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臣似乎都選擇性的忘記了他們曾經(jīng)群情激奮地要顧忘川處死方小七,原本他們擔(dān)心方小七同天魔族之間的關(guān)系會給這個帝國帶來威脅,可是現(xiàn)在天魔宮以銳不可當(dāng)之勢橫掃了大半的大陸,他們簡直是要慶幸于顧忘川選了這么一個皇后了——或許這還能給他們留下一條退路,這些老謀深算的家伙大抵一開始是這么想的。
但是很快他們就發(fā)現(xiàn)方小七根本沒有同天魔宮攀扯關(guān)系的打算,天魔宮也只當(dāng)大燕這個方小七不是他們的族人,對著方小七的暗殺也是一次又一次險之又險,但是方小七自己就是個強者,雖說很長一段時間是有孕在身也沒讓這些暗殺者得逞,而且后來她身邊又多了一個影衛(wèi),那個影衛(wèi)似乎更強些,至少沒人探得出他的底細來。
也有一陣子傳出了流言蜚語,說方小七和那影衛(wèi)有些關(guān)系。這消息是云星宇放出去的,因為他知道是誰在方小七的身邊,游云宗并入天魔宮之后當(dāng)然也出走了很多弟子,云星宇為了震懾昔日弟子也是為了在魔主面前博取信任親自殺了許多人,但有一個人他沒能攔住。
路通天。
路通天原本就與云星宇不怎么對付,準(zhǔn)確的說他和游云山上任何一個人的交情都是泛泛的,云星宇曾以為一個武癡要做的只是追隨強者,可是在游云宗宣布為天魔宮效命的那一刻路通天就把自己的袍子扯下來摔在了路通天的臉上,說我丟不起那個人。
然后他就離開了,單槍匹馬殺出重圍,九霄長老聯(lián)手未能攔住。
沒人知道路通天是從什么時候開始變得那樣強,也沒人知道路通天為什么會找上方小七,他們只知道路通天甘于在方小七身旁留下來做一個影衛(wèi),而顧忘川竟對這兩個人的關(guān)系也沒有一絲一毫的懷疑,所以云星宇的離間之計沒有起到任何作用。
現(xiàn)在方小七站了出來,她與眾人是暌違已久,但是眾人都還記得她,她看上去也沒有什么變化。
“孤知道你們想要說主少國疑。”方小七嘴角帶著一點凜然的笑。“所以孤也不必說什么攝政與還政,只要你們知道如今大燕只有皇子一人是先帝血脈就已經(jīng)夠了,孤會登基為皇,孤死后當(dāng)然只有他能夠即位?!?p> 這段話讓群臣嘩然。
若這是尋常時候,方小七這番話當(dāng)然是異想天開,可是現(xiàn)在群臣心里都有自己的盤算,方小七出身天魔族,若是真的成了皇帝是不是能與天魔宮之間關(guān)系有些緩和?因為魔主接掌天魔宮之后并未大肆宣告天下,他們只當(dāng)天魔宮背后就是天魔族,或者有知道更多些的,也不過覺得魔主和天魔宮之間關(guān)系匪淺。
這時候跳出來反對的當(dāng)然都是諍臣,可是諍臣們也發(fā)現(xiàn)其實方小七攝政與登基是沒有任何的區(qū)別,方小七說她要登基只是對著這些臣子的一個挑戰(zhàn),或許是為了出當(dāng)年的一口惡氣,他們曾經(jīng)圍攻過方小七,攝政終歸在名義上是差了一籌,如果真做了皇帝這些曾經(jīng)出言不遜的臣子或許要更擔(dān)心一些。
更何況現(xiàn)在大燕真是風(fēng)雨飄搖,說是中原大地之上唯一的皇權(quán)可是眾人也知道天魔宮來勢洶洶在一旁伺機而動,他們需要一個強大的帝王,方小七不需要那樣多的人去保護,一個襁褓中的孩子卻需要。如果讓這個幼兒登基而這孩子又被天魔宮的人伺機殺死,對帝國而言無疑是更為沉重的打擊。
最后方小七竟然真的成為了大燕的皇帝,從前蔡璋攝政的時候許多人都說是牝雞司晨,但是牝雞司晨更進一步的時候就再沒有人敢說什么了。方小七也沒有要挑戰(zhàn)天下人心理承受能力的意思,登基典禮就在靈前,簡素卻莊重,結(jié)束之后女帝遣散了身邊的所有人,空蕩蕩的大殿里只剩下了棺槨。
“你知道嗎?當(dāng)年我是做過一個決定的,我想如果你真的要聽他們的話殺了我,我就先殺了你。”方小七把頭放在棺槨之側(cè),像是十分疲憊的模樣,她忽然笑了起來,笑意溫和?!翱墒悄銢]有,所以我就熄了這自己做皇帝的心思,沒想到終究還是有這么一天——要是知道你是個短命鬼,當(dāng)年不救你就好了?!?p> 這樣驚世駭俗的話不能在人前說,她卻已經(jīng)在心里憋了很久,從知道顧忘川死訊的那一刻開始。
方小七半閉著眼睛不說話了,大殿的門沒有打開,但是不知道從什么地方吹來了一陣風(fēng),讓燭火微微搖曳。
“誰?”方小七的聲音忽然冷厲起來,她站起身來回頭望去,路通天守在殿外然而沒有發(fā)發(fā)出預(yù)警,來人一定是個強者,但也沒有強到無法對抗的程度,因為她感覺到了來人的氣息。
從暗影之中走出來了一個人。
他似乎顯得比過去更加蒼白,像是一張紙,卻不曾在風(fēng)中又搖搖欲墜的意思。
方小七的神情緩和了下來,甚至有一點驚喜。
“你還活著。”她道。
“是,我還活著?!迸岢牢⑿Γ⑿χ袇s有一絲無奈?!暗襾硗砹艘徊?,我預(yù)見到有人要殺了他,卻沒能救下他,也許他的命運真就到此為止,而你也是注定要成為皇帝的存在?!?p> 方小七不知道為什么從他的話里聽出一點森森的鬼氣來,她開始覺得有些不安,一時間卻察覺不出是什么東西在讓她不安,后來她終于意識到是怎么一回事了——裴忱竟然又開始對她談?wù)撁\,她分明記得裴忱從執(zhí)掌了九幽之后就閉口不談命運,因為從那一刻開始他要推翻的就是那樣的東西。
發(fā)生了什么?難道眼前的人不是裴忱?
她的神情又有些警覺,可是無論怎么看眼前的就是裴忱,腰間的劍沒有變,甚至她還能感受到一點熟悉的氣息,是屬于裴忱的氣息,雖說是越來越淡薄,但終究還是存在的。
裴忱知道方小七的顧慮。
她的顧慮當(dāng)然也是沒有錯的,他自己都沒想到自己還有談?wù)撈鹈\的這一天,這不是他終于屈服,只是要騙過所謂的天命,就得把所有人甚至自己都騙過去。
他是真的為沒能救下顧忘川而感到惋惜,因為和顧忘川做朋友做敵人都是很容易的一件事,他們兩個人一開始是敵非友,后來的交情也是從利益的交換之中才漸漸培養(yǎng)起來的,可是方小七不一樣,方小七是他的師姐,一開始只是個毫無戒心的黃毛小丫頭,她信他,于是他不愿意叫她失望,更不愿意與她為敵。
很可惜這條路是沒法回頭的。
裴忱聽見方小七問:“你來吊唁么?大可不必這么偷偷摸摸的,現(xiàn)在你們的聯(lián)盟之中如果能加入一個大燕只會更為振奮士氣。”
他苦笑起來。
“我是來吊唁的,至于結(jié)盟——這件事,你不應(yīng)該對我說?!彼t疑了一下,最后含糊其辭道。
方小七微微一愣,她的認(rèn)知中裴忱是幽冥之主,鏡君和他的關(guān)系也匪淺,那個聯(lián)盟之中他應(yīng)該是最有話語權(quán)的人之一,有種不祥的預(yù)感從她心頭升起,但是她又聽見裴忱笑道:“我是個甩手掌柜,這你應(yīng)該知道?!?p> 方小七心頭還是一團疑云,但是她勉強笑道:“那我總會找到合適的人的。”
“師姐。”
裴忱忽然這樣叫方小七,他一貫這么叫的時候都會有一點戲謔的意味,這一聲師姐卻十分莊重。
甚至讓人想到訣別。
方小七不語,看著裴忱。
她意識到裴忱一定是要做什么,但不會讓她知道。其實從很久之前開始,裴忱做的事情她就有些看不透了。
裴忱唇邊掛著一點哀涼的笑意。
“師姐,從此以后你就是帝王,這條路是注定孤獨的,所以不論誰與你為敵,殺了他,然后走下去?!?p> 他頓了頓,終于下定決心道:“就連我也一樣。”
這簡直是一句讖言。
方小七終于驚恐起來,她站起身來想要去抓住裴忱再問個明白,裴忱卻已經(jīng)消失了,就好像先前站在這里的只是一個幻影,或者方小七做了一場夢。
但是方小七知道自己看見的就是一個活生生的裴忱,裴忱回來了,這一次她依舊看不透裴忱,只知道這話一定不是無的放矢。
“他想救下你,是不是因為你知道該怎么辦?”方小七低低的問。
她是在問顧忘川,很可惜顧忘川再也不能回答她。帝王都是孤家寡人,過去做君王的總有什么三宮六院,她連這個也不會有,不是不能有,而是眼下有了也沒什么意義,她也不想氣死幾個老臣,雖然那些都是凡人在尋常修者眼里死與活是沒什么干系的,可她,還有他們,不就是為了救下這些凡人的命才一定要與幾乎不可能戰(zhàn)勝的對手交戰(zhàn)的么?
方小七合眼沉沉睡去,大殿中現(xiàn)在連一絲風(fēng)也沒有,只有燭淚順著白燭緩緩流淌,終于凝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