摩卡尼薩郊區(qū)位于亞的斯亞貝巴城的南部,離市中心有一段距離,但仍能隱隱聽見教堂的鐘聲。這里是下城富人區(qū)的延伸,多的是獨棟別墅和精致花園,但通常都空無一人——它們的主人大多在國外,或者根本就是外國人。
夜晚的風吹過這條不怎寬敞的公路,也吹動著路邊稀葉棕櫚樹旁邊的那棟二層別墅。它看起來像是從邁阿密或者舊金山移植過來那樣精致而溫馨。夏洛蒂不知道它的主人懂不懂生活,她只知道他一定很有錢。
“夏洛蒂,這里是伊凡·卡列金,報告你的位置!”耳機里傳來呼叫聲。
“……”夏洛蒂沉默了一陣,然后一拳揮向旁邊對著耳機說話的那人,“我他媽就在你身邊,你對著耳機發(fā)什么癲?”
“這不氣氛到這了嗎……”伊凡揉揉腦袋拉著長音說。不知道他用什么辦法修好了夏洛蒂的同傳耳機,它曾在那場驚心動魄的游擊戰(zhàn)爭中被壓壞了。
幾天前,拉桑琪從那個被嚇得不輕的前臺口中撬出了很有用的消息——那輛遮擋了牌照的白色面包車的確是屬于他們沒錯,他們的打手也同樣曾綁架了莉亞。但她并沒被留在店里工作,而是被一位特殊的買家買走了,而至于這位買家到底是誰,莉亞又被人給帶到了哪里去,就只有這家妓院的老板才知道了。
之后可想而知,拉桑琪帶著人風風火火地趕到老板家里,然后又用一些辦法說服了他。好消息是,莉亞并沒被運往國外,甚至她很可能還在亞的斯亞貝巴城附近;壞消息是,這個老板也只和當面來跑腿幾個人打過照面,對于幕后的買主是誰,他就真的不得而知了。
好在他還記得從他店里帶著人開走的那輛車的型號和車牌號。拉桑琪又以驚人的毅力在各大停車場中搜查,結果竟然還真的讓她給找到了。伊凡·卡列金勸阻了打算蹲點等人的拉桑琪,而是給那輛車裝上了曾用在伊莉莎身上的定位追蹤器。多虧如此,他們才能在避免了打草驚蛇的同時找到了這個避世而孤立的“世外桃源”。
這棟別墅是本次任務的目標。無論是安在那輛車上的監(jiān)控器顯示的長期停留,還是之后戰(zhàn)士們對這里的偵查和踩點都引起了拉桑琪和伊凡·卡列金的注意:房子的墻體上沒有附著的藤類植物,窗戶上也沒有積下的灰塵,顯然是有人經常打理這里,那么也就應該有人居住;但據在公路旁搭棚的蜂農說,這里的大門卻總是上著一道粗實的鐵鏈鎖,還無論何時都拉著厚實的窗簾,顯然是在刻意強化別墅內外的隔離。
這里一定有古怪,而且很有可能,失蹤的莉亞此時就被關在這里面。
他們并不是第一次造訪這里,在監(jiān)視器第一次停在此位置的那個白天,拉桑琪就想過在當時直接突襲進去直搗黃龍,但這個提案被伊凡·卡列金所反對。他擔心會因此而打草驚蛇,讓背后的主謀得到機會逃之夭夭,所以他把突襲調查的時間改到了晚上。
伊凡·卡列金放下手里的槍,抬頭看向璀璨的夜空。他很喜歡滿洲利亞的適宜夏夜,也很喜歡帶著溫暖的夏夜涼風擦過他的每一寸皮膚,那種自由自在而舒適溫柔的感覺讓他沉醉不已。但滿洲的夜總是煙霧蒙蒙的,或者是因為連篇而喧鬧的燒烤攤,或者是因為成群成群的飛蛾撲動翅膀而漂浮在空氣中的鱗粉,總之帶著一股子夢幻感,像是拍攝這一幕的鏡頭上被抹了不少凡士林。夜空中的星星小的若有若無,讓人難以將它們與視網膜上的眩點相區(qū)別開。
但這里的夜是清晰的,褪去了工業(yè)化的喧嚷,卻露出了璀璨的星空。真正的星空是無法形容的,它本身就是宏大之美最好的形容詞。伊凡·卡列金頭頂那條橫在天空中的銀河像是出自梵高筆下的一抹油彩,在紫灰色的啞光幕布上暈染開來,里面混著閃亮亮的鉆石屑,美得攝人心魄,讓人愿意呆呆地仰頭站著好幾個小時。
但事實上,梵高本人根本買不起鉆石,就像真正的本地人并不會像此刻的伊凡·卡列金一樣震撼而沉醉,因為縈繞在這片土地上的饑餓感足以擊碎一切浪漫。
某部電影里曾有一個上世紀的富家小姐,在饑荒到來之時堅持帶著心愛的小貓?zhí)踊模詈笤趶棻M糧絕靠磨碎的樹皮果腹時,還是毫無波瀾地殺了貓煮了湯。伊凡·卡列金喜歡看電影,他也看過很多電影,但他對那部電影中,富家小姐板著一張木頭一樣的臉,一頁一頁地把自己的書撕下去送到火里當成燃料的那一幕印象十分深刻。
伊凡·卡列金是希望留下這片星空的,就像很多人希望留下巴西和馬來亞的熱帶雨林一樣。但誰又有什么資格去要求別人呢?他不禁在想,如果當地人真的能夠選擇的話,有多少人愿意拿這片天空去換幾個大型食品加工廠呢?又有多少人不愿呢?
夏洛蒂在一旁看著他,腳下是浪一樣翻涌而狂亂的野草。她喜歡踩在厚實的草上的感覺,但她不喜歡腳下若有若無的刺痛——有什么細小的東西在行進中進到了她的鞋里。白天凹凸起伏的土地在夜晚中融成了一條略微帶些弧度的晦暗地平線,在它之后的則是廣大原野中四下散落的那些如墳墓一樣低矮、安靜而死氣沉沉的棚戶。它們幾乎銷蝕在黑夜里,全靠著路邊的燈光才能勉強勾勒出一些輪廓?;蛟S從天上看來,地面上這條割裂了黑暗大地的光亮公路也同樣如夜空中的銀河一樣迷人。但愿天上的天使們不會和伊凡·卡列金一樣,因為喜歡這種風景而希望讓那些他們看不到的地方繼續(xù)黑暗下去。
夏洛蒂并沒想這么多有的沒的東西,她只是呆呆地看著自己的老朋友來解悶。她知道他是個很喜歡幻想和發(fā)呆的人,但她實在搞不清楚他腦子里裝的到底都是些什么東西。
有一次趕上他發(fā)呆,她忍不住開口問了問他到底在想什么。伊凡·卡列金回過神來張了張嘴:
“你說,在老鼠眼里,長著翅膀的蝙蝠是不是天使呢?”
自此以后她再也沒開口問過,因為他想的那些奇奇怪怪的東西她真的不知道該怎么回答。
拉桑琪沒有參與他們的奇怪默劇,她只是時不時地低頭看向她握在手里的那只機械手表。當秒針與分針重合的那一刻,她做了一個表示突入開始的手勢。
那是她與戈麥茲約定的時間,他現(xiàn)在應該已經在據點與另一批人一起,蓄勢待發(fā)著以最快的速度隨時提供支援。
他們入風般迅速跨過馬路,戰(zhàn)士們按編排好的那樣,分別前往各個窗口把風,把這里圍了個水泄不通。
一時間站在正門前的只剩下拉桑琪與兩個外國人。拉桑琪負責主攻位自然是無需解釋;而伊凡·卡列金則是因為其冰火魔法提供了絕佳的掩護和防御能力而前來配合她;至于夏洛蒂……她深思熟慮以后覺得還是跟著他倆比較安全。
“需要開鎖嗎?”伊凡·卡列金看著厚實的大鐵鏈,“我曾經有過在教堂用鐵絲撬鎖三個小時沒撬開的經歷?!彼恼Z氣中似乎還真的有些自豪。
“你直接把那東西燒掉不就得了?”夏洛蒂懶得費事。
“不用這么麻煩。”拉桑琪不知道從哪提出她曾用過的那把大斧子,舉過頭頂掄圓了就是一下子。那鎖瞬間被砸碎了,鐵鏈在爆出一堆火花以后垂到了地上,發(fā)出一陣叮叮當當的響聲。
“這就是你作為一個男人永遠超越不了的境界?!毕穆宓俑袊@道。
“誰規(guī)定男人都得成拳王泰森了?”伊凡·卡列金不滿地哼哼,“我作為一個魔法師不比那種光長肌肉不長腦子的強多了?”
拉桑琪懶得搭理他們兩個的日常拌嘴,她聚精會神地盯著屋內的陳設,生怕從那滿是復雜裝飾的真皮沙發(fā)后面竄出來一個人對他們開槍。天花板上的大水晶吊燈突然亮起,拉桑琪閃電一般轉頭的同時卻看到伊凡·卡列金的手還放在門口的開關上,后者挑了挑眉擺出一副罪不在己的樣子。
“或許你應該放輕松點。”伊凡·卡列金有恃無恐地走到最前面,他站在沙發(fā)前,不知道什么時候已經帶上了一副精致的黑手套,正拿起茶幾上的小陶瓷茶杯放在眼前觀察著,“這個杯子最近還用過,確實有人最近還在這里生活過。我想我們很快就會得到些成果了?!?p> 夏洛蒂也學著他的樣子探查起來,她從衛(wèi)生間里拿到了毛巾,然后握著它打開了冰箱……好吧或許她只是有點餓了,但她卻聞到了熟悉的氣味。
“……老干爹?”她看著手里的那瓶辣醬陷入了沉思——這里怎么會有塞里斯國的國民辣醬呢?
“這的主人品味真差?!币练部薪鹜虏鄣健K强磾[在電視下面的那個青玉雕的大鯉魚不順眼,這棟房子的陳設給他的感覺就像是個一夜炸富的暴發(fā)戶,只會把大筆的錢財推給別人換成毫無藝術價值的值錢石頭來顯示自己的身份。
拉桑琪逐個拉開厚實的窗簾,與窗外把風的戰(zhàn)士們一一點頭相互致意。
似乎這個被人為與世隔絕的神秘別墅里也沒什么見不得人的東西,尤其是在伊凡·卡列金仔仔細細地搜查了客廳以后,他連莉亞的一根頭發(fā)都沒能看見。
“我們不會找錯了吧,這的主人只是個不喜歡接觸外界的吸血鬼式死宅之類的?”夏洛蒂有些動搖了,“就像伊凡你不也很討厭在節(jié)假日拉開窗簾嗎?”
“第一,別侮辱我的審美。”伊凡·卡列金看著光污染過度的水晶吊燈,“第二,別侮辱吸血鬼的審美。”
“好吧,但是在埃塞俄比亞私闖民宅怎么判刑的?”夏洛蒂有些頭疼,“聽說在美國判的很重啊?!?p> “放心吧,這的法律比塞里斯國還混亂呢。而且在這,沒有什么是幾張票子解決不了的?!币练病た薪鹩靡环N不屑的口氣說。
“看來就是有你這種人存在,才會有諸如莉亞的悲劇啊?!辈恢朗遣皇强床粦T他話中對這片土地的奚落,拉桑琪不急不慢地回嗆了一句。
“別誤會我啊?!币练病た薪鸬趿说跹燮?,“物業(yè)和小區(qū)我可是分的還蠻清楚的?!?p> 這時樓上卻傳來了類似腳步聲的聲音,三人頓時噤若寒蟬——現(xiàn)在這屋子里難不成還有人?拉桑琪和伊凡·卡列金十分激烈地用眼神交流了一陣,最后還是拉桑琪頂在前面,靜步登上通往二樓的樓梯。
夏洛蒂對著在拉桑琪背后探頭探腦的伊凡·卡列金翻了個白眼。
二樓的樓梯后是一條直向綿延的走廊,走廊的兩側有幾扇門。拉桑琪把它們一扇接一扇穩(wěn)準狠地踢開。第一扇門是浴室,第二扇門是臥室(陳設還是土氣得讓伊凡·卡列金翻白眼)。
最后只剩下左廂的一扇門,打開了以后,出現(xiàn)在他們眼前的卻只是一個似乎占據了整個左廂的會客廳,地面上鋪著柔軟的地毯,雖然遠遠比不上茱蒂絲圖公主府上的那塊天價珍寶,但也同樣價值不菲。
四周隨便擺著幾盆綠葉的盆栽,伊凡·卡列金把手指插進土里——土還是濕潤的,這更證實了有人來過這座別墅里。
“好長的頭發(fā)啊……”夏洛蒂從沙發(fā)上拽起一根彎彎曲曲的頭發(fā),它的主人如果不是個女人,那就只能是個熱愛藝術的男人了。
“你真的確定我們沒走錯嗎?”夏洛蒂又動搖了,“這是最后的房間了,而我們什么都沒能找到?!?p> “剛不是還找到一根頭發(fā)嗎?”伊凡·卡列金的語氣讓人分不清他是不是在開玩笑。
夏洛蒂聳聳肩:“沒準就只是這的主人的?”
“那剛才聽到的響動呢?還有怎么解釋監(jiān)控器顯示,那輛曾帶走了莉亞的車停在這里?”拉桑琪挑了挑眉,她對夏洛蒂粗線條的猜想并不買賬。
“響動沒準是老鼠,在這地方應該不少見;那輛車沒準只是巧合,比如在這附近拋了錨才修好之類的。”夏洛蒂嘗試著去解釋。
拉桑琪無語凝噎,一旁的伊凡·卡列金冷笑著:“你最擅長的就是說一些聽起來能行得通但永遠牽強無比的話?!?p> “嘁?!毕穆宓僖呀浭チ嗽谶@耗著時間的興趣,一屁股坐到沙發(fā)上,“我看我們還是趕緊走吧,不然等主人回來叫來警察,咱們都不會有好果子吃的。”
即使另外兩個人都不怎么認同她的話,但他們確實什么也沒能找到,最后只能無奈地跟著夏洛蒂慢慢走出了大門。其中伊凡·卡列金表現(xiàn)得尤為不甘心,他一步三回頭,兩條粗眉毛死死地攪在一起。
“快走吧,大不了明天再來呢?”夏洛蒂拍了拍他的肩膀,而他正回過頭怔怔地盯著別墅。在他們身后,拉桑琪正打點著大伙離開,她正準備打一個電話給戈麥茲,讓他也帶著準備接應的戰(zhàn)士們撤退。
“沒有……”伊凡·卡列金喃喃自語,他的綠色眼睛似乎失了神。
“沒有什么,沒有失???拜托這時候別說什么熱血少年一樣的臺詞啊……”夏洛蒂敷衍著他,打算把他拉走。
“沒有窗戶!”混血子爵猛地甩開朋友的手,“那棟別墅的二樓左廂,在北側與右?guī)麑ΨQ的地方,沒有窗戶!”
拉桑琪立刻停下了腳步,看來她也同樣不甘心就這樣無功而返。被叫去右側觀察的戰(zhàn)士也確認了伊凡·卡列金的說法。
夏洛蒂也陷入了思索,通常別墅的窗戶都是左右對稱的,這是最基本的建筑設計考量??涩F(xiàn)在……
通常別墅里只有少數地方沒有窗戶——比如廁所。但或許還有其他……
不想讓外面看到的地方。
“我們得重新搜查二樓的左廂!”兩人再次沖進了別墅。
“可是……左廂不是只有個會客室嗎?”夏洛蒂無奈地跟在他們身后。
三人重新回到了左廂,夏洛蒂這次留意了窗戶。這間會客室的窗戶分布均衡,并沒有在外面看到的缺漏,這就說明……
“我們差點被耍了。”伊凡·卡列金說,“我們以為這個會客廳就是左廂的全部,但應該在北邊還有一個被隱蔽起來的空間?!彼鲜值奖眽ι锨们门雠?,發(fā)出的卻是厚實的悶響。
“或許墻體很厚。”他補了一句。
那墻上其實什么都沒有,只有裝飾性的柜紋,這種設計在英國古典裝修中很常見。拉桑琪也把耳朵貼在上面聽著她敲出來的篤篤聲。在夏洛蒂眼里,他們兩個像是故事里那些摸象的盲人。
夏洛蒂想著做些別的事情,比如搜查一下掛畫后面有沒有藏著秘密開關之類的。但水晶吊燈的溫黃燈光實在是太昏暗了,似乎這群有錢人的錢都在裝修豪宅身上花光了似的,以至于連電費都交不起。側面墻上有一些形態(tài)彼此間不同的電燈開關,夏洛蒂隨便摁下了一個,結果燈變得更暗了。
“嘿!”伊凡抬頭,“別亂碰這里的東西,沒準連著報警器呢?!?p> “可我只是想讓燈亮一點誒?!毕穆宓俨⒉幌霟o理取鬧。
伊凡聳了聳肩,轉過頭去沒再說什么。
夏洛蒂又摁下了一個開關,但燈光并沒有什么變化。
“這個也不是啊……”夏洛蒂失望地說。
“你還真是……等等,這是什么?”伊凡·卡列金像是被燙了似的,猛一下把耳朵從那扇柜墻上挪開。他聽到一種細碎而嘈雜的雜音從墻內傳來,像是蟲群的甲殼摩擦,又像是金屬齒輪之間的碰撞。
拉桑琪第一時間拿起扔在沙發(fā)上的大斧,戒備地看著已經開始錯動的墻體,一個被隱藏起來的暗門被緩緩暴露在他們面前。看來這里的主人選擇柜紋墻并非完全出自美學考量,而是看上了其能近乎完美地隱藏暗門的存在——門與墻體間的細小縫隙與柜紋混在一起,剛才趴在墻體上的兩人都沒能辨識出來。
伊凡·卡列金與拉桑琪彼此交換了一下眼神,并不怎么情愿地對夏洛蒂豎起了大拇指。
伊凡·卡列金的手扒在門上,這扇門后面墊著一層鋼鐵,這就是為什么他剛才還是敲出了悶響的原因。
“好吧……”他無奈地說。
“等等,這是什么味啊……”夏洛蒂不禁抱怨道。門后是一個看不清楚的暗室,但卻有一種令人反胃的氣味,像是學校公共廁所與汗臭更衣室的混合。
拉桑琪打開了手電筒,眼前的場景震撼了所有人。
幾個黑種女人,幾乎赤裸著身體的女人,胡亂地堆在一起。有站著的,有坐著的,像是一團團用泥土活成的什么東西。她們赤裸著上身,幾乎一絲不掛。拉桑琪不小心把光打在她們其中一個人的臉上,對方卻呆滯無比,像是沒有生命的木偶一樣,用空洞的眼神看著他們。
整個屋子突然被照亮了——伊凡·卡列金找到了電燈開關。整個屋子的罪惡一覽無遺。他們的腳上和脖子上都拴著沉重的鐵鏈,和鎖在大門上的那條一樣。每條鏈子的尾都拴在同一個地方——墻角處的那只馬桶上,一只臟兮兮,滿是尿漬和糞渣,還散發(fā)著臭味的馬桶上。它們像是一只巨大而可怖的章魚,帶著鉤的觸手牢牢地吸在每個女人的身上。
夏洛蒂沒法再看下去,那鐵鏈似乎也拴在她的脖子上,攪著她的喉嚨,把她肺里每一點空氣都擠出出去。她感到一股子從尾椎骨而來的寒意爬上脊梁,直弄得她瑟瑟發(fā)抖。
“那是……莉亞嗎?”長久的沉默以后,伊凡·卡列金打破了沉默,即使他的聲音也有些顫抖。
拉桑琪腦內有如平地驚雷,一切都清楚了:可憐的莉亞在下班的路上被人綁到了妓院,然后又從妓院被人買到了這里囚禁起來,活著暗無天日的日子。
“你是莉亞·阿普嗎?”伊凡·卡列金一邊問話一邊走向前去,他是想認真辨認一下那女人的臉,但沒有人回答他。當他的鞋尖離她不到二十厘米時,她抬起了頭。
“……有些脫相,但是從五官對照來看應該沒……”伊凡·卡列金說不下去了,因為那女人正撲在他身上,握成爪子一樣的手死死地抓住他的腰帶。她的嘴半張開,白沫狀的唾液從嘴角滑出來,同時發(fā)出癡呆一般的呵呵聲。
“what theСука?!”伊凡·卡列金被嚇壞了,一下把莉亞推倒在地。他喘著粗氣,但已經恢復了理智,“抱歉……”他這么說著,一邊輕輕碰了碰莉亞的后背。莉亞扭過頭來,用野獸一樣無感情的眼神看著他。
兩人對視了好一陣,在夏洛蒂眼里就像是一年那么長,她不知道為什么自己想起了第一次見到提拉時的場景。終于,莉亞輕輕點了點頭,眾人懸著的心剛剛放下,就看到莉亞對著伊凡·卡列金轉過身去,翹起了自己僅有一條布包裹的臀。
三個人都震撼的說不出一句話,短短十幾天時間,莉亞已經完全喪失了為人的尊嚴,墮落成了這么一個……東西。最后又是伊凡·卡列金打破了沉默:“無論如何,我們現(xiàn)在應該叫些人來幫我們了……總不能把她們留在這里?!彼淖詈笠痪湓捫÷暤酶米铀频摹?p> “這是什么……”夏洛蒂撿起地上的一包東西,她本來被壓在一個女孩的身下,剛才幾個隊員把鐵鏈斷開才把它露出來。在拿起來的過程中它就散開了,白花花的粉末從里面掉出來,還有沒研磨充分的藥渣。
這是當地粗制毒品,夏洛蒂在鬣狗營的據點見多了。她意外地發(fā)現(xiàn)即使是戰(zhàn)士中也有人吸食,因為它能很好地解決人的精神需要。家鄉(xiāng),信念,想念的人……都會在這些粉末中融得無影無蹤,然后人就又能逃過一天難挨的日子。
海洛因是德語“英雄(heroin)”的音譯,它被制作出來的初衷是減緩病人的疼痛和促進患者的情緒安定,甚至當時的登山俱樂部都建議俱樂部成員在登山前服用此物,因為它能使呼吸更為順暢,能讓他們登得更高,而俄國精神病醫(yī)生用它驅散“靈魂的痛苦”;冰毒的主要成分是甲基安非他命,它曾被日本人和德國人在二戰(zhàn)中共同使用。德國人把它摻到軍用巧克力里面,日本人做成各種軍用藥劑,比如說覺醒丸、行軍丸等等,因為他們能給人所向披靡的感覺,那一刻仿佛置身世界之巔。
夏洛蒂并不怎么意外,這就完美地解釋了莉亞失蹤了十幾天怎么會變成這幅鬼樣子。這些藥物比起那些沉甸甸的鎖鏈更能控制這群囚犯。她的心情沉重無比,因為這里的滔天罪惡把她的眼刺傷了。在那張紙要從她的指縫間滑下去的那一秒,她卻莫名其妙地想要再看一眼。
如果夏洛蒂能知道接下來會發(fā)生什么的話,她是絕對不會這么做的。那張紙被她翻過來,它的背面有一個塞里斯字,她無比眼熟,因為這是她寫下的。
她曾在據點的某張紙上胡亂寫了些什么,回來以后卻發(fā)現(xiàn)它不見了。戈麥茲說那可能就是被順手拿過去包藥了,畢竟這從來沒什么值得保存的重要文件,有的話都在拉桑琪的腦子里或者鬣狗們的胃里。
她突然感到胃里一陣翻騰,一彎腰就吐了出來。即使她什么都沒說(事實上是沒辦法說話),這個已經被打開的潘多拉魔盒就像滴在水里的墨汁一樣擴散開,本來相互對話的戰(zhàn)士們沉默下來,有些人的錯愕和驚訝寫在臉上;有些人面無表情,飄忽的眼里卻失了神;還有人已經開始小聲祈禱,在胸口一遍遍地畫著十字,祈禱神寬恕自己的罪惡。他們的銳利和強悍被剝去了,這突如其來的加罪足以壓垮一切。
“夠了!”拉桑琪氣的渾身發(fā)抖,她感覺一口血堵在自己的胸口。萬萬沒想到,這個委托竟然成了刺向她胸口的劍鋒,或許足以葬送這支軍隊?!把巯伦钜o的是找出到底是誰,是誰把這群女孩綁到這里,聽懂了嗎!”她大吼著,寄希望于靠自己壓住這群已經開始崩塌的人,即使只是臨時。
“頭兒,我找到了這個?!币练病た薪疬f上一張紙,“這是一份地產合同,署名是曹……我和夏洛蒂認識這個人,看來這里的主人就是他了?!彼穆曇敉瑯犹N含著無盡的怒火,似乎隨時可能爆發(fā),“他是一個塞里斯國的商人,他的工地就在這里不遠?!?p> 拉桑琪沉默著拿起對講器,她也在這時抬頭,正好看到了天花板上的那個東西——那個監(jiān)控攝像頭,它在伊凡·卡列金和拉桑琪的注視中動了動,鏡頭下的一個的呼吸燈閃了兩次紅光。
“看來我們時間不多了啊。”在拉桑琪把那個攝像頭一槍打爆之前,伊凡·卡列金咬著牙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