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惠安丫頭或小子? 馬蹄印跡不易察
在問及庫大使家里的情況時,司會表示平時與庫大使打交道的并不多,所以不知他老婆孩子現(xiàn)在在哪。不過司會倒是想到一處奇怪的地方,那就是只要收上新糧或者出售舊糧后,庫大使都會突然變得闊綽許多,下工以后吃飯也會選擇下酒館,有幾次路過酒館都看見過他。庫大使一個月的薪俸只有十五兩,而下酒館一次起碼也得一二兩銀子,他又經(jīng)常去,此外還得養(yǎng)活老婆孩子。試問他哪來的那么多錢?
“錢?”戚人臻突然靈光一現(xiàn),道,“既然工吏都要領(lǐng)薪水錢,總會有人想把錢寄回老家吧!你是主管餉銀發(fā)放的,找一找是否有地址存冊,查一查有沒有庫大使留下的老家地址?!?p> 司會翻了翻存冊,還真找到一些人的,可就是沒有庫大使的。
“怎么會這樣!難道線索又斷了!”戚人臻左思右想。
“其實以前大伙發(fā)放的薪俸,薪是薪,俸是俸,既有實物,也有錢幣,是分開的?!彼緯忉尩溃耙驗闁|西多,不便攜帶,所以確實有人請我們代寄,也就自然留下了老家地址??赡苁呛髞韽埦诱笕说摹粭l鞭法’在閩南地區(qū)也普遍推廣后,各州縣的田賦、徭役以及其他雜征總為一條,合并征收銀兩,這樣大大簡化了稅制,既方便征收稅款,也方便領(lǐng)取薪俸。所有工吏可直接拿著憑條去票號錢莊支取錢幣,要真有想把錢寄回老家的人也可以讓票號開具匯票,一式兩份,一份由各票號或錢莊寄給目標地分號,另一份則由儲戶自行寄給老家,儲戶的老家人可持票每月按時去取?!?p> “原來如此,”戚人臻還郁作喜,心下想到這樣一來,只要找到庫大使存錢的票號或錢莊,便可知他把開具的匯票寄給哪里的分號,那里自然就是庫大使或其妻的老家,或者說是其妻取錢的地方。
“你可知庫大使去的是哪家的票號?”戚人臻接著問。
“我們大伙平時都會把餉銀存在誠德錢莊,庫大使應(yīng)該也去那吧!”司會答道。
……
戚人臻一行來到誠德錢莊調(diào)查庫大使的賬戶。誠德錢莊的大掌柜畢恭畢敬地奉上賬戶名冊,根據(jù)庫大使所屬的會計科目,還真就找到了庫大使的名字。其名下記載庫大使將匯票寄給惠安分號,“原來在惠安!”戚人臻心想一定要在鷹地發(fā)現(xiàn)庫大使其妻兒下落前找到她們,避免證人再次被害。
……
惠安始建于北宋時期,當時朝廷于太平興國六年,析晉江縣東鄉(xiāng)十六里置惠安縣,取“以惠安民”之意,遂稱惠安。距本朝已有五百來年的歷史,此時的惠安是福建省泉州府下轄縣,與晉江、南安,合稱泉州④邑。
因位于福建省東南沿海,所以當?shù)厝酥饕詽O業(yè)為生。戚人臻一行四人踏入惠安縣,沿著惠東半島的海邊前行,總能看到在海邊有一群衣著特殊服飾的漁民在勞作,且多為婦女。她們衣著特點皆是頭戴黃斗笠、腰圍銀絲或彩帶、上穿藍衣、下著黑褲。最惹人注目的就是頭上戴的花頭巾,花頭巾的花既有小朵的白色花,襯以藍底,也有白底襯藍花或綠底襯藍花的,有一種“碧柳翠接尉藍天,白云臥波待皎然”之意。她們四五成群,既有阿婆媼嫗身負竹簍曲腰拾貝,也有巧婦乖媳拎著花籃溜著娃兒,還有衣短露臍未出閣的姑娘與天真爛漫的丫頭阿仔相互追逐嬉戲,場面一派和諧,顯得活潑逸麗的同時又襯出這些惠安女含蓄和恬靜的美,遠遠看去渾然成為海邊的一道亮麗風(fēng)景線。
唯一違和的地方就是在距離大多數(shù)人較遠的一處海灘只有一位婦人帶著“女兒”正在做拉網(wǎng)的工作……
顧不得這些,四人直接來到惠安城區(qū)中心的誠德錢莊惠安分號詢問,掌柜翻查記錄告知確實有一名李氏婦人持著載有庫大使名字的匯票來取過錢。
“可有留下住處地址?”十妹搶話問道。
掌柜搖搖頭說記錄里未有那婦人的住址。
“未留下住址!”九弟吃驚,“那該去哪里找?”
八妹詢問掌柜:“掌柜與諸位伙計平日在其它地方有見過那李氏婦人嗎?她經(jīng)常在哪里出現(xiàn)?”
掌柜環(huán)顧伙計,說道:“這個……平時也沒有在意,實不知……”店里伙計也紛紛搖頭表示不知。
戚人臻問:“這個月,她有否來過?”
掌柜再看記錄答道:“就在本月十一那日來過,”
“可記得那婦人長相?”戚人臻又問。
“長相嘛”掌柜摸了摸下巴仔細回想,答道,“還真說不清,每天來往的儲戶那么多,而且這又隔了這么多天,只記得那婦人是一身本地惠安女裝扮,取完便離開,我也沒有過多在意?!?p> “我好像想起來了,是有這么一婦人。”掌柜旁邊的伙計高叫道,“我那天正好在柜上,幫著掌柜處理過那一筆匯兌,看見那婦人確實是一身惠安女裝扮,而且是帶著她孩子來柜上取錢?!?p> 掌柜疑問:“可本地穿著惠安女服飾的人很多,帶著娃來存儲匯兌的婦人也大有人在,你確定看清是那李氏婦人?”
“就是因為沒有看清,所以才有印象?!被镉嫷?。
“怎么說?”
掌柜與錦衣衛(wèi)四人皆疑惑……
伙計解釋:“雖然本地惠安女皆頭披花頭巾,讓人看不清全貌,但起碼還是會露出一張臉??墒悄抢钍蠇D人那日一直捂住半邊臉,生怕被人認出似的,還有她‘閨女’穿著十分密實,特別是腰部用腰帶緊裹著,不過橫看豎看總覺得她丫頭比別的小丫頭更壯實,所以讓人印象深刻?!?p> “丫頭?”戚人臻疑惑問道,“你看清李氏婦人帶著的是一女孩?”
之前詢問豐澤倉工吏的時候就獲悉庫大使家有一小子,沒有聽說還有一丫頭,不免好生奇怪。
“穿著女兒裝,應(yīng)該是吧……”伙計露出不肯定的神態(tài)說道。
根據(jù)伙計的這般描述,戚人臻推測所謂的‘丫頭’一定有問題!“剛才的海灘!”他突然聯(lián)想到海灘上那對奇怪的‘母女’,于是立刻帶著弟妹返回剛才經(jīng)過的海灘。
緊趕慢趕,好在那對‘母女’還在原地,仍舊扯著網(wǎng)未離開,周圍也一切如常,除了大路上多出來一條不易察覺的馬蹄印。
眾人悄悄來到‘母女’身后,仔細打量二人。那李氏婦人頭披花頭巾、戴金色斗笠,上穿湖藍色斜襟短衫,下著寬大黑褲。‘丫頭’則頭巾緊捂雙頰,只露眉眼和嘴鼻,腰部緊裹著白底粉邊的腰帶,十分厚重。
官十妹一個箭步過去,直接把‘丫頭’的頭巾和腰帶扯掉,果真,這就是一個虎頭虎腦的憨壯小子。
李氏婦人急忙把兒子拉著后退,面露懼色。
戚人臻忙上前做解釋并詢問李氏母子是否就是庫大使家人,豈知李氏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搖頭否認,拽兒便走。官十妹本欲拔刀攔阻,即被陳欣予攔下,欣予轉(zhuǎn)而望向戚人臻,道:“兄長,現(xiàn)當做何?”戚人臻嘆了口氣,輕聲一句:“沒有別的辦法,先跟著再說?!?p> 錦衣衛(wèi)跟著李氏母子穿街過巷,李氏婦人你搭著娃肩每走一段路就回頭看,見四人在后跟著便愈發(fā)慌張,遂拉著娃拐入一條無人巷。突然,一身黑衣飛身而來,李氏婦人還未搞清楚狀況就見刀尖已經(jīng)近在眼前。
迫在眉睫之際,只聽得“啪啪”兩聲,兩支飛魚鏢一支打掉刀刃,另一支擊中黑衣刺客撂其倒地。李氏婦人回頭往高處一望,只見得一女俠站在屋瓦上威風(fēng)而立。
“這不正是剛剛在后面一直在追著我的姑娘嗎?”李氏婦人嘀咕著。
原來剛才發(fā)現(xiàn)馬蹄印已經(jīng)使得戚人臻懷疑有人跟蹤,既然李氏婦人毅然抵觸錦衣衛(wèi)詢問,最好的方法就是讓她明白自己已經(jīng)被惡人盯著。只有讓她切實的地感受一次危險,她才能與錦衣衛(wèi)合作。于是戚人臻就派八妹陳欣予走房頂,暗里保護李氏婦人娘倆。
果然,李氏婦人被嚇得驚魂未定,醒過神來只能接受錦衣衛(wèi)的保護,并把眾人帶回住處。
一路上,九弟不解,在后面小聲問道:“七哥怎得知會有刺客出現(xiàn)?”
十妹搶話說道:“老九,你真蠢,如果七哥不嚇她一次,那李氏怎肯接納我們?想必剛才那刺客也是咱們的人吧?”
“是這樣嗎?”九弟疑惑,“七哥會這樣做?”
“難道還有別的解釋嗎?”十妹自以為聰明地反問道。
來到李氏婦人住處,這是漁村里極其普通的一棟房子,只有基本的家具擺設(shè),藏在這樣的地方確實不容易被人發(fā)現(xiàn)。李氏定了定神招待大伙坐下,急忙詢問到底是何人要要加害她母子性命。
戚人臻答道:“應(yīng)該是糧荒案的幕后黑手派來的?!?p> “鷹地?”十妹、九弟紛紛吃驚一聲?!半y道不是咱……”九弟接著又望向十妹小聲地嘀咕了半句而后咽了回去。
陳欣予似乎知道九弟和十妹想問什么,道:“其實兄長剛才在海灘旁的大路上發(fā)現(xiàn)多出了一路馬蹄印時,就意識到有人跟蹤,只是這人很狡猾,一路都未被我們發(fā)現(xiàn)?!?p> 十妹質(zhì)問道:“就憑多出的一路馬蹄印就能夠確認有人跟蹤我們?這也太草率了吧!或許……是附近哪戶人家租的車馬。”
“這個可能不大?!标愋烙璧溃案浇鼭O村的人往來勞作都背著籮筐,未見哪家飼養(yǎng)牲口,你若不信可以問李大嫂。而且沿著海邊大路走來都未見有其他車馬經(jīng)過的跡象,無緣無故多出了一路馬蹄印,不得不讓人起疑!”
“不錯,這里的漁戶都不富裕,家家戶戶都用籮筐把打的魚背回來”李氏婦人道,“確實沒有哪家有條件飼養(yǎng)牲口,而且用牲口往來海灘也容易陷到泥里,所以各家都不用?!?p> “可是這些又與剛才那黑衣有什么關(guān)系呢?”李氏婦人詫異地問道。
“那黑衣人一路騎馬跟過來,多出的一路馬蹄印就是他留下的!”陳欣予答道,“得虧我兄長發(fā)現(xiàn)這些疑點,讓我在高處護衛(wèi),這才救下你母子?!?p> “我就說嘛!”九弟豁然跺腳,目瞪十妹說道,“這才是七哥的風(fēng)格,哪像你說的那樣!”“八成就是鷹地的人!”
“就是你們說的鷹地?”李氏婦人問道,“可是他為何要加害我母子呢?”
“李大嫂,你是真不知道你當家的干過哪些事嗎?”九弟問。
李氏婦人支支吾吾“我……我……”似有幾分顧忌。
“李大嫂可知你當家的已經(jīng)不在了!”戚人臻突然沖口而出,在場的人一下都愣住。即便自問是兄長解語花的八妹也沒有料到戚人臻會當頭棒喝般地直入主題。
“你說什么?什么不在了?”李氏婦人張惶結(jié)舌問道,好像預(yù)感到什么災(zāi)禍。等眾人道出原委,李氏已悲傷得喉嚨哽住,慟哭流涕道:“早知道這樣,當初就不該掙那該死的昧心錢!”
“昧心錢?”
“呃……”李氏婦人口呿舌撟地咽了咽口水。
事已至此,李氏婦人只好一五一十地說出她所知道的,擤了擤鼻涕回憶道:“大約八年前,有一日當家的從豐澤倉下工到家后高高興興地跟說他撿到了一份好事,說要是干成了咱家以后就不愁沒有銀子花。但是,問他他又不說,只說這些都是老爺們的事,婦人知道太多會不好。我心想著無非就是夾私帶貨,攢些私活罷了,其他那些庫房的管事工吏不都是這樣干的嗎?還有那些官老爺們哪個不是雁過拔毛?那么咱當家的去干那些又能怎么哪!于是我就懶得管這些??删驮谠鲁?,有天晚上他慌里慌張地回來就要我把孩子一起帶回老家,還給我一張憑條說是缺錢的話就去指定的錢莊取?!?p> “在那之后就……就再沒有聽到他的消息了?!闭f著說著李氏婦人又是抽抽搭搭地哭,啜泣不止。
“大嫂最后見到他時,他還交代別的別的了嗎?”
“嗯?別的?嗯……最后他著急忙慌地把我們娘倆送出門,只交代了句回到家里以后不要跟任何人提他干的那些事。”
李氏婦人交代的這些基本印證了戚人臻的推測,可是關(guān)鍵線索——庫大使把偷運的糧食運向何處仍是未知。
“大嫂平時見到你當家的時候,他就沒有透露半點的所謂的‘撿到的那份好事’?”
李氏婦人閉眼苦思苦想,“沒有啊,沒聽他特地提這茬呀!”,敲打腦袋絞盡腦汁也想不出更多的線索。
“他有否不經(jīng)意間說出什么話?”
李氏婦人一聽咋呼一聲說:“有次回來他問我要棉花塞耳朵,我問他在糧庫干活要棉花塞耳朵做甚,他說是做私活的路上連續(xù)擾人的鐘聲讓他煩悶?!?p> “鐘聲?”眾人大驚。
“是呀!他經(jīng)常吃酒回來就說一些胡話,埋怨總在什么……什么岔路口擾了他的耳根。我還懟過他‘那里有寶呀?你不去那個鬼路口不行嗎?再不然繞過去唄!’他還跟我急,說‘不去不行,繞過去更不行,他們只讓送到那里什么的’,每次一追問,嘿!他就睡著了……”
“還有嗎?”
“大人,民婦實在想不起別的什么了。”李氏婦人怕是想起與庫大使的諸多往事又嗚嗚咽咽起來,問道:“民婦現(xiàn)在只想知道他為什么著急讓我們離開?他到底做了什么?是誰讓他那樣害怕?是不是那個鷹地?”
李氏婦人一連追問讓戚人臻不知如何答復(fù),聽著她不斷為丈夫鳴屈的造作聲,著實又讓人鄙夷。畢竟要不是這夫婦倆的貪欲,這一家子何至于家破人亡。雖然不喜這類家子,但是對于受害者,戚人臻還是對其不幸表示同情。既然鷹地已經(jīng)發(fā)現(xiàn)庫大使妻兒下落,定然揪著不放除之后快,這個地方肯定不能再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