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手郎中留下的藥有兩包,一包內服,一包外敷。內服的藥性很平和,仿佛還有種鎮(zhèn)靜的功效,所以司寇燈楓睡得很沉。他醒來覺得很愉快,因為他傷口的痛苦似已減輕了很多。
門外又傳來了熬雞粥的香氣,虹妃想必正在廚房里替他熬粥。
陽光照在窗戶上,風很輕,今天想必是個很好的天氣。
燈楓幾乎已將所有的煩惱全都忘了,大聲道:“粥煮好了沒有,快添三大碗給我?!?p> “來了!”
門簾忽然掀起,一大碗粥平空飛了進來,“砰”的打在墻上。燈楓怔住。滿墻的雞粥慢慢流下,一個人冷笑著,忽然在門口出現。
來的是個男人。
是個無論誰都不愿見到的那種男人——無論誰都不愿遇見僵尸的。
這個人看來就像是個僵尸,臉是死灰色的,顴骨高聳,鷹鼻闊口,好像連一絲肉都沒有,眼睛里卻閃動著一種慘碧的光。
他的身材很高,身上穿著件繡滿了黑牡丹的鮮紅長袍。
袖子也很長,蓋住了一雙手。
燈楓看著這個人走進來,心也跟著沉了下去。
他看到這個人走路的姿態(tài),就知道這個人是誰。
這個人就叫做“僵尸”。
他并不時常在江湖中走動,但是他的名氣卻很大,因為他是江湖殺手榜十大殺手之一,排名第三。
他的獨門兵刃叫做“搜魂手”,在海內絕傳已久,招式奇特毒辣,已不知搜去了多少人的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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燈楓忽然對“僵尸”笑了笑,道:“早。”
“僵尸”冷冷道:“你醒的雖不早,倒真巧?!?p> 燈楓道:“哦?”
“僵尸”道:“你若再遲醒片刻,只怕就永遠也不會醒了?!?p> 燈楓又笑了笑,道:“你來得雖不巧,倒真早?!?p> “僵尸”冷冷道:“早起的雀兒吃食,晚起的雀兒吃屎。我若非起得早,又怎么會湊巧看見那個背棄了任務的女叛徒?!?p> 燈楓嘆道:“看來起得太早也不是好事,她若非起得早,又怎么會撞見鬼?”
“僵尸”道:“那只怪你?!?p> 燈楓道:“怪我?”
“僵尸”道:“她若非已被你迷住了,又怎么會一大早就起來,溜出客棧去替你打聽消息?”
燈楓的心沉了下去。
“僵尸”接著道:“你最好明白一件事?!?p> 燈楓道:“你說?!?p> “僵尸”道:“我喜歡殺人?!?p> 燈楓道:“這是實話?!?p> “僵尸”道:“我最想殺的人就是你。”
燈楓道:“這也是實話?!?p> “僵尸”不再說話,慢慢地舉起了一只手,右手。
在別人看來這并不是只很奇特的手。
手指很長,指甲修剪得很干凈,皮膚也很光滑,很細。
但你若看得很仔細,才會發(fā)現這只手的奇特之處。
這只手的拇指、食指和中指,膚色竟和別的地方不同。
這三根手指的皮膚雖也很細很白,卻帶著很奇特的光彩,簡直就不像是血肉骨骼組成的,而像是某一種奇怪的金屬所鑄。
但這三根手指卻又明明是長在他手上的。
一只有血有肉的手上,怎會突然長出三根金屬鑄成的指頭!
“僵尸”凝注著自己的手,忽然長袖一揮,手已從長袖中伸出,他的拇指、食指和中指,沒入了桌子里。
沒有發(fā)出任何聲音,他的手指插入桌子,就好像用快刀切豆腐那么容易。
“僵尸”悠然道:“這只手,是不是也可算做兵器?”
燈楓淡淡地道:“只有殺人的,才可算做兵器?!?p> 他接著又道:“手,本來不是兵器,但一只能殺人的手,就不但是兵器,而且是利器??上А?p> “僵尸”道:“可惜什么?”
燈楓道:“可惜兵器要對付的是人,不是桌子?!?p> “僵尸”忽然笑了。
他笑得很驕傲,也很冷酷。
他冷冷地道:“在我眼中看來,世人本就和這張桌子差不多?!?p> 燈楓道:“哦?”
“僵尸”緩緩道:“其中當然也有幾個人是例外的?!?p> 燈楓道:“哦?”
“僵尸”冷冷道:“你也可以算是其中之一。”
燈楓道:“我也希望你能夠明白一件事?!?p> “僵尸”從桌子里抽出右手,道:“我讓你說?!?p> 燈楓道:“我不喜歡殺人,但你這種人卻是例外。”
“僵尸”冷笑道:“現在你能殺得了我?”
燈楓道:“我不能,它能?!?p> 他的手一翻,槍已在手。
槍身如墨,槍纓如血,槍鋒如雪。
魔槍!
“僵尸”看著這桿槍,瞳孔立刻收縮。
他當然也知道這就是“魔槍”。
燈楓道:“我只希望你莫要逼我殺你?!?p> 他每次出手之前,都要說這句話。
因為這桿槍并不是用手就能揮動的,要揮動這桿槍,就得使出全身的精神和力量。槍一揮出,就連他自己也無法控制。
“僵尸”盯著這桿槍,徐徐道:“我認得這桿槍?!?p> 燈楓道:“認得最好。”
“僵尸”道:“只可惜你現在只不過是個受了傷的廢物,你這桿槍連條狗都殺不死?!?p> 燈楓道:“這桿槍不殺狗,只殺人?!?p> “僵尸”大笑,道:“我倒要試試它能不能殺得死我。”
他的人已掠起,向燈楓撲了過去。他有一雙??吮械氖?。
但他忘記了,這桿槍不僅僅是兵器,而是種無堅不摧,不可抗拒的力量。
槍鋒一閃?!敖┦钡纳碜油蝗辉诳罩信で?。他沒有呼喊,也沒有掙扎,突然間就像個空麻袋般軟癱在地上。
他的咽喉上已多了一個洞。
魔槍!
天上地下,獨一無二的魔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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燈楓靜靜的坐在那里,眼睛里帶著種無法描敘的表情,仿佛是憐憫,又仿佛突然覺得很寂寞。
殺人!并不是件愉快的事。
但窗外卻突然傳來了一陣銀鈴般的笑聲,是子南雅萍的笑聲。
“好快的槍?!?p> 笑聲還在窗外,她的人卻已從門外掠進來,輕盈得就像是只輕盈的燕子。
燈楓還是靜靜的坐在那里,甚至連看都沒有看她一眼。
現在她無論在什么時候出現,燈楓都已不會覺得驚異。
雅萍拍著手,笑道:“我果然沒有看錯你,我從來也沒有看見過這么快的槍?!?p> 燈楓突然冷笑,道:“你還想再看看?!?p> 雅萍道:“我不想,我也知道你不會殺我的。你怎么會殺我這樣一個孤苦伶仃的女孩子?”
她嬌笑著,又道:“何況,你本該感激我才是,若不是我昨天叫“妙手郎中”留下那兩包藥,你今天也未必能殺了他的?!?p> 燈楓不能否認。
燈楓冷冷道:“我既已殺了一個人,就還能殺第二個。”
雅萍道:“我相信。”
燈楓道:“所以你最好趕快走?!?p> 雅萍道:“你又要趕我走。”
燈楓道:“是!”
雅萍輕輕嘆息,道:“我長得難道比那女殺手難看?我難道就不能像她一樣的侍候你?”
床頭的幾上,已擺著套洗得干干凈凈,疊得整整齊齊的衣服。
這當然也是虹妃替他準備的。
可是她的人呢?
燈楓拿起了衣服,他已沒法子再躺下去。
雅萍道:“你要走了?到哪里去?”
燈楓不開口。
雅萍道:“是不是要去找那女殺手?”
燈楓還是不開口。
雅萍悠然道:“你若是去找她,我勸你不如躺下去養(yǎng)養(yǎng)神,因為你一定找不到她的。”
燈楓想開口,又閉住。
他已很了解雅萍,她若不想說的事,沒有人能問得出來,她若想說,就根本不必問。
雅萍道:“你若想去找她,還不如在這里陪我談談心,因為你就算找到了她,也只有覺得更難受?!?p> 燈楓不聽。
雅萍道:“既然‘僵尸’之前就已經遇見了她,說不定她現在已經躺在棺材里,連動都不會動了?!?p> 燈楓霍然站起來,目光火炬般瞪著她。
雅萍笑了笑,道:“我說的只不過是一種可能?;蛟S她能夠在‘僵尸’的手下逃出去呢?而且就算她真的死了,也不是我殺的。你明知道他不是我殺的,瞪著我干什么?”
她淡淡的接著道:“可是我勸你不要去,你現在唯一應該做的事,就是躺下去好好睡一覺?!?p> 燈楓沒有聽她說完這句話,人已沖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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陽光燦爛。
十天來,今天是第一次看到如此燦爛的陽光。
街上的人很多,大家都想乘這難得的好天氣,出來走走。
燈楓在街上大步地走著。
他只要走得稍微快些,胸口的傷就會發(fā)疼,但他卻還是走得很快。肉體上的痛苦,他一點也不在乎。
可是他走了幾步,就停了下來。
這地方他本就不認識任何人,他完全不知道該如何在這陌生的城鎮(zhèn)里去尋找一個人。
雅萍就跟在他的身后,走出客棧,走在大街上。
看見他停下來,她又笑了。
她輕笑道:“若是你想找到那個女殺手,就跟我來。”
燈楓轉過身,盯著她,慢慢道:“希望你不要騙我?!?p> 雅萍笑道:“我騙你?我?guī)讜r騙過你?你若不相信我,我說什么做什么都沒有用?!?p> 燈楓閉著嘴,不再說話。
雅萍忽然轉過頭,拍了拍手,吩咐道:“套馬,備車?!?p> ☆☆☆☆☆☆☆☆☆☆☆☆☆☆☆☆☆
燕歌行
【唐】高適
漢家煙塵在東北,漢將辭家破殘賊。
男兒本自重橫行,天子非常賜顏色。
摐金伐鼓下榆關,旌旆逶迤碣石間。
校尉羽書飛瀚海,單于獵火照狼山。
山川蕭條極邊土,胡騎憑陵雜風雨。
戰(zhàn)士軍前半死生,美人帳下猶歌舞!
大漠窮秋塞草腓,孤城落日斗兵稀。
身當恩遇常輕敵,力盡關山未解圍。
鐵衣遠戍辛勤久,玉箸應啼別離后。
少婦城南欲斷腸,征人薊北空回首。
邊庭飄搖那可度,絕域蒼茫無所有!
殺氣三時作陣云,寒聲一夜傳刁斗。
相看白刃血紛紛,死節(jié)從來豈顧勛?
君不見沙場征戰(zhàn)苦,至今猶憶李將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