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漸漸籠罩大地。
子南雅萍坐在床頭,看著司寇燈楓。
三天,整整三天,燈楓卻仍在昏迷中。
雅萍一直守候在床前。
三天,整整三天,她沒合過眼睛。
一條淡淡的白衣人影如幽靈般走進房間。
白衣女人冷冷地看著坐在床頭的她和昏迷在床上的他。
她的眼神也如幽靈般毫無感情。
雅萍用棉布蘸著泉水,輕輕的擦去了燈楓臉上所有的泥污和血跡。
白衣女人忽然笑了笑,道:“這人果然長得很好看?!?p> 雅萍癡癡的看著昏迷著的燈楓,也不知在想什么。
過了很久,她才點了點頭,道:“他本來的確好看得很。”
白衣女人收起了笑容,冷冷道:“可是等他死了,就不會好看了。”
雅萍咬著嘴唇,看著燈楓,似已癡了,也不知是愁?是喜?
白衣女人皺起了眉尖,道:“你為什么要帶她回來?他這次本來是非死不可的?!?p> 雅萍的面上突然浮現(xiàn)出痛苦的表情,她的手緊握自己的衣襟,指節(jié)已發(fā)白,卻還是在顫抖,過了很久很久,才平靜下來。
又過了很久很久,她才一個字一個字的慢慢說道:“因為我要看著他死?!?p> 白衣女人道:“看著他死?”
雅萍說話的聲音還在顫抖:“因為我不能讓他死在別人懷里,他要死,也得死在我面前。”
她的身子也在顫抖著,突然一探手,從腰帶里抽出柄新月般的彎刀。
她緊握著刀柄,突然一刀刺下,刺在燈楓的肩上。
燈楓的身子在床上一跳,張開眼看了看她,又暈了過去。
雅萍慢慢的拔出刀,看著刀上的血,目中也流下淚來。
她的心里也像是在被刀刮著,突又反手一刀,刺在自己肩上。
她的眼睛又在盯著手里的刀。
刀上有他的血,也有她的血。
他的血已流入她的傷口里。
她抬起手,揉著自己的傷口,漸漸用力。
她全身都疼得在發(fā)抖,在流著冷汗,可是,她的眼睛卻漸漸亮了起來,亮得就好像有火在里面燃燒著……
這究竟是恨?還是愛?只怕連她自己都分不清楚,又有誰能分得清楚?
白衣女人垂下頭,慢慢地走出去。
門外傳來一陣殘忍的笑聲。
雅萍的力氣竟也似忽然消失,咬著嘴,閉上眼睛,再也忍不住失聲痛哭了起來。
淚流在他的肩上,滲入了他的血,滲入了他的傷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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燈楓沒有死。
這簡直已幾乎是奇跡,但世上豈非本就時常有奇跡出現(xiàn)的。
只要人類還有信心,還有斗志,還有勇氣,就一定會不斷有奇跡出現(xiàn)。所以希望永在人間。
世上也絕沒有任何一種醫(yī)藥的力量,能比一個人求生的斗志更有效。
一個人若是連自己都不愿再活下去,就沒有人還能救得了他。
你若明白這道理,也就可以知道燈楓絕不會死了。
燈楓張開了眼睛,茫然看著這間屋子,從這個屋角,看到那個屋角。
他眼睛里已沒有紅絲,但卻充滿了痛苦。
熱退了后,人就會漸漸清醒。但也只有清醒時才會痛苦,只有曾經(jīng)痛苦過的人才明白這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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門外傳來一陣輕盈的腳步聲,雅萍一只手提著個水瓶,輕盈的走了進來。
燈楓看著,沒有動,沒有出聲,甚至連眼角的神經(jīng)都沒有動。
就算有只餓虎突然沖進了這屋子,他神色也不會改變的。
燈熄了,窗子卻是開著的,星光從窗外照進來,照著她的臉。星光下的她,眼睛也在發(fā)著光,蒼白憔悴的臉上,仿佛也有了光彩。
他可以想像到,他在暈迷的時候,雅萍必定將他照顧得很好,他甚至可以感覺到嘴角還留著參湯和藥汁的味道。
雅萍將水瓶放在靠窗的桌上,燃起了桌上的燈,才轉(zhuǎn)過身,凝視著燈楓,發(fā)著光的眼睛里又露出種奇怪的表情。
燈楓的聲音還很虛弱:“這里是什么地方?”
雅萍道:“這里是我的家?!?p> 燈楓道:“你的家?是你將我救到這里來的?”
雅萍道:“你居然還能活過來,也總算不容易。””
燈楓到:“謝謝你救了我。”
雅萍道:“我沒有救你。”
燈楓道:“沒有?”
雅萍道:“救你的人,是你自己。”
燈楓道:“我自己?”
雅萍道:“你自己若不想再活下去,根本就沒有人能救你?!?p> 燈楓過了很久,才緩緩道:“無論如何,你總是救了我?!?p> 雅萍目光閃動,忽又問道:“我欠不欠你的?”
燈楓道:“不欠?!?p> 雅萍道:“你欠不欠我的?”
燈楓道:“欠。”
雅萍道:“你準(zhǔn)備怎么樣還我?”
燈楓道:“你說?!?p> 雅萍還在凝視著他,慢慢道:“我你答應(yīng)我,留在這里,等你的傷口結(jié)了疤之后再走?!?p> 燈楓道:“就是這件事?!?p> 雅萍道:“就是這件事。”
燈楓怔住。
燈楓看著她,心里忽然涌起一種他自己也無法了解的感情。
雅萍悠悠的又道:“我本來有很多種法子可以把你留在這里的,但是我不愿勉強你,所以我才要你自己答應(yīng)?!?p> 燈楓長長的嘆息了一聲,道:“我本來就已答應(yīng)?!?p> 她先走了,沒有回頭。
燈光越來越黯淡,風(fēng)越來越冷,遠處的流水聲,聽來就仿佛少女的嗚咽。
燈楓躺下去,什么都不愿再想,只是靜靜的等待著天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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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明。
陽光燦爛,穹蒼湛藍。
晨風(fēng)中傳來一陣陣花香,泉水的香氣,還有一陣陣煮熟了的粥香。
燈楓慢慢的下了床。
他的新傷和舊傷都在疼,疼得幾乎沒有人能忍受??墒撬辉诤?。
他已學(xué)會將痛苦當(dāng)做一種享受,因為只有肉體上的痛苦,才能減輕他心里的創(chuàng)痛。
后院里有個小小的廚房,一陣陣粥香就是從廚房里傳來的。
是誰在燒飯?難道是雅萍?
廚房就在后面,并不遠,但對小雷說來,這點路也是艱苦而漫長的,幸好他的腿上還沒有傷。
他總算走到廚房的門口,冷汗已濕透了衣裳。
雅萍正在廚房里替他煮粥,是用人參燉的雞粥。
燈楓忽然想起了虹妃,想起了虹妃為他燉的粥。
她的確是個善良而可愛的女孩子,她的身世卻又偏偏那么悲慘,遭遇偏偏又那么不幸。
現(xiàn)在她更已不知道遭遇到什么事。
她的人在哪里?
這些事,本都是燈楓不愿去想的,卻又偏偏不能不去想。
可是他想了又能怎么樣?
燈楓手扶著墻,慢慢的走進去。
雅萍聽見腳步聲,轉(zhuǎn)過頭,看見燈楓,嫣然道:“這是我自己親手做的,等會你嘗嘗看怎么樣?”
她居然也會下廚房?居然會燉粥?
“過兩天等你稍微好一點時,我再下廚房炒幾樣菜給你吃,我保證連會賓樓的大師傅,也沒有我的手藝好?!?p> 粥的滋味果然不錯,燈楓也實在餓了。
雅萍又笑道:“這粥里也有補藥,可不是那種吃了要人睡覺的補藥,是真正的補藥?!?p> 她已洗盡了脂粉,換上了套很樸素的青布衣裙。
現(xiàn)在她就像是又變了一個人。
變得像是個溫柔體貼百依百順的妻子,節(jié)儉而能干的主婦。
燈楓看著她,現(xiàn)在連他都分不清真正的她,究竟是個什么樣的女人了。
也許每個人都有兩種面目的。
每個人都有善良的一面,也有邪惡的一面,連燈楓自己都不例外。只不過他總是能將邪惡的那一面控制得很好而已。
雅萍喂完了粥,正在看著燈楓身上的傷,輕輕嘆息著,道:“你的傷勢真不輕,看來‘劍無影’的‘無影十三劍’,確實可怕?!?p> 燈楓苦笑道:“‘無影十三劍’并不可怕,可怕的是第十四劍?!?p> 雅萍道:“哪里還有第十四劍?”
燈楓道:“有。”
雅萍道:“你是說他的‘無影十三劍’,還有第十四種變化?”
燈楓道:“不錯?!?p> 雅萍道:“就算真的有,只怕連他自己都不知道?!?p> 燈楓道:“就算他現(xiàn)在不知道,也總有一天會知道的?!?p> 雅萍道:“哦?”
燈楓道:“‘無影十三劍’中所有的變化和威力,只有在第十四劍中,才能完全發(fā)揮。第十四劍,才是‘無影十三劍’中的精粹?!?p> 劍的精粹,人的靈魂,同樣是虛無縹緲的,雖然看不見,卻沒有人能否認(rèn)它的存在。
雅萍道:“可是我相信他這第十四劍,也未必能勝你?!?p> 她對他好像永遠都充滿信心。
燈楓沉默著,燈楓沒有回答。
這問題沒有人能回答,也沒有人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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雅萍突然道:“但就算‘劍無影’領(lǐng)悟出了他的第十四劍,也并不是真正最可怕的劍?!?p> 燈楓道:“哦?”
雅萍道:“無論這第十四劍有多么可怕,但終究只是一種劍法,是一個人使出來的劍法。只要是人,就總會有他的弱點。只要找準(zhǔn)了他的弱點,哪怕?lián)魯〔涣怂膭Ψ?,也總有辦法可以擊倒他這個人。”
燈楓道:“不錯。”
雅萍道:“這世上真正最可怕的劍,既不是一柄劍,也不是一套劍法,而是一個組織。”
燈楓道:“一個組織?”
雅萍道:“不錯,一個組織。你有沒有聽說過‘寂劍’?”
燈楓的瞳孔在收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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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寂劍”,三百年來江湖人公認(rèn)的武林之中最神秘最強大最富有的組織。
天下有陽光能夠照到的地方,就有“寂劍”的存在。人人都知道它的存在,可是沒人能夠看到它的全貌,更沒有人知道“寂劍”之中究竟有哪些人。
這世上好像也根本就沒有“寂劍”不知道的秘密。
“替‘寂劍’做事,不成功就得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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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添聲楊柳枝詞·其二
【唐】溫庭筠
井底點燈深燭伊,共郎長行莫圍棋。
玲瓏骰子安紅豆,入骨相思知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