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岸先微微沉默了一下,裴忱也不急于這一時,只是等江南岸有個答復(fù)。
他知道江南岸不會拒絕,看著那個女子的魂魄在昆侖山上燃燒起來之后裴忱就知道究竟是個什么樣的女子能讓江南岸念念不忘這許多年,他很慶幸當(dāng)初那一捧火燒起來的時候江南岸不在山上,否則的話就太殘忍了些。
果然,不過片刻的工夫江南岸就道:“我和你一起去。”
他轉(zhuǎn)向費展,道:“費兄,此地就勞煩你多費心。過去凌率把我趕出昆侖山,現(xiàn)下凌率自己成了個叛徒,所以這些人就依舊是我?guī)煹軒熋谩!?p> 費展不過一笑,他回首道:“且去吧,我這姓費的只怕總是個費心的命?!?p> 他說這話的時候也是老臉一紅,原因無他,從打進了幽冥之后費心更多些的總是江南岸,不過江南岸也沒計較什么,曉得是叫他放寬心才有這一說。
江南岸跟在裴忱身后走出去山門去,兩個人都沉默著一時不曾說話,然而身后卻忽然追上來一個聲音。
裴忱聽出那是棄天的聲音,少年人正長身子,幾乎是一天便要竄出一截的個子來,聲音也見天地啞下去,說氣話來不大好聽,像是有幾只鴨子在自顧自地嘰嘰呱呱,他也知道這一點,所以總不怎么說話,見天地沉默下去。裴忱也覺得這樣不大妥當(dāng),可是他心里總記掛這高中中更要命的事情,便也總把棄天的事情給忘在腦后。
現(xiàn)在聽見棄天的聲音里透出一點哭腔來,他又覺得很對不起這個孩子。要救一個人不是說他收下棄天給了他的徒弟的位置就算完,可是他有的時候是連自己都救不了的,又怎么會知道救旁人的方法?
“師父——您一定要回來!”
棄天把自己的臉胡亂抹了一把,他知道自己說的這話不大吉利,可是裴忱一向也不在乎什么吉不吉利的,果然便看見裴忱沖他笑了一下,說:“山門前風(fēng)大,你放心,為師還沒教你些什么,肯定是得回來的。”
說完這話他可真是頭也不回地走了,棄天在后頭怔怔地看著,有個人從他身后悄無聲息地過來,把一只手按在了他肩膀上。
那只手有些涼,纖細(xì),也不大,是個女人的手。
棄天心下便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面上他是魔君唯一的徒弟,幽冥人人都尊敬他,可是他身上那個不詳?shù)拿^并沒洗去,要知道這人做的虧心事越多便越怕這個,幽冥里收了許多的惡人,那些人最怕什么天道輪回報應(yīng)不爽之類的事情,所以誰也不肯朝他的面。
少司命卻不怕這個,從裴忱每回出門出得久了就囑咐他去藏書樓開始,少司命也似乎是越來越關(guān)注他些,雖然少司命從來也不曾教給他些什么,可日子久了棄天看見少司命便也有些心虛,仿佛也是見到了師父一樣。
“別擔(dān)心?!鄙偎久?。“我在藏書樓里發(fā)現(xiàn)一本書,對你可能會有些用處,隨我去看一看吧?!?p> 這對少司命來說簡直是鐵樹開花一樣的事情,費展這廂正忙于指揮著下頭的人安頓昆侖弟子,聽見這一句話也不由得抬起頭來看了她一眼。
一直以來就沒人聽見少司命和除了裴忱與朱雀之外的人說過話,朱雀在旁人眼里又相當(dāng)于是不存在,所以少司命來和棄天說話是頭一樁稀奇事,而她說出來的話跟關(guān)心一樣又是另一樁稀奇事了,兩下相加那是天字第一號的稀奇,不僅僅是費展抻著脖子在看,旁人也是一樣的。
少司命對外人卻還是不假辭色,她沖著棄天點一點頭轉(zhuǎn)身便走,棄天在原地沉思了片刻,連忙也跟在了后頭。
棄天是一路小跑,少司命走得很快,幾乎像是在飛。
“前輩——”
“怎么?”少司命竟破天荒地與他說了話。
“獨孤前輩說毒已經(jīng)解了,可我總不大信?!睏壧鞈n心忡忡道。
少司命腳步微微一停,偏頭看他。
那瞳仁比常人大一圈的一雙眼睛一瞬不瞬地看著什么人的時候總能把人看出一身的冷汗倆,連帶著還有些心虛,棄天也不例外。棄天連忙低下頭去,覺得自己的確是做了一點虧心事,怎么能懷疑自己的師父呢?這不應(yīng)當(dāng)。
卻聽見少司命還是一副無所謂的口氣?!笆牵乙膊恍?,不過他想叫別人信的話,那我就姑且信他一下?!?p> 棄天這才知道少司命心里是如明鏡一般。
只是少司命卻又不耐煩和他說話了,自顧自地往藏書樓去,這一次速度比方才還快上許多,叫棄天終于有些望塵莫及的意味了。
他搖頭苦笑了一下,覺少司命有的時候是很孩子氣的。
卻說裴忱和江南岸是馬不停蹄地去了昆侖,兩個人都知道這其中可能有陷阱在等著他們,但是一個急著救人一個想要借這個機會復(fù)仇,都顧不得這許多。
“其實叫你來是我有些意氣用事?!边h(yuǎn)遠(yuǎn)看見昆侖山的輪廓,裴忱卻忽然停了腳步,對著江南岸有些不解的目光道。“誰也不知道昆侖山上現(xiàn)在都有些什么?!?p> “但是我一定要來,日子久了我看不起自己。”江南岸冷冷道。“凌率凌御兩個老匹夫總算也落在人人喊打的境地上,我如何能不來呢?總算出一口惡氣的時候還能有旁人叫個好?!?p> “我以為你不在乎這個,才會在千山里闖出那樣的赫赫兇名。”裴忱苦笑道。
“我在乎,只是有更在乎的事情?!苯习痘氐馈?p> 這一次兩個人直闖了昆侖的最高峰,那一座大殿外頭看著還是與平素?zé)o異,似乎多少年過去也不會變,只是佇立在當(dāng)?shù)兀缘臇|西都滄海桑田變遷過去了,這一座大殿卻還有什么千秋萬代的夢,裴忱這是第一次意識到什么叫恨屋及烏,現(xiàn)在他看這座大殿也十分不順眼,如果不是一時探知不到霄璧人在什么地方,他很想一出手便把這地方給掀了。
江南岸知道裴忱在顧慮些什么,也沒有急著動作,但是他看向那座大殿的眼神也是有一點熱切又森然的意味,世上本沒有冷的火,可是江南岸眼里就像是燃著這么一捧火。
裴忱閉目沉神在四面搜索了一番,他從前悄悄在霄璧身上留下了一點東西,不敢做得太過火,怕叫凌率給發(fā)現(xiàn)了,沒想到會用在今日。
他這時候想起自己體內(nèi)曾經(jīng)不知道叫誰留下來的一個種子,那東西在地火面前是救了他一命,他現(xiàn)在卻還是想不起來那究竟是誰的手筆,如今他很確定自己的記憶是失卻了一部分,只是再沒去尋找過,因為已經(jīng)隱隱約約意識到那是與誰有關(guān)。
如果少司命真不希望自己能想起來的話,缺一點記憶也沒什么妨礙。
片刻之后,裴忱一睜眼睛。
江南岸看見他陰沉得像是要殺人一樣的臉色。
“怎么?人找到了?在哪里?”江南岸一邊問一邊掃視著下面的人群,像是希望就這么看見目標(biāo)所在似的。
“我不知道他們是不是已經(jīng)知道了——”裴忱深吸了一口氣?!安贿^有一件事已經(jīng)可以肯定了?!?p> 說著他一抬手,罡風(fēng)憑空而起,就沖著下頭的大殿狂卷而去。
“這里面沒有我要找的人,又是這樣的礙眼,我總算是可以動手?!?p> 他知道自己這一擊恐怕不能達到預(yù)想中的結(jié)果,這里現(xiàn)在畢竟也算是魔主的地盤,魔主不一定能看得上凌率,但是祂已經(jīng)收下了凌率,就不會容許旁人輕易欺侮,所謂打狗還要看主人大抵就是這個道理。
果然,罡風(fēng)到了近前便是金鐵交擊的一響。
大殿里出來一個人,仰頭一看便知道來得是誰,他不由得笑了起來。
“我就知道你一定會來?!?p> “那還真是讓本座覺得惡心?!迸岢赖??!氨荒氵@么一個小人惦記著?!?p> 說完他一閃身便已經(jīng)消失在原地,似乎真的連多看凌御一眼也不想。
凌御也跟著冷笑了一聲,道:“想跑?”
“不是跑,是把你留給了我?!苯习兜穆曇艮D(zhuǎn)瞬便在他的耳邊,終于叫凌御的神情微微變了變,
江南岸在凌御出現(xiàn)的一瞬便已經(jīng)隱去了身形,裴忱走得這樣無牽無掛,一個是因為急著去救人,另一條就是冤有頭債有主,把霄璧關(guān)起來的八成是她那個師父,而和凌御有深仇大恨的也不是裴忱是江南岸。
凌御咬著牙便拔劍,他疾退了幾步,江南岸卻是如影隨形一般跟在后頭。
“凌御,看起來你現(xiàn)下過得是很不錯,跟對了主子,能替你蒙蔽天機叫你道心雖毀也能進境,可是你終究還是得死?!?p> 他的眼睛都因為充血而赤紅,可聲音聽起來卻是平靜的,那平靜之下是洶涌怒火,可以吞噬眼前之人。
“殺人就要償命,這么多年了,償命的時候也總算是到了。我總覺得蒼天無眼,可是現(xiàn)在下看來竟然是有的,真是難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