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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萬盧布

第十章 二夜,月障晦暗

百萬盧布 白色搭槍卡 7563 2023-06-08 18:43:01

  夏洛蒂坐在有些潮濕的石階上,百般聊賴地擺弄著手機(jī)。

  這一白天她差不多都是這么過來的。她抬起頭,看向在黃昏中變得墨黑的瓦片,以及它之后把天空鍍上一層金色的太陽。

  它總算要下山了,因為伊凡的謹(jǐn)慎,這一天她都只能待在神社里以防萬一。像是專程來告訴她這乏味的等待終于結(jié)束了,渡邊從院門進(jìn)來,對她做了個招呼的手勢。

  “盡管花了不少力氣,但應(yīng)該算是布置好了?!倍蛇呥呑哌呎f,“不能說是萬無一失,但應(yīng)該也能起到些用處。

  “什么?”夏洛蒂說,“你們準(zhǔn)備了……陷阱之類的嗎?類似于捕鳥箱什么的?”

  “差不多,但是要復(fù)雜一些?!倍蛇呎f,“我們到了?!?p>  他們正站在神社的主神殿前,伊凡站在臺階前,身上仍穿著那身和服。他雙目緊閉,像是木頭人一樣,夏洛蒂喊了兩聲都不作反應(yīng)。

  “等一下,他現(xiàn)在聽不見你?!倍蛇厡⑺龜r下,“應(yīng)該是在進(jìn)行最后的檢查吧。”

  “檢查,檢查什么?”夏洛蒂一愣,“他竟然還會檢查?他要是會的話,當(dāng)初考試的時候就不會把寫串題的卷子交上去了?!?p>  “……放肆?!币练灿挠牡卣f,一雙眼睛也慢慢睜開。

  “你看,對他來說激將法總是有效。”夏洛蒂聳了聳肩,“所以你們在干什么?搞得神秘兮兮的,我竟然完全不知道?!?p>  “我是為你好。”伊凡說,“反正這些東西擺在你眼前你也看不見,又何必浪費你看那些沒營養(yǎng)的短視頻的時間?”

  “你他媽……”,夏洛蒂正要發(fā)作,又是渡邊把她攔了下來。他用右手的小指在左手拿著的那瓶水里沾了沾,然后在她額頭上畫了個五芒星,“應(yīng)該可以了,能看到了嗎?”

  “這是……”夏洛蒂瞪大了眼睛。

  目之所及之處盡是閃爍著熒光的絲線,密密麻麻地一眼望去看不到邊。它們在地面和院墻上延伸,不知道牽扯到哪里。

  每一根線,每一條絲的起點都是站在主殿前,也就是神社中心處的伊凡·卡列金,絲線從他的十指指尖涌出,以其身為中心呈放射狀展開,鋪滿了神社的每個角落。

  那些熒光讓夏洛蒂的眼睛隱隱作痛,她轉(zhuǎn)過頭來看向渡邊:“這是……”

  “這就是我們的捕鳥箱。”他笑了笑。

  這些絲線是一種強(qiáng)大的陰陽術(shù),能夠讓使用者感知到發(fā)生在其領(lǐng)域中那些最為微小的波動,并可以立刻做出反應(yīng)和牽制。就像樹叢間掛著的蛛網(wǎng),會牢牢黏住撞入其中的飛蟲。

  按照渡邊的布置,所有絲線的末端會依附在神社的邊界旁,那妖怪無論是進(jìn)是出,都逃不過伊凡的感知和干涉。此時他就像一只蟄伏待發(fā)的蜘蛛,正趴在一張覆蓋了整個神社的大網(wǎng)上,等著不明情況的獵物一頭撞入。

  “就是這樣,但這個術(shù)式已經(jīng)使我喪失了行動能力,對第一現(xiàn)場的直接迎戰(zhàn)就指望你們兩個了?!币练舱f,這日本術(shù)式似乎讓他有些疲憊,連說話都沒那么有精神了。

  “這是我臨時準(zhǔn)備的,應(yīng)該也能一用?!倍蛇厪谋成辖庀乱话烟哆f給她。刀鞘很緊實,夏洛蒂第一次沒能成功把刀拔出來。她再一次努力,隨著鋼刃出鞘的聲音,刻在刀鐔處的符咒也赫然可見。

  “妙法村正……?”夏洛蒂說。

  “沒錯?!倍蛇咟c了點頭,“上面的符咒是特制的,而且這把刀也受過供奉,應(yīng)該可以對妖怪造成一定的傷害?!?p>  “加上馬拉松披風(fēng),你自保應(yīng)該是沒問題。”伊凡垂著眼皮說,“反正你只有二分之一的幾率會碰上它,而且你的任務(wù)也只是拖延時間,等我和渡邊過去將其壓制……”他沒在繼續(xù)說下去,但眼神和表情里分明寫著“你應(yīng)該沒問題吧”這種意味。

  “知道了?!毕穆宓僦匦率盏度肭?,“我要守在哪里?”

  “你去守手水舍,就是進(jìn)門的那個洗手處。渡邊去守客廂后面守護(hù)林前的末社,這樣一前一后,神社狹長,能最好的照應(yīng)各地?!币练查_始發(fā)號施令,話鋒隨之一轉(zhuǎn),“我已經(jīng)通知宮司讓所有人待在客房里,如果這樣你們還是遇見了誰來干涉……”

  “……格殺勿論。”他說,“這是為了你們自己的安全?!?p>  夏洛蒂本來還有遲疑,但一旁的渡邊輕輕點了點頭,臉上沒有一點波瀾,似乎這只是指令中最普通的一部分。她也沒再說什么,與渡邊走向相反的方向。

  天色一點點地暗了下去,一開始是從金黃色變成了一種閃爍著霞色的灰藍(lán),之后逐漸發(fā)黑發(fā)紫,直到夏洛蒂身旁的燈光成了唯一能照亮她身邊的東西。

  夜班,又是夜班,她討厭夜班。夏洛蒂煩躁地嚼著泡泡糖,為防止破壞計劃和讓自己陷入危險,即使她現(xiàn)在百無聊賴,也連首歌都不敢放。

  她站在神道邊,在路邊的雜草上踢來踢去。盡管她同樣討厭起早,但這種乏味而漫長的等待式守夜也同樣讓她深惡痛絕。在埃及和埃塞俄比亞的時候,她就沒少參加這種行動,每次結(jié)束后都會累得她一覺睡到第二天的下午。

  殺人后肢解的怪物,會是什么樣呢?夏洛蒂不禁遐想起來,她只希望那東西看起來不會像個大肉蟲子一樣。打從埃赫塔頓回來以后,她的膽量已經(jīng)有了很大的提升,無論是像人的,不像人的,奇形怪狀的東西她都有自信能鎮(zhèn)定應(yīng)對。唯獨肉蟲型,真的會讓她惡心得抬不起頭拿不起刀來。

  伊凡倒是認(rèn)真回答過這個問題,他說日本神話里有個蛭子神,是當(dāng)年伊邪那岐與伊邪那美進(jìn)行了錯誤的結(jié)婚儀式后,生下的第一個孩子。他是個蛭兒,夫妻兩人十分失望,就讓這孩子順?biāo)吡恕?p>  這么想來,應(yīng)該就是這孩子看起來像個大水蛭一樣。夏洛蒂只是稍微構(gòu)想了一下一條嬰兒那么長的、正在蠕動的大水蛭是什么樣子,就不愿意再聽他說下去了。

  但在場唯一的日本人反駁了伊凡。渡邊說“蛭子”指的并不是水蛭,而是指畸形兒。神話里說蛭子神到了三歲還不能站立,而伊邪那岐和伊邪那美是兄妹,近親繁殖出畸形兒太正常了。

  而且蛭子神日后演化成了惠比壽神,是日本民間傳說里重要的福神,也是廣受供奉的財神與商業(yè)之神,根本不可能跑到這神社來殺人。

  眼看自己被有理有據(jù)的反駁,伊凡的臉上紅一陣白一陣。夏洛蒂則是不禁汗顏,她真難想象以前伊凡嘴里說出來的東西有多少是像這樣的一知半解。

  不過,這一打岔倒是讓她放松了不少。即使已經(jīng)在這里一個人待了幾小時,夏洛蒂也沒感覺有多么害怕。

  她面無表情地慢慢走著,已經(jīng)不知道自己的左腳今夜是第多少次踩上這塊石磚。此時她就像雪山旁迷茫的信徒,在轉(zhuǎn)經(jīng)墻邊不知所向地轉(zhuǎn)了一圈又一圈,又像是攝影機(jī)里等待著戈多的滑稽演員。

  晚上起了些風(fēng),讓關(guān)西溫?zé)岬目諝庾兊脹鏊藥追帧_@是個喝酒抽煙的好天氣,可惜夏洛蒂兩樣都不沾,只能在這里繼續(xù)瞪著雙大眼睛瞪著熬鷹——或者說被當(dāng)成鷹熬。

  夏洛蒂皺了皺眉,扶著耳機(jī)上的對講鍵說:“渡邊,你那邊怎么樣?”

  “一切如常?!倍蛇吇卮?,“你呢?”

  “也一樣?!彼荒蜔┑卣f,“它今晚真的會出現(xiàn)嗎?”

  “不一定?!睂Ψ侥@鈨煽傻卣f,“可能會吧?!?p>  “所以我們可能只是浪費了自己的時間?”

  “可能是吧?!倍蛇呥€是那副平和的腔調(diào),全無夏洛蒂的急躁,“我們就像是那些紀(jì)錄片里的動物學(xué)家,可能埋伏幾個月也不會成功,直到它落網(wǎng)的那一刻……”

  “可你說過那有可能只是個意外!”夏洛蒂打斷了他。

  “嗯……如果幾天內(nèi)都沒有成果的話,我想我們會有別的事做的?!倍蛇叺穆曇粲行o奈,“不過也就就幾天的時間,夠短了?!?p>  夏洛蒂沒再說什么,她本來想說對方站著說話不腰疼,但渡邊也和他一樣守在這里。還有伊凡,像個大蜘蛛一樣,趴在網(wǎng)中心的伊凡。雖然安排完這些以后他就沒出過聲,但此時,他也同樣在這萬籟俱寂的夜里,等待著那毫無蹤跡的獵物。

  那還有什么可說的呢?夏洛蒂嘆了口氣,努力勸說著自己這事也不是毫無意義,無論如何她都有一筆高額的薪水可以領(lǐng),還是比高中的晚自習(xí)好了不少的。

  結(jié)果就這么到了第一縷晨光突破云巒,這里一直風(fēng)平浪靜,連只路過的貓都沒見著。

  “怎么會這樣呢……”比夏洛蒂還沮喪和煩躁的人說。那個蛛網(wǎng)咒大大地消耗了伊凡的魔力,現(xiàn)在他連眼睛都快睜不開了,在清晨白色的陽光下深一腳淺一腳地走著,“莫非,真的只是個意外而已……?”

  “別說了?!毕穆宓俅蟠蟮卮蛄藗€哈欠,“我現(xiàn)在真的只想回去睡覺?!?p>  “我也……”伊凡的話還沒說完,“哇啊————?。?!”一聲刺耳的尖叫就灌進(jìn)了三人的耳朵,硬生生把他們的倦意一股腦沖走了。

  “好像……又是外廂?”渡邊一臉震驚地說。

  “又是外廂?”驚魂未定的夏洛蒂也想起了昨天早上,因佐藤的手機(jī)被打碎而起的爭端,“她們又出什么事了?”

  “快走!”伊凡臉色大變,急匆匆地往聲音的來源跑去,差點被和服絆倒也沒有減速的意思。

  “這是……”來不及遲疑和思索,兩人堪堪跟上他的腳步。

  當(dāng)他們趕到現(xiàn)場時,那個曾碰碎了佐藤手機(jī)的女孩正以一種曾向后摔倒的姿態(tài)坐在門口,滿臉都是眼淚和鼻涕,瞳孔與呼吸以同樣的頻率震顫著。

  “怎么了這是?”夏洛蒂疑惑地問,女孩卻已經(jīng)連話都說不清楚了。登時一股濃烈的血腥味涌入她的鼻子,她就這么順勢一抬頭,越過站在身前一動不動的伊凡,看到了無比恐怖的一幕——

  血,到處都是血,屏風(fēng)上,榻榻米上,地板上……目光所及的地方都是已經(jīng)停止流動的暗紅色。地上躺著一個女人,毋寧說是女人的殘軀,因為她的四肢已經(jīng)散落在這房間里,東一塊西一塊,就像是一臺分解后被扔掉的機(jī)器,每一塊零件都形同垃圾。

  那是佐藤,從那頭凌亂的棕色的長發(fā)勉強(qiáng)能認(rèn)出來,盡管整顆頭似乎都已經(jīng)搖搖欲墜。她的胸前破了一個大洞,白森森的肋骨露了出來,之間還夾著一塊不知道是肺是心的爛肉。

  夏洛蒂腹中一陣翻涌,即使在埃塞俄比亞的戰(zhàn)場上,她也沒見過這么駭人的場景。她曾在埃赫塔頓的地下城中親手如這般殺死了不少食尸鬼,但也遠(yuǎn)沒有眼前這幅畫面給她帶來的沖擊力大。如果是以前的她,只怕這會已經(jīng)暈在自己的嘔吐物里了。

  “……很遺憾?!币练擦季貌砰_口,“看來計劃不用變了。”

  “神崎小姐!”一個聽著就十分年少而愣頭青的聲音在伊凡耳邊響起,“神崎小姐不應(yīng)該到這里來的……不過請放心吧,我已經(jīng)報過警了!”

  “什么?”伊凡的臉肉眼可見地一抽,而他眼前的中島竟仍是一副透露著安撫的堅定神情,像是在等著夸獎的大型犬。

  夏洛蒂也喉頭一梗,她也沒想到會半路跑出來這么一杠子事。都怪伊凡執(zhí)意扮這幅女孩樣子,才惹來這等禍?zhǔn)隆?p>  “把所有人都請出去,渡邊?!彼贿吽Φ糁袓u蠢蠢欲動安撫他的手一說,“我現(xiàn)在要檢查案發(fā)現(xiàn)場了?!?p>  “等等,神崎小姐!”中島還看不出來,他心心念念的神崎小姐現(xiàn)在恨不得在他身上捅一萬個透明窟窿出來,“你不能破壞現(xiàn)場??!”

  “我叫神崎天子,是個偵探,你們不用管了?!彼淅涞卣f,之后渡邊不顧其他人的反應(yīng)拉上了門。即使這樣,門外的喧鬧也過了一會才平靜下來。

  “這怎么回事?”一切都安靜下來,房間里只剩下他們兩個人以后,夏洛蒂急不可耐地發(fā)問,“如果你那個蜘蛛網(wǎng)沒問題,為什么它出現(xiàn)了你卻不知道?”

  “我怎么知道?”伊凡這一刻才暴露出他的局促和失策,他焦躁地抓著假發(fā),暴躁地喘著粗氣,兩眼直勾勾地盯著佐藤的尸體。

  “蛛網(wǎng)術(shù)不應(yīng)該有問題,如果它來到這里就一定會觸發(fā)!我甚至能感受到那墻上每一縷風(fēng)的波動,如果有這么大一只妖怪進(jìn)來我怎么可能會不知道?這不可能!更何況它還要離……”

  眼看伊凡又一次處于崩潰邊緣,夏洛蒂雙手拍上他的肩膀,把他的眼睛強(qiáng)行轉(zhuǎn)向自己的臉,用一種平和而帶有命令性的口吻地說:“我知道了,先放著這件事不管,事已至此,你先想想有什么要在這里處理的,我們要趕在警察來之前把這些事做完,不能再耽擱了?!?p>  看著夏洛蒂平靜的臉,伊凡逐漸平復(fù)下來:“……我要盡可能地找現(xiàn)場的線索和佐藤的信息……身份證,我要她的身份證!”

  “應(yīng)該是這個吧。”夏洛蒂已經(jīng)戴上了橡膠手套,輕輕地打開了佐藤放在榻榻米旁的手提包,“等等,這上面寫的是……三井百合子?”

  “三井?”正在把闊袖收緊的伊凡愣了一下,把身份證接了過去,上面寫的和夏洛蒂說的無異,而照片上的人也的確是佐藤沒錯。

  “這是怎么回事?”夏洛蒂皺起了眉頭,“她為什么要和你一樣編出一個假名字來?莫非……”

  “……不?!币练簿従彽胤穸怂?,“這未必是假名字,如果和我想的一樣,我們的活就得做的再快一點了,快!”

  中島坐在他這兩天住的房間的門檻上,頻繁地抬頭往他剛才走來的方向看去。他知道,那個總是笑盈盈而看似弱不禁風(fēng)的神崎小姐正置身于那地獄一樣的圖景中。

  “神崎小姐……”他喃喃自語,“真的是偵探嗎?”

  身旁的那個女孩還在啜泣。中島扭頭看向把身子縮成一團(tuán)的她,忍不住輕輕嘆了口氣。她也實在是倒霉,昨天就已經(jīng)攤上了無妄之災(zāi),今天又親眼撞上這等的慘狀,想必一定嚇得不輕。

  “……別哭了?!彼孔镜匕参康?,“這不是你的錯,再哭眼睛要哭壞了?!?p>  女孩抬頭看著他,浸濕的眼睛已經(jīng)哭紅了,眼皮腫得像是櫻桃。她在忍著不哭,但很顯然不太成功,鼻翼伴著胸脯急促地震顫著。

  “嗯……我叫中島。”他不好意思地?fù)狭藫项^。

  “……我叫芳賀?!迸⒛:磺宓卣f。

  看著芳賀已經(jīng)哭紅了的臉,這會中島又不知道該說什么了,用力地吞了一下唾沫,幸好此時有人來解了他的圍。

  “我有幾個問題要問,可以嗎?!鄙衿檎驹谒媲埃樕先珶o一絲笑意。

  “啊啊,可以的?!敝袓u忙不迭地說。他在心里想,神崎小姐果然還是被嚇到了,不然臉色也不至于一下子變得這么差。

  “是誰先發(fā)現(xiàn)的現(xiàn)場?”神崎用眼睛掃了掃兩人。

  “我?!敝袓u舉起手來,“我上廁所回來路過佐藤小姐的房間,然后就聞到一股……血腥味,之后就發(fā)現(xiàn)了……她已經(jīng)死了。”

  神崎皺了皺眉頭,從中島所住的房間到廁所的這條路的確會路過佐藤的門前,這個理由似乎也合理。

  “當(dāng)時門是開著的還是關(guān)著的?”神崎又問。

  “開著的……不對,好像又是關(guān)著的……”中島吞吞吐吐的,“應(yīng)該是虛掩的,我不記得我開過門?!?p>  神崎沒再說什么,轉(zhuǎn)頭問向旁邊的芳賀,“那你為什么到那里去?你的房間和佐藤小姐的房間應(yīng)該不順路吧,你們昨天在拐角處相撞不也是因為這個嗎?”

  “我……我本來是想去告訴佐藤小姐,我家里把……賠償她手機(jī)的錢湊齊了………”芳賀哽咽著說,“然后,然后就……”

  “所以?!鄙衿檎f,“是中島君先發(fā)現(xiàn)的現(xiàn)場,在他去報警的這個時間里,芳賀小姐也到了那里,對嗎?”

  兩人想了想,一同點了點頭。

  “好的……”偵探小姐略有思忖,“中島君?!鄙衿槌冻鲆粋€笑容來,“我能再多問一個問題嗎?”

  “可以!”中島連著點了幾下頭。

  “你為什么還沒離開這里?”神崎問道,“難不成昨天一天都沒有可以讓你回去的電車嗎?”

  “我……”中島一下子支支吾吾的,“我想……在這里多留幾天?!?p>  “為什么?”神崎追問。

  “……沒什么,真的沒什么?!彼穆曇粼絹碓叫?,臉上也浮起一朵紅云。

  “人家看上你了唄,這點事還用我說?”夏洛蒂用塞里斯語說,她正在旁邊幸災(zāi)樂禍地笑著,看著眼前羞澀的男孩和頭疼不已的“女孩”。

  “……謝謝你的配合?!鄙衿闆]再說什么,扭頭離開了這里。身后的男孩欲言又止,對著那個黑色的背影伸手又縮回。

  “……我說錯了什么嗎,還是說做錯了?”中島小聲嘀咕著。

  當(dāng)天下午,一個西裝革履的白凈男人來到神社。在已經(jīng)被京都府警拉起警戒線的兇殺現(xiàn)場前,神崎天子一行見到了他。

  “這位……就是發(fā)現(xiàn)您妻子尸體的人?!本瘑T草草地介紹道。

  伊凡輕輕鞠了一躬:“我是神崎?!?p>  “多謝你了,神崎小姐。”男人一副拘禮的樣子,“我叫三井正宏,是百合子的丈夫?!彼麆幼骼鞯剡f上一張自己的名片,據(jù)說對一些日本人來說,沒帶名片就和沒穿褲子一樣失禮。

  在做這些事的時候,他的語氣相當(dāng)沉穩(wěn),全無夏洛蒂構(gòu)想中一哭二鬧三上吊的悲痛。

  日本和一些西方國家一樣,有結(jié)婚后的女子隨夫家改姓的習(xí)慣,這種改姓同時也作用在正式的身份文件上。在某日本動漫里曾有這樣的情節(jié),一個與丈夫長期分居的女人,在日常生活中恢復(fù)使用自己的本姓。可當(dāng)她住進(jìn)了醫(yī)院時,登記的卻還是改過夫姓的名字。

  這個名叫佐藤百合子的刁蠻女人也是一樣,婚后隨丈夫改姓叫三井百合子。她的左手無名指上雖沒有戒指,但凹陷的戒痕還依稀可見。

  三井順著隔離帶往后一看,臉色登時就白了不少,兩腿戰(zhàn)戰(zhàn)幾欲崩潰。他的骨節(jié)分明的一雙手,一只急忙捂住了嘴,另一只用來驅(qū)趕被血腥味吸引過來的蒼蠅。

  “沒想到會是這樣的御曹司啊……”渡邊咋舌道。

 ?。ㄓ芩?,日語中對富家公子哥的稱呼)

  在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結(jié)束之前,從京都發(fā)家的三井財團(tuán)曾位居日本四大財團(tuán)之首。短短百年時間,經(jīng)營錢莊和綢緞莊的小生意搖身一變成了世界最大的財團(tuán)之一。

  盡管戰(zhàn)后曾一度受到重創(chuàng),但今天的三井財團(tuán)仍是不容小覷的經(jīng)濟(jì)力量之一。龐大的三井財團(tuán)以本家的御三家(即三井不動產(chǎn)、三井物產(chǎn)和三井住友銀行)為核心,牽連著一張涵蓋日本社會方方面面的大網(wǎng),其中不乏一些赫赫有名的品牌,如東芝電視、豐田汽車和TBS(東京放松)。可以說,在全日本的每個角落,都能嗅到或多或少的三井氣息。

  而他們眼前的三井正宏,就出身于這個超級財閥之家。

  “……非常抱歉,三井先生?!北凰儐栔木焱掏掏峦碌卣f,“您妻子的案子還在審理,一些私人物品我們暫時無法還給您……”

  “沒關(guān)系的,警官?!比畱K淡地笑了笑,用小指勾了一下垂下來的鬢發(fā)。

  “不過……我們沒能找到她的手機(jī)?!本儆褂盅?,“……這位神崎小姐說您妻子的手機(jī)在前一天就摔壞了,可能早就被她扔掉了?!?p>  三井的表情一下子定格住了,但很快又恢復(fù)正常:“是,是這樣嗎,我明白了。”

  一旁的幾雙眼睛把這些都盡收眼底。伊凡在渡邊的耳邊低語了幾句,對方點點頭,往神社的出口走去。

  “請節(jié)哀,三井先生?!鄙衿橛靡环N十分客氣的聲音說,“發(fā)生這種事情誰都不會想到的?!?p>  “啊,是啊?!比坪跤行┮馔狻八睍泶钤挘拔液桶俸献訌男∫黄痖L大,怎么會……”

  他一下紅了眼眶,“神崎小姐,請問到底發(fā)生了什么,百合子她怎么會……”三井說不下去了,用西服的袖子抹了一把臉。

  “很抱歉,我也不知道?!鄙衿閾u了搖頭,“我本來也不信這些傳言的,可如今也……”

  “什么傳聞?”三井急忙問道。夏洛蒂皺了皺眉頭,不知道伊凡這一出又唱的什么戲。

  “你聽說過般若鬼的故事嗎,三井先生?”神崎微微蹙了蹙眉頭,把手指放在下巴上擺出一副思忖的樣子。

  三井搖了搖頭,神崎繼續(xù)說道:“據(jù)說般若鬼分為三種,其中有一種叫白般若。古代有個皇子叫做光源氏,生得俊美。非常受女孩歡迎,也非?;ㄐ?。同時,有個叫六條御息所的女孩,是當(dāng)時的太子妃?!?p>  “但太子不久就去世了。光源氏以求學(xué)為名,進(jìn)入六條氏的府邸,與六條御息所討論詩文,逐漸博得了她的歡心?!?p>  “然而,光源氏沒多久就對六條氏感到厭倦,又喜歡上年輕的夕顏。后來他和另一個叫葵姬的女孩結(jié)了婚,葵姬很快身懷六甲。”

  “這讓六條氏嫉恨不已,她的怨念在睡夢中幻化出怨靈,嚇?biāo)懒讼︻?,嚇癱了葵姬。這就是所謂的白般若了,它代表著女性的嫉妒與恨意。據(jù)說它十分殘忍,被它盯上的人都會被開膛破肚,就像……”

  “不要再說了。”三井突然說,他的臉色顯得很差,“這種事怎么可能,百合子她,怎么會……”

  神崎看著他的臉,露出一副玩味的表情來:“想來也是,這些鬼怪禍亂的事的確有些不切實際了?!?p>  “不過,就算真的有般若鬼的話?!鄙衿橥嶂^說,“也應(yīng)該找光源氏那樣的負(fù)心男人來報仇吧?”

  “……是呢?!比疁啘嗀貞?yīng)和道。夏洛蒂注意到他的手已經(jīng)緊緊地攥成了拳頭,連骨節(jié)都捏得發(fā)白。

  “對不起,神崎小姐,諸位,我還有事要處理,也要聯(lián)系一下百合子的家人,料理一下……先告辭了?!彼麖?qiáng)忍著悲痛把嘴角扯了點弧度,轉(zhuǎn)身頭也不回的離開了。明艷的陽光之間沒有風(fēng),一切都太過安靜,像是幾步之遙的殘忍血案只是個幻覺。

  “……你覺得呢?”伊凡的語氣像是在嘆息。

  “我說不出來?!毕穆宓龠€盯著他早就已經(jīng)消失的背影,“但我覺得他有點問題,至少他的手上也沒有戒指……一對夫妻兩個人都不戴婚戒?”

  “我希望他沒有問題。”伊凡嘆了口氣,“這件事變得越來越撲朔迷離了?!?p>  “渡邊去干什么了?”

  “修手機(jī)。”伊凡低頭看自己袖子上的血跡,那是他早上發(fā)現(xiàn)佐藤的尸體時沾上的,“佐藤的手機(jī)在我這里,我早上把它從屋里拿出來了,一并還有我借給她的那部?!?p>  “你要這些東西干什么?”

  “本來那部摔壞了的手機(jī)毫無意義,但現(xiàn)在它就有了,尤其是三井來過以后?!币练矅@了口氣,“我本來只是想取回我借給她的那部,以防這些調(diào)查的人把我也扯進(jìn)來,再生出什么禍端。”

  “不過說起來,你當(dāng)初到底為什么要把手機(jī)借給她?”夏洛蒂不解地問,“你的多管閑事和出風(fēng)頭的毛病就這么嚴(yán)重?”

  “我勸你謙卑一點,雇員。”伊凡冷笑著說,“像你這種人當(dāng)然想不到我的計謀,但你至少能學(xué)會閉嘴吧?”

  “那所以呢,到底為什么?”夏洛蒂不耐煩地問。

  “等渡邊回來你就知道了。”伊凡還是笑吟吟的,不知道是不是在賣關(guān)子。

  “這是怎么回事,神崎君?”一個老邁的聲音從廳門傳來,京野宮司在那個綠衣年輕神官的陪同下,皺著眉朝他們走來。這血案肯定會驚動他,對于他親自前來責(zé)問,也在伊凡的意料之中。

  “宮司。”伊凡略略鞠躬。

  “現(xiàn)在不是講閑話的時候,神崎君?!睂m司全不買賬,帶著滿臉的嚴(yán)肅和慍燥,“為什么會發(fā)生這種事?”

  連夏洛蒂都能聽得出來,他是在為這次的血案向伊凡問責(zé),言下之意就是“她”沒能起到自己應(yīng)有的作用。

  她轉(zhuǎn)頭看向伊凡。他還穿著這老頭送來的黑振袖,聽了這番話臉上也全無一絲應(yīng)有的羞愧和慌張。

  “就是您想的那樣,宮司”伊凡淡淡開頭,“襲擊又發(fā)生了?!?p>  “那你在干什么呢,神崎君!”宮司完全憤怒起來了,松散的臉皮隨著說話而顫抖著,“還有渡邊君呢?他為什么不在這里,你們都在干什么?”

  夏洛蒂一瞬間有點不敢看他,年長者的發(fā)怒總是讓人心生畏懼。

  “那您在干什么呢,宮司?”伊凡竟還敢回嘴,“早在我來到這里的那個下午,我就已經(jīng)對您說過,我要這里的御神刀?,F(xiàn)在,我已經(jīng)在這里度過了兩個夜晚,刀在哪里?”

  “難道您真的全心全意信任我們嗎?難道您真的配合我們嗎?”伊凡的反唇詰問強(qiáng)而有力。

  宮司瞪大了眼睛,鼓囊著的喉嚨卻沒再出聲。他的表情十分嚇人,就像是一只要吃人的野獸,本來土黃色的臉漲成一種豬肝紅,頰上的老人斑就像是病變的血痂。

  此時,夏洛蒂和他身后的綠衣神官都一副大氣也不敢出的樣子,生怕老頭直接被氣暈過去。

  良久,他的背佝僂下來,像是支撐著他的怒氣一下子被抽走了似的,“緒方?!彼兄约荷磉叺木G衣神官,“你去攝社后的暗格把刀取出來。”

  “哈依。”緒方本來就不敢怠慢,更何況是現(xiàn)在差點被氣背過氣的宮司,忙不迭踏踏地踩著木屐小跑著離開了。

  “……我去和那些警察談?wù)??!睂m司停在神崎的身邊,用一種疲憊而鄭重地語氣說,“神崎君,這件事就拜托你了。如果事情到了無可拯救的地步,我會不惜一切。”

  “自然全力以赴,宮司?!币练舶研渥雍仙?,深深地彎腰行了個禮。等他再起身時,宮司已經(jīng)走遠(yuǎn)了幾步,他站在那些警察旁顯得更加蒼老,就像是新春森林中,連嫩芽也發(fā)不出來的樹樁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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