似的往上一印,隨即“轟”地一聲,整面墻壁竟然向上升起,露出一個金碧輝煌的新天地來!
“很多簡易的魔法機關都能靠人血來激活。”哈托爾冷冷地解釋,薩達特一邊用怨婦般的雙眼瞥著她,一邊忙著舔舐自己拇指上那條不到兩厘米的細小傷口。但夏洛蒂沒有注意到這些,她和她張大的瞳孔都被眼前的奇景死死吸引住了——
只見一座偌大的地下宮殿,四壁都布滿了人工鑿出來的凹陷方艙,里面堆放著器皿,神像,飾品……這里仿佛是個規(guī)整的雜物間,但它們無一例外都是黃金制成,密密麻麻地塞滿了夏洛蒂的視野。一柄一人多高的巨大黃金天平就立在大殿中央,古雅而莊嚴,像是諸神的遺物。而諸神的雕像正分立兩側(cè),手持純金的手杖或武器。它們通體漆黑,卻又在火把下熠熠發(fā)光,似乎是用整塊的黑曜石精雕細刻而成,這種昂貴稀有的石料在古埃及時代也只有大的神廟才有。兩排神像相對而立,從它們都彼此不同物種的面容上看不出一絲感情。冷不丁呼地一聲,諸神手中燃起一團火焰,將整個大殿照亮,火光反射出金光,金光反射出目光,這是足以令人欣喜若狂的黃金世界!那極奢的狂喜與財富和它背后的無窮欲望在這地下深處的秘境之地濃縮的淋漓盡致。
“我不會在做夢吧……”夏洛蒂·莫里亞蒂顫抖著聲音喃喃自語,她感覺自己好像哭了,伸手去摸卻沒摸到淚水。
“沒出息?!惫袪栒f。
夏洛蒂瞪眼,她明明就看見哈托爾也咽了口唾沫,但卻也不想和她多爭執(zhí)。她現(xiàn)在滿心滿眼都撲在這一屋子幾輩子也掙不來的稀世珍寶上。一旁的薩達特也大差不差,他正在向魏明誠要袋子。魏明誠仍是一副謹慎的樣子,正配合著哈托爾檢查各處。
夏洛蒂搶下從薩達特剛從魏明誠手里接過的袋子,這袋子摸起來很結實,像是由黑色的纖維材料制成,足以裝下一人,魏明誠為什么會帶這種袋子?她這么思索,同時也這么順口問了一句。
“哦,這就是普通的裹尸袋啊。”魏明誠說。
夏洛蒂一激靈,但也再無其他。她手腳利落地把價值連城的金制品裝進袋子里,這過程中發(fā)出金屬摩擦碰撞的聲音,像是架子鼓初學者奏出的不諧交響樂。
蘇聯(lián)侵略阿富汗期間,當時蘇聯(lián)軍隊使用的裹尸袋顏色為黑色,所以駐阿蘇軍暗地里稱呼犧牲了的戰(zhàn)友為“黑色郁金香”。這些蘇聯(lián)青年曾懷揣著“解放全人類從阿富汗開始”的高尚信念,進入了侵略阿富汗的戰(zhàn)場,當他們發(fā)現(xiàn)所有當?shù)厝硕紝Α敖夥耪摺睉汛羁痰臄骋獾耐瑫r,蘇聯(lián)政府甚至不承認他們是“因革命戰(zhàn)爭犧牲”,只是“在執(zhí)行國際主義任務時殉職”。
消息傳回阿富汗后,在各個前哨基地里相互打趣的蘇聯(lián)大兵們帶著一種黑色幽默的情緒把漆黑冰冷的裹尸袋稱為絢麗多姿的郁金香,或許在即將回鄉(xiāng)的戰(zhàn)友尸體上寄托了這些有著不俗文化水平且行走在地獄邊境的戰(zhàn)士們心中對理想、對信念、亦或是對祖國和正義的某種期盼吧……
夏洛蒂拿起一只彩繪的陶罐,卻碰到了什么東西,下意識地一揮手后,一只甲蟲被甩到地上。它看起來像是一只蜣螂,也就是所謂的屎殼郎。伊凡曾科普過,古埃及人崇拜蜣螂,稱之為圣甲蟲,圣甲蟲神凱布利象征每日早晨升起的太陽,也代表重生與循環(huán),其他的夏洛蒂就不記得了,因為這是他在兩人擠在她家一起看《木乃伊》——那部著名的恐怖片時提起的。也正因此,夏洛蒂對于它們的初印象就是泛閃著金屬光澤的蟲群浪潮,伴著讓人渾身起雞皮疙瘩的窸窸窣窣聲突然出現(xiàn),群聚一擁而活活吃干抹凈盜墓賊的血肉。
一股不適感沿著脊梁骨爬上了夏洛蒂的后背,想要把它拍的遠遠的卻還不敢伸手,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它不緊不慢地跑進了地上的一道磚縫里,時不時能看見三三兩兩的圣甲蟲從那里進進出出,即使這個數(shù)量構不成危害,夏洛蒂還是忍不住留意。
突然身后的薩達特大叫一聲,夏洛蒂被嚇了一激靈,剛想回頭罵他,卻只看見一團紫灰色的漩渦赫然出現(xiàn)在黃金天平周圍,令人睜不開眼睛的強烈氣流伴著獵獵的風聲從其中涌現(xiàn)出來,拍打著古舊的磚墻,卷起大大小小的碎土在這狹小的一方天地肆無忌憚地四處亂撞。
夏洛蒂像是被定住了似的,透過飛揚的發(fā)絲,怔怔地看者似乎只該出現(xiàn)在噩夢中的場景——那個曾出現(xiàn)在壁畫上的胡狼頭死神,阿努比斯,踏著風暴從漩渦中似乎輕飄飄地升起,但祂的巨大腳爪踩在地上時卻發(fā)出低沉的悶響。祂健壯的身軀有兩人多高,用一雙發(fā)著幽光的狼眼睛掃了一下眾人。用一只帶著華貴手鐲的手在空氣中一揮,跳動的灰塵化成煙霧,然后在絲縷繚繞中話出一根帶著灰色光彩的羽毛來。
“懷有私欲闖入來生之地的人啊,汝等必須接受真理之羽的審判,非經(jīng)此一途不可繼續(xù)前進!”阿努比斯張開滿是利齒的嘴吻,用古奧低沉的聲音這么說。
總比蘇卡的模樣和聲音正常多了。夏洛蒂即使嚇得腿都軟了,但腦內(nèi)還是在唬爛。
在風暴中搖曳的燈火恰當好處地變成幽幽的綠色,像是指引亡靈接受審判的冥火。呼呼的風聲灌進夏洛蒂的耳朵,她看到刀鋒從飛揚的煙霧中逸塵而出,薩達特飛身而出,他馬上就能將手中的大馬士革刀狠狠落在死神的喉嚨上!
但阿努比斯紋絲未動,薩達特的刀鋒直直從死神身上穿了過去,曾發(fā)生在蘇卡身上的事又發(fā)生了一遍,薩達特狠狠地撞在了堆滿黃金器皿的墻柜上,他曾渴望據(jù)為己有的財寶,在一陣叮叮咣咣的聲音中和他一起掉在地上,落得到處都是。
“這里就不能他媽的有個能打中的東西嗎?”薩達特揉著腦袋咒罵道,而阿努比斯甚至不屑于給與目光,祂在那里慢悠悠地擺弄那桿黃金天平,其他就再無動作,似乎在等他們自己把心臟交上來接受神圣的審判。
“我明白了,這肯定也是幻影!”薩達特從地上爬起來,帶著一切都已了然的表情說。死神刺刀一樣的目光聞言落在他身上,接著,阿努比斯閃電般伸手抓起他,像扔一塊小石頭那樣隨意把他甩到了另一側(cè)的土墻上,薩達特被摔的口鼻冒血。他痛苦地昂起的脖子上青筋暴起,兩條腿由于痛苦而不停條件反射似的踢動?!氨拔⒌姆踩艘才湮暾u神祇?”阿努比斯輕飄飄地,把一字一句從利齒中擠出來。
魏明誠本來舉起了槍,在穩(wěn)穩(wěn)地瞄準了那顆胡狼頭顱之后,又只能不甘地放下,他的眼里竟然出現(xiàn)了一絲恐懼;法力高強的女巫哈托爾石化了一樣一動不動,她直視著阿努比斯,眼中卻有遲疑和動搖,她的手摁在腰間的匕首上,手指在刀柄上反復摩動,似乎在經(jīng)歷一場激烈的思想斗爭。
夏洛蒂沒有注意這些,在薩達特的悶哼與嗚咽聲中,她的一雙拳頭握得外骨骼的組件和機械關節(jié)咯吱咯吱作響。夏洛蒂的臉色呈現(xiàn)出一種反常的煞白,她站在原地,直勾勾地注視著魔神。
這就是所謂的神祇嗎?這種讓人真正無能為力的壓迫感和凌駕感?伊凡在她身邊打游戲時曾說,只要是有血條的boss就有辦法戰(zhàn)勝,但她現(xiàn)在面對的到底是什么東西?她不正是為了逃避和改變她所遭受的不公和欺凌,才會千里迢迢地來到這里的,不是嗎?可為什么她還是逃不開這種事?難道這就是所謂的命運嗎……?
夏洛蒂喘著粗氣,視線已經(jīng)模糊,強行壓抑幾乎要涌出來的眼淚。她的腦袋好像要炸開了,全身的血液都涌向大腦,雙腿像是癱軟了,似乎馬上就要跪下……
似乎人都生活在陰溝里,追求和夢都會被無法反抗的現(xiàn)實替代。
夏洛蒂曾常常幻想自己跟領導對罵的樣子,和她討厭的,不負責任又擺譜的父親決裂的樣子,為弱者挺身而出的樣子,花錢不再精打細算的樣子,走了狗屎運傍上大款的樣子,甚至還有被車撞死的樣子。然后下課鈴響了,她眨眨眼清醒過來,變回那副半死不活的樣子。
似乎生活總是這樣。
但總有人會不屈而昂揚。
忽然間,她不再害怕,不再驚慌,胸膛中有的只是無盡的怒火。開他媽的什么國際玩笑?為什么自己只能看著面前這丑惡的狗頭人在這里作威作福?為這天下什么生來欺凌者和被欺凌者,而反抗卻難于登天?這不公的一切難道就是這個世界的秩序嗎?
都算他媽什么的狗屁!
“你他媽的以為自己算什么東西!”她大吼一聲,紅著眼睛拔出自己的手槍,在劇烈的顫抖中,死死瞄準了死神的胸膛!
“夏洛蒂!不要沖動!你打不到祂!這么狹小的地方開槍子彈會跳彈的!”魏明誠厲聲制止夏洛蒂,情急之下他第一次直呼其名。但一切都晚了,夏洛蒂在接近虛脫的狂熱之中緊閉雙眼,大叫著扣動了扳機,子彈穿膛而出,不出所料地直直透過阿努比斯的身體,打到了祂身后,一尊神像手中捧著的燈火上,隨著激烈的燃燒,燈火從綠色變回普通的橙黃色。與此同時,像是眼花了一下似的,魏明誠看到阿努比斯的身影似乎閃動了一下,之后似乎變的透明了一些。
“……哈托爾小姐,你……?”魏明誠遲疑著問。
“我明白了!”哈托爾恍然大悟,“這是一個由陣眼維持的咒法招來法陣!”
“咒什么來?”夏洛蒂的聲音還有些顫抖,但能聽出來被哈托爾的話搞得一頭霧水。她轉(zhuǎn)過頭去,正好看到哈托爾正把匕首插回腰間。
“咒法招來術(sorcery summon arts),是指魔法的一類,通俗來講包括召喚術,傳送術和創(chuàng)造術。”哈托爾解釋道,“我估計我們面前的這個就屬于創(chuàng)造術類的法陣。在我們進入這里的時候,使用了門口的血系法陣,就像打開了電燈開關一樣,使大殿內(nèi)的燈火亮起,只不過尋常電燈開關依靠電阻,而這里的燈依靠法陣連結。咒法招來法陣一般通過陣眼維持,而這個法陣的陣眼大概就是這間大殿里的這些燈火,他們?yōu)殡[藏在大天平附近的創(chuàng)造法陣提供魔力,再燃燒了一陣以后,足夠驅(qū)動法陣的魔力流入了法陣,阿努比斯的可怕影像就這么出現(xiàn)在我們面前了?!?p> “如果是影像那為什么薩達特還會被打得那么慘?”夏洛蒂提出異議。
“……那這么說我還真是夠丟臉的……”薩達特氣若游絲地說。
“這很好解釋,應該是燈油中有某種致幻的藥物吧,通過魔力引導能給我們制造出一個共同的幻象,感受到的痛苦和看到的創(chuàng)傷應該也拜它所賜。”說著,哈托爾指了一下薩達特,不知道是不是心理暗示,夏洛蒂也感覺他的傷勢似乎沒有之前重了。
“最重要的是,如果它真的能對我們造成什么傷害,它早就做了,而不是站在原地等我們傻愣愣地把心臟交上去?!惫袪栆会樢娧?,說著她摸了一下腰間,對著自己身旁的火焰就是一槍。果不其然,隨著又一團綠色的火焰消失,阿努比斯的身影又黯淡了幾分,它的云淡風輕不見了,開始氣急敗壞地嘶吼:“汝等螻蟻也配褻瀆神明嗎?吾會像鳥一樣扭斷汝等的喉嚨!”
“what are you 裝ing?”夏洛蒂不屑地奚落著,抬手又是一槍,“剛才不是挺牛b的嗎?怎么這么快就拉胯了?”幻象的怒吼又高了幾度。
在魏明誠打滅了最后一團綠色火焰以后,伴隨著一聲破了音的慘叫,阿努比斯的身影猝然消失了,不像來時的風起云涌和氣勢騰騰?!笆裁绰?,就這點水平還好意思出來裝大神啊?”夏洛蒂幸災樂禍地嘲諷。薩達特也從地上爬起來,果然,破除了幻象以后,他的身體完好無損,口鼻處也沒有淋漓的鮮血,正當他要開始說垃圾話時,誰也沒想到,整個地殿開始劇烈震動起來——
“是我們要打開隱藏的暗門了嗎啊啊啊啊?。俊毕穆宓俦緛磉€懷有僥幸心理,但隨之出現(xiàn)在地面上的巨大裂縫給了她否定的答案,“這里是不是真的他媽地震了啊?。 ?p> “該死的,那個法陣還連著一個地裂術法陣!一旦前者失敗了就啟動后者!”哈托爾大吼著,“這里要塌了!”
探險隊一行人就像站上了蹺蹺板,他們時高時低,根本站不穩(wěn),盡力跳躍著躲避著腳下出現(xiàn)的裂縫。在地下維持了幾千年的堅實巖壁像豆腐一樣被輕易撕爛,價值連城的金銀器皿在鏗鏘中掉進更深的地底,崩裂出的大小碎石在如此有限的空間內(nèi)像刀子一樣亂射,其中一塊割傷了夏洛蒂的臉頰,她下意識地去摸傷口,與此同時地面正好搖晃的更厲害了,她來不及躲閃,失去平衡向后仰倒,掉進了不知道什么時候出現(xiàn)的一道裂縫里,失去意識前的最后一秒,她看到一個黑影閃過自己面前,好像是一只圣甲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