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公子略整理衣襟,含笑道:“我看姑娘面善,就把江南紡織造送來的新衣贈予你,此事無關(guān)月娘,全憑我心意?!?p> 說完,藏著笑的月牙眼直直盯著曾言俏片晌,月娘又酸又鄙夷的在旁剝起了花生,只聽屋外突然響起:“你們在干嘛?!”
曾言俏嚇得一哆嗦,回頭看去,宋廣臨怒氣沖沖站門外,那神情,好像她跟別人偷情似的,她舉起手里的衣裙,擺了擺手,作出無辜狀,輕描淡寫道:“沒干嘛?!闭f完,忍住困意,想說“困了”,想了想,改成:“乏了?!?p> 其余人一臉茫然,翠果怯怯出聲道:“小姐姐想休息了……”
曾言俏還未多加思考,宋廣臨已大跨步進屋,僵著臉,伸手拖住她寬袖,冷聲道:“跟我走。”
“且慢!”
陳公子喚住人,拿起那身衣裙走來,眾人望著他,翠果在一旁咬著指頭一臉茫然,他道:“姑娘的衣裳?!?p> 曾言俏接過,道了聲:“多謝?!?p> 宋廣臨臉色深沉,像是換了個人一般,面無表情催促道:“走吧。”
眼下也沒別的地方可去,曾言俏只好應(yīng)下,走出屋外,灰埋埋的天,襯得氣氛越發(fā)壓抑,錦繡坊外不知何時圍著黑壓壓一片人,為首的中年男子一揮袖,幾個侍衛(wèi)上前扣住宋廣臨,壓低嗓子道:“得罪了,小王爺。”
曾言俏正不知所以,綠籮從人群后露出腦袋,小心翼翼走上前,請了請安,道:“姑娘沒事吧?”
曾言俏道:“沒事。”
真正有事的人,應(yīng)該也不是她。
她抬眼望向宋廣臨,那意氣風(fēng)發(fā)的小王爺避開她的視線,像顆焉了的白菜似的,垂喪著臉,任由侍衛(wèi)將他挾在中間。
綠籮躡手躡腳走至她身旁,扶著人,正色道:“徐總管,姑娘大病未愈,昨晚又受了驚,江姑姑讓我?guī)嘶赝鹣阍汉蒙菹?,至于小王爺,姑姑也不便過問,只是希望徐總管跟老王爺說一聲,眼下世子爺剛回府,還是別鬧出什么動靜,到時惹了世子心煩,徐少爺?shù)娜兆右膊缓眠^?!?p> 徐總管神色微變,雙手攏在寬袖中,須臾四下張望,像是沒聽見一般,對侍衛(wèi)們道:“愣著干嘛?還不快把小王爺帶回府!”
侍衛(wèi)們工工整整應(yīng)下,扣著人,沿著大街一路直行而去。綠籮將曾言俏請上一旁轎子,隨侍在外,開始問起昨晚的事情。她道:“姑娘,昨晚小王爺帶您去哪兒了?侍衛(wèi)們找了整整一夜!從乾頂樓到丹陽門,東市,西市,翻遍了永安街上上下下!徐總管還去了一趟周府,愣是沒打聽出小王爺?shù)南?,你們不會去月姬坊了吧??p> 曾言俏道:“嗯,是去了。”
綠籮接著道:“我就說嘛……江姑姑還不信!后來是涂縣令說小王爺在安陵橋,帶著一大伙人綁架了涂公子,老王爺都要氣死了,一大早就派出四門交班侍衛(wèi)過來抓人!”
說著,轎子搖搖晃晃的出發(fā)了,曾言俏聽得心不在焉,只問:“那他回去會受罰嗎?”
綠籮笑道:“自然不會!老王爺雖心狠,待世子和小王爺卻是刀子嘴豆腐心,況且小王爺素來臉皮薄,今早這事兒夠他受好幾天!不過,姑娘怎么會想著擔心小王爺?莫非您也……”
經(jīng)剛才一事,曾言俏心情低落許多,坐定后,揉了揉眉心,一整日的疲憊席卷而來,她也不多做解釋,倚著窗,掀起轎簾朝外看,晨間空氣濕潤,街上人煙罕至,走了許久,只見不遠處有座府邸,占地面積之廣,一眼望不到邊。
府邸前林立五間大門,正門左右各立著一人多高的石獅子,碧色琉璃瓦,檐角有彩繪,門上有金漆獸面錫環(huán),門釘九行七列,門上有牌匾,篆刻著“召南王府”幾個大字。
門后的月桂樹在晨風(fēng)中枝葉婆娑,縷縷清香撲鼻而來,正當曾言俏以為要進去的時候,轎子拐過墻角,兜兜轉(zhuǎn)轉(zhuǎn)來到了后門。
綠籮解釋道:“江姑姑說了,姑娘如今未過門,又是女眷,叫人瞧見了不好看,故而走后門,待老王爺明媒正娶后,方可由正門進?!?p> 話音剛落,轎子一停,門外冷冷清,門口零星經(jīng)過幾個路人,眼神怪異非常,瞅著曾言俏小半天,嘴上嘀咕著,看表情就知道不是什么好話。
那眼神,好像她是什么見不得人之物。
不過說來也是,哪有姑娘未過門就去夫家住的道理,更何況這丈夫足足大她兩倍有余,也不知道那位“曾姑娘”到底怎么想的,又為何要自盡,想來是有什么難言之隱。
想到此,曾言俏挺直身板跨進門,就暫且先在此地住下,等解決了生計在想辦法離開。
畢竟,嫁給老頭子是不可能的,就算宋廣臨同意了,她也不愿意。
綠籮道了聲“姑娘請”,隨即帶人往里走,過了群居,后院,抄手游廊,經(jīng)過一處院落前,院中一片清明,竟連一草一木也見不著,放眼望去,里頭空蕩蕩又干凈非常,此地像是住著人,又像多年未曾被人踏足過。
簡直匪夷所思!
綠籮道:“這是世子殿下住的地方,名叫長庚院,里頭神秘得很,王府里沒幾個人能進去?!?p> 曾言俏聞言,踮起腳跟,透過圍墻窗花細細打量院落,房屋高大華美,氣勢恢弘。東廂門大開著,視野卻被六件玄青色八寶屏風(fēng)擋住,隱隱約約能瞧見里頭生著香爐,青煙裊裊,一襲白衣垂落,似如遠山,可望不可及。
也不知道這府中的世子爺是怎樣的風(fēng)流人物,曾言俏打了個哈欠,眼中泛出幾滴清淚,雖不見其人,但也能感覺出里頭的人不同于世俗之輩,她懶懶拭去眼角淚水,捧著衣裳道:“走吧,回去睡他個三天三夜!”
正當她轉(zhuǎn)身欲走時,屋里的人起了身,放了白玉杯,一襲華衣傾落,云袖舒展,鳳眼微抬,在院外停頓少許,眸色淺淺,明亮如星,眼波流轉(zhuǎn)間,勾魂奪魄。
這一眼,曾言俏驚為天人。
雖看不真切,但這位世子爺真是生了雙奪人心魄的雙眸,她一時間竟看得癡了,就連綠籮在一旁苦苦呼喚也沒能聽見,只顧著低下頭,想去看清這人的全貌。
甚至于,那精致的雕花石窗都變得礙眼,好不容易調(diào)整角度,卻只能瞧見一對薄唇,淡如晚櫻,雙唇微啟,一字一句的:
“別,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