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才藻非女子事也
“說到這里我想起了易安居士的另一首詞《醉花陰·薄霧濃云愁永晝》”
“薄霧濃云愁永晝，瑞腦銷金獸。佳節(jié)又重陽，玉枕紗廚，半夜涼初透。東籬把酒黃昏后，有暗香盈袖。莫道不銷魂，簾卷西風，人比黃花瘦?！?p> 張良玉順口就把這首詞給吟誦了出來。
李清照一張蒼老的臉上微微泛起了一絲紅暈。
因為這首詞是李清照在趙明誠出差的時候，獨守閨房，十分想念老公，在重陽節(jié)的時候寫的這首詞。
連續(xù)兩三首詞都是描些她和趙明誠婚后幸福生活，活著思念丈夫的詞。
提起來，李清照多少也有些害羞。
或許是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李清照不禁掩嘴偷笑了起來。
“易安居士何故發(fā)笑？”張良玉好奇的問道。
“沒什么，只是想起來了一點兒好笑的事情?！崩钋逭招Φ溃骸爱斘野堰@首詞郵寄給丈夫的時候，丈夫想要寫點東西來回應我?！?p> “可是他寫詩詞的水平，連王安石都不如，所以就把莫道不銷魂，簾卷西風，人比黃花瘦這三句混在了自己的詞里?！?p> “他把寫的詞拿給了一個懂行的朋友看，朋友說這三句絕了，其他的都是垃圾。”
“從此之后我丈夫趙明誠就再也沒有寫過詞了，哈哈哈……”
說到這里李清照哈哈笑了起來，那眉宇間一直凝而不散的愁苦也消散了一些。
張良玉聽罷也是忍俊不禁，心道趙明誠也真是夠大膽的，敢拿李清照的詞混在自己寫的詞里充數(shù)兒。
李清照那可是敢把一眾宋詞大佬們都懟的體無完膚的人。
而趙明誠自己的寫詞水平，在李清照這里連王安石都不如，王安石在李清照這里的詞的水平是“不可讀也”，由此可見趙明誠寫詞的水平著實是有些差。
“哈哈哈，笑死我了，竟然還有這樣一段有意思的故事?！?p> “我聽了也只想要笑，趙明誠娶了李清照這樣的詞宗做媳婦，那也是挺悲哀的?！?p> “哈哈哈，連王安石都是‘不可讀也’的水平，那趙明誠的詞根本就不能看啊。”
“趙明誠從此不再寫詞，真是太真實了?！?p> “這三句絕了，其他都是垃圾……哈哈哈，太打擊人了?！?p> 觀眾發(fā)送的彈幕也呈現(xiàn)出一片歡樂的海洋。
“后來，因為我相公的原因，我也漸漸的喜歡上了金石文物。我們把很多的錢，都用在了收集金石文物上了，現(xiàn)在想來那是我這一生最開心的時光了。”
李清照輕輕嘆了一口氣。
“只可惜，這國家如同雨中浮萍一樣飄搖，我和丈夫也漂泊無依?！?p> “丈夫死后，我只能替他保存那些金石文物。只可惜造化弄人，那些東西也沒有保存多少?！?p> “還遇到了張汝州那個混蛋，敗壞了名節(jié)……如今我如此凄苦，想來也是合該了?！?p> 說話時，眉宇間的愁苦之色愈發(fā)的濃重了幾分。
這個孤苦的老人，已經滿身疲憊，形如枯槁了。
張良玉也跟著嘆了口氣，她想到了李清照那首《聲聲慢·尋尋覓覓》，不由得脫口而出。
“尋尋覓覓，冷冷清清，凄凄慘慘戚戚。乍暖還寒時候，最難將息。三杯兩盞淡酒，怎敵他、晚來風急！雁過也，正傷心，卻是舊時相識?！?p> “滿地黃花堆積，憔悴損，如今有誰堪摘？守著窗兒，獨自怎生得黑！梧桐更兼細雨，到黃昏、點點滴滴。這次第，怎一個愁字了得！”
“易安居士這首詞，也是我當年的課本中要背誦的一首，當年我并不懂這首詞背后有那么多的生死流離、那么多的愁苦思念?！?p> “只覺得這首詞很美！如今想來，尋尋覓覓、冷落清、凄凄慘慘和何等的愁苦、凄冷?！?p> “易安居士愁苦的不止是自己慘淡的人生，還有這同樣慘淡的南宋、這慘淡的天下萬民。”
李清照晚年，感情生活的痛苦和對國家民族的憂心，已將李清照推入深深的苦海，她像一葉孤舟在風浪中無助地飄搖。
看了眼張良玉，李清照滿足的點了點頭：“人生得一知己足以，更何況是千年后的世人。”
“暮年冷清，我已經記不清守著這一孤清的小院落多少個日生日落了。我身邊沒有一個親人，國事已難問，家事怕再提，只有秋風掃著黃葉在門前盤旋，偶爾有一兩個舊友來訪?！?p> “我還記得，我有一個朋友姓孫，有一天她帶著她十歲的小女兒來看我。這個女孩長得可愛又聰慧，我很喜歡她?！?p> “我對她說，你年齡不小了，是到了該學點東西的年紀了。婆婆愿意把平生所學都教給你。”
張良玉認真的聽著，聽到這里不禁有些艷羨那個小女孩。
“易安居士身為詞宗之一，又著有《詞論》、《金石錄》、《金石錄后序》等著作，文學造詣極高，要收徒的話，想來定有很多人趨之如騖的來拜師吧?！?p> “要是能得到易安居士的傾力栽培，在宋代文壇也該有一番聲名才對?！?p> 這番話是張良玉想當然而言。
可李清照卻搖搖頭，苦笑道：“不，那孩子拒絕了我，她回答我說‘才藻非女子事也?！?p> “當時，我聽的倒吸一口涼氣，心神震動，不由得一陣眩暈。童言無忌，原來這個國家、這個時代、這個世界上，有才情的女子真的是多余的啊?！?p> “而我卻一直還奢想什么關心國事、著書立說、傳道授業(yè)。我收集的文物汗牛充棟，物品學富五車，詞動京華，到頭來卻只落得個報國無門，情無所托，學無所專，別人看我如同怪異、別人批我狂妄自大、別人詆我晚節(jié)有損……”
“這個世界上沒有一個人懂得我的心?！?p> 李清照嘴角帶著笑容，可說出來的話，卻叫人心神震顫，是那樣的孤苦、是那樣的絕望。
張良玉懂得這種感覺，如同落在一個深不見底的深淵之中，無盡的黑暗涌來。
她喊不出，她說不出——就算是喊出來了、說出來了，也沒人懂她，沒有人在意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