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的時候,也正是大家都在吃飯的時候。
司寇燈楓拿起筷子,喝了一口粥,吃一口蛋。粥仍是溫的,他喝了一碗,又添一碗。
等他吃完了,放下筷子,才發(fā)現(xiàn)身邊有雙眼睛在盯著他。
這雙眼睛本來是明朗的,但現(xiàn)在卻籠著一層霧,一層紗。
是不是因?yàn)樗蛞箾]睡好?還是因?yàn)樗齽偪捱^?
燈楓的心又跳了起來,跳得很快。
子南雅萍含情脈脈地看著他,偷偷地向他使了個眼色。
燈楓立刻點(diǎn)點(diǎn)頭。
雅萍這才垂下脖子,偷偷地一笑,一朵紅云已飛到臉上。
他們用不著說話。
她的感情,只要一個眼神,他就能了解;她的意思,也只要一個眼神,他就已知道。
他們又何必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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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又下起了細(xì)雨。
小院子里疏落落的種著幾十竿翠竹,襯著角落里的天竺葵,和一叢淡淡的小黃花,顯得清雅而有遠(yuǎn)韻。
竹簾已卷起,雅萍正手托著香腮,坐在窗口,癡癡的看著窗外雨打竹林。
門忽然被輕輕推開了,燈楓慢慢地走了進(jìn)來,走到她面前,在對面找了張椅子坐下。
他看著她的時候,她一雙秋水如神的明眸,也正向他瞟了過來,也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還仿佛向他嫣然一笑。
沒有人能形容這一笑。
他竟似也已癡了。
也不知過了多久,她似笑非笑的看著她,忽然道:“你怎么不說話?”
他道:“我不敢說?!?p> 她道:“不敢?”
他道:“我怕說錯了話,讓你生氣。”
她道:“你怕我生氣?”
他道:“怕得厲害?!?p> 她眼波流動,突又“噗哧”一笑,道:“呆子,不該說的時候嘴不停,該說的時候,反而不說了。”
她的嫣然一笑,溫柔得就仿佛是可以令冰河解凍的春風(fēng)。
他盯著她,似又有些癡了。
她目光漸漸溫柔,慢慢地垂下頭,道:“我三哥早上是不是找你談過話?”
他道:“嗯?!?p> 她道:“他說了些什么?”
他道:“他要我走,要我離開這地方?!?p> 她咬著嘴唇,道:“你說什么?”
他道:“我不走!”
她抬起頭,忽然站起來,握住了他的手,道:“你……你真的不走?”
他點(diǎn)了點(diǎn)頭。
她道:“別的地方?jīng)]有人等你?”
他柔聲道:“只有一個地方有人等我?!?p> 她立刻問道:“哪里?”
他道:“這里?!?p> 她又笑了,笑得更甜,眼波朦朦朧朧,就像是在做夢似的。
她輕輕道:“我這一輩子,從來也沒有人跟我這樣子說過話,也從沒有人拉過我的手……你知不知道?相不相信?”
他道:“我相信?!?p> 她道:“就因?yàn)閯e人都覺得我很兇,所以我自己也越來越覺得自己兇了,其實(shí)……”
他忍不住笑道:“其實(shí)你本來就很兇?!?p> 她嫣然一笑,道:“其實(shí)有時我跟你生氣,根本就是假的?!?p> 他道:“為什么要假裝生氣?”
她道:“因?yàn)椤铱傆X得若不時常發(fā)發(fā)脾氣,別人就會來欺負(fù)我?!?p> 他柔聲道:“以后絕沒有人敢再欺負(fù)你。”
她眨著眼,道:“若有人欺負(fù)我,你去跟他拼命?”
他道:“當(dāng)然,只不過……你以后可不許假裝生氣了?!?p> 她臉上立刻又露出春風(fēng)般溫柔的微笑。
他看著她,心里覺得她真是個很可愛的少女,又直爽,又天真,有時簡直就像是個孩子一樣。
他忍不住捧起了她的手,輕輕地親了親。
她的臉又紅了,紅得發(fā)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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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抬起頭,看了他一眼,忽然道:“今天早上,我三哥還跟你說了什么?”
他又笑了笑,道:“你該知道他不是個多話的人,我也不是?!?p> 她忽然跳起來,大聲道:“你們一定說了很多不愿讓我知道的話,否則你為什么不肯告訴我?”
他沉吟著,緩緩道:“你真的讓我告訴你?”
她道:“當(dāng)然是真的。”
他面對著她,道:“我若說你三哥要把你嫁給我,你信不信?”
她道:“當(dāng)然不信?!?p> 他道:“為什么不信?”
她道:“我……”
她突然跺了跺腳,扭轉(zhuǎn)身,道:“人家的心亂死了,你還要開人家的玩笑?!?p> 他道:“為什么會心亂?”
她道:“我也不知道,我若知道,心就不會亂了?!?p> 他笑了笑,道:“這句話聽起來倒也好像蠻有道理?!?p> 她道:“本來就很有道理?!?p> 她忽又轉(zhuǎn)回身,盯著他,道:“你難道從來不會心亂的?”
他道:“很少?!?p> 她道:“你難道從來沒有動過心?”
他道:“很少?!?p> 她咬了咬嘴唇,道:“你……你對我也不動心么?”
他道:“動心。”
這回答實(shí)在很干脆。
她卻像是吃了一驚,臉已紅了,紅著臉垂下頭,用力擰著衣角,過了很久,才輕輕道:“這種時候,這種地方,你若真的喜歡我,早就該抱我了?!?p> 他沒有說話,卻自己拿起茶幾上的茶壺,給自己倒了碗茶。
她等了半天,忍不住道:“你……我說的話你聽見了沒有?”
他道:“沒有?!?p> 她道:“你是個聾子?”
他道:“不是。”
她道:“不是聾子為什么聽不見?”
他嘆了口氣,苦笑道:“因?yàn)槲译m然不是聾子,卻是個傻子?!?p> 她抬起頭,瞪著他,忽然撲過來,用力抱住了他。
她抱得好緊。
她的嘴唇灼熱。
她的心跳得就好像暴雨打在荒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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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真的是燈楓?”
“我不能是燈楓?”
“但燈楓是個怎么樣的人呢?”
“一個浪子,不能算有錢,卻很聰明,對女人也有點(diǎn)小小的手段。”
“你有過多少女人?”
“你猜呢?”
“她們都是些什么樣的女人?”
“都不是好女人,但卻都對我不壞?!?p> “她們都在什么地方?”
“什么地方都有,我平生最怕一個人上床睡覺,那就跟一個人下棋同樣無味?!?p> “沒有人管你?”
“我自己都管不住自己。”
“你家里沒有別的人?”
“我連家都沒有?!?p> “那么,你是從什么地方來的?”
“從來的地方。”
“到要去的地方去?”
“這次你說對了?!?p> “你從不跟別人談起你的過去?”
“從不。”
“你是不是有很多秘密不愿讓別人知道?”
他看著她,她的眼睛睜得很大。
他忽然道:“我只有一個秘密?!?p> 她的眼睛睜得更大,道:“什么秘密?”
他道:“我是條活了九千七百年,已修煉成人形的老狐貍。”
他站起身,慢慢地走了出去。
雅萍咬著嘴唇,看著他走出去,突然從床上扯過一個枕頭用力捶打著,好像只希望這枕頭就是燈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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燈楓慢慢走出小院。
他回頭看了看,眼神突然變得很奇怪。
過了很久,他才輕輕地長嘆了一聲,慢慢地轉(zhuǎn)過身,慢慢地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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鷓鴣天·候館燈昏雨送涼
【金】元好問
候館燈昏雨送涼,小樓人靜月侵床。
多情卻被無情惱,今夜還如昨夜長。
金屋暖,玉爐香。春風(fēng)都屬富家郎。
西園何限相思樹,辛苦梅花候海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