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言多必失

　　一輪孤月高懸夜空，清冷的月輝傾灑而下，映照著林間空地燃燒的營火。伴隨著枝干嘎吱作響，火星隨風(fēng)飛濺，空氣中逐漸被煙火的氣息彌漫。

　　布萊恩與托薇爾圍坐在明亮溫暖的營火旁，他懸掛在腰間的帶鞘長劍，早已斜靠在身旁的石塊上，裹著亞麻布繃帶的劍柄，被火光映得通紅。

　　坐在石塊上的布萊恩在一雙好奇目光的注視下，借助著火光，開始翻搗隱藏在外套里的內(nèi)袋。

　　很快，他便從只有巴掌大小的口袋里掏出一個陳舊的小煮罐、一盤熏得發(fā)黑的咸牛肉干、一包曬干的蘑菇、幾片干面包，以及一個裝了水的皮袋。

　　托薇爾張口結(jié)舌地看著布萊恩像變戲法一樣，從自己的口袋里取出的每一件東西。

　　此刻的她在營火旁縮成一團(tuán)，暗綠色的斗篷緊緊裹在瑟瑟發(fā)抖的身上，然后將腦袋放在膝蓋上，雙手抱膝，不停地搓著手。

　　“你要是再靠近一點(diǎn)，頭發(fā)就燒著了?！辈既R恩熟練地將各種原料混合在一起，冷不丁地向她發(fā)出善意的提醒。

　　托薇爾聞言，下意識地伸手將垂在額前的發(fā)絲拂到耳后，又向后挪了挪身子。

　　這才抬頭望一眼周圍橡樹的樹冠發(fā)出的嘩啦作響，憂心忡忡地對布萊恩說道：

　　“起風(fēng)了，沒有避風(fēng)的地方，也沒有樹精的幫助，深夜的布萊克特曼森林是非常難熬的?！?p>　　“氣候的確有點(diǎn)反常?！辈煊X到空氣中的寒意，布萊恩皺了皺眉頭，“雖然冬天快到了，但現(xiàn)在畢竟還是秋天，這樣一來，露營就很痛苦了?！?p>　　說完，他停止手中的動作，懸浮在半空的一塊正準(zhǔn)備切割的咸牛肉干頓時落入地上的盤子里，發(fā)出清脆的輕響。

　　“你的樣子看起來就像個躲在洞穴的鼴鼠，你應(yīng)該很需要這個，如果不嫌棄上面有味道的話，就把它蓋在身上吧。坦白的說，我也不希望明天被一位受了風(fēng)寒、腦袋還昏昏沉沉的病人給領(lǐng)著趕路?！?p>　　布萊恩將手伸入外套的內(nèi)袋里，掏出一張與他體型等高的羊絨毛毯，朝著托薇爾丟了過去。

　　托薇爾猶豫一下，又伸出小手地接過布萊恩遞過來的羊毛毯。

　　她并沒有照做，就這么愣愣地盯著布萊恩外套內(nèi)一個取出羊毛毯的平坦口袋，小嘴驚訝的足以塞下一顆雞蛋。

　　“這是魔法?！辈既R恩一邊向她隨口解釋，一邊用匕首將咸牛肉干切成一小塊一小塊的，“這種魔法容納的東西，比從外表推測的要大很多?！?p>　　在龍族法術(shù)中，有一個一環(huán)變化系法術(shù)「腹納乾坤」。

　　其原理就是利用魔法的效果，在自己的肚子里用魔力構(gòu)建出第二個胃，主要作用類似容納物品的次元袋。

　　這道法術(shù)是巨龍一族發(fā)明的，自然被這些龍類生物經(jīng)常用以安全地運(yùn)輸寶藏。

　　他們存取物品時，只需嘴巴一口一個地吸進(jìn)去，或者吐出來就可以了，非常方便。

　　布萊恩肯定不會做這么沒體面的事情，即便是他愿意使用這個法術(shù)，他的小嘴巴也不可能與巨龍的血盆大口相比。

　　甚至連個蘋果都塞不下，更不用說是那些亂七八糟的物品，想想都讓人感到惡寒。

　　所以，他使用的法術(shù)是「腹納乾坤」簡化版，作用也不是用魔力構(gòu)建魔法胃，而是衣服的口袋。

　　在游戲世界里，這道低等級就可以掌握的一環(huán)法術(shù)，是許多巫師玩家前期的必備技能。

　　畢竟在巫師們的秘法商店里，購買一個用于儲存物品的次元袋，至少也需要2000金幣。

　　游戲初期，除了土豪，很少有人能夠攢夠這筆不菲的財富，這個法術(shù)的性價比，對于施法者群體來說，就體現(xiàn)出來了。

　　甚至在某一段時間內(nèi)，他們這些尚未掌握三環(huán)法術(shù)的法爺們，在固定的冒險隊伍里，大多數(shù)都是利用這道法術(shù)，兼職著搬運(yùn)工的角色。

　　不過，隨著游戲慢慢地發(fā)展到中后期，次元袋在玩家群體中逐漸普及，這道一環(huán)法術(shù)也就變得無人問津。

　　之所以如此，主要是因為這道法術(shù)有一個致命的缺陷，就是在需要取出物品時，必須吟唱咒語，施展這個法術(shù)。

　　這樣的話，也就平白無故地浪費(fèi)掉了一次施展一環(huán)法術(shù)的機(jī)會和時間。

　　在戰(zhàn)斗中，只要是腦子沒問題的巫師，都不會將自己需要的武器裝備存放其中。

　　不像次元袋只需在使用時，輕輕拍一下，儲存的物品就出現(xiàn)在手中。

　　可惜的是，這個低魔位面，具備儲存物品的空間裝備非常稀少，幾乎都是上古時期遺的巫師們留下來的。

　　正所謂物以稀為貴，以布萊恩的財力，肯定不會將這個冤枉錢花到空間裝備的身上。

　　他只需具備施放三環(huán)法術(shù)的能力后，自己就可以直接制作。

　　所以，他平時一般都會將自己的衣物、昂貴的物品或者露營裝備存放其中。

　　至于施法材料、魔法卷軸和武器等突發(fā)物品，則隨身攜帶。

　　“魔法還真神奇！”

　　托薇爾目不轉(zhuǎn)睛地瞅著布萊恩，由衷地感嘆一句。

　　接著她從兜帽里探出小腦袋，聳著鼻子輕嗅一下羊毛毯上的味道，又蹙了蹙眉，這才抬頭一臉好奇的詢問道：“你的口袋既然可以裝這么多東西，為什么不裝一棟……”

　　話說到一半，敏感的精靈少女忽然察覺到布萊恩切肉干的動作明顯停頓一下，臉上也出現(xiàn)一絲細(xì)微的表情變化，于是趕緊垂下眼眸，抿緊嘴唇，老老實實地閉口不語。

　　“你是不是想說，我為什么不把一棟房子也裝進(jìn)去，對吧？”布萊恩沒好氣地看這位天真的精靈少女一眼，“你怎么不說直接隨身攜帶一套三室一廳的房子算了?！?p>　　事實上，的確有這么一個非常方便的法術(shù)。

　　而且還不是一室三廳，直接就是一棟帶著庭院的豪宅，比如說：咒法系的七環(huán)法術(shù)「法師豪宅」。

　　實力強(qiáng)大的傳奇巫師，甚至能夠創(chuàng)作出專屬于自己的半位面。

　　但是以布萊恩現(xiàn)在的實力，還差的很遠(yuǎn)。

　　有時他也會想，如果這個小世界屬于自己的該多好。

　　但每當(dāng)他動起這個念頭，上古邪物對這個世界造成的慘烈畫面，就會瞬間不受控制地浮現(xiàn)在腦海里，讓他好似被潑了一盆冷水一樣，打消了這個不現(xiàn)實的念頭。

　　沉默在兩人之間毫無征兆的降臨，只有周圍橡樹的樹冠發(fā)出平靜悅耳的沙沙聲。

　　布萊恩冷著臉，將整理好的食材，一股腦地朝著小煮罐里倒進(jìn)去。

　　望著面無表情的布萊恩，托薇爾也不知道自己剛才到底說錯了什么，只能尷尬地將腦袋又縮回了兜帽里。

　　一陣?yán)滹L(fēng)襲來，托薇爾打個冷顫，立即將布萊恩遞給自己的羊毛毯裹在身上，這才感覺好受了很多。

　　隨后，她從口袋里掏出一包用手帕包裹的干糧，準(zhǔn)備填飽肚子，早點(diǎn)休息。

　　“把你的干糧收起來吧?！辈既R恩拎起裝水的皮袋，將小煮罐添滿，然后蓋上蓋子，利用心靈遙控能力，控制著煮罐飄到營火的正中央，又將裝酒的皮袋朝著營火旁挪了一下，用一種流浪冒險者的口吻自顧自的說道：

　　“你那點(diǎn)兒破干糧根本不頂用，要知道，在這個冷風(fēng)刺骨的夜晚，熱騰騰的食物不僅可以溫暖你的身子，還能夠養(yǎng)足精神，如果再配一瓶好酒下肚，然后睡覺的時候，再摟個……”

　　察覺到話語不對勁的布萊恩，及時地剎住了車，朝著營火添了幾根干柴，神色平靜地控制著火候，烹煮食物。

　　托薇爾看了看被火焰舔舐的小煮罐，咬了咬下唇，將自己這難以下咽的干糧又收了起來。

　　她將身子蜷縮在羊毛毯里，隨即抬頭望向布萊恩，真誠的道：“謝謝你?！?p>　　“不用客氣，小姑娘?！辈既R恩低著頭笑了一下，不再言語。

　　“我才不是什么小姑娘！”托薇爾聞言，鼓起勇氣爭辯道：

　　“我的實際年齡比你大多了，不要裝出一副老氣縱橫的樣子。在我練習(xí)弓箭的時候，你的人類父親或母親，說不定還是個嬰兒，就算你是半精靈，我大概也會比你的孫子活得更長?！?p>　　托薇爾一口氣說完，立即感覺壓抑的內(nèi)心終于舒暢了許多。

　　不知為何，她感覺自己在這位半精靈面前，就像個害怕做錯事兒的小孩兒，連說句話都要小心翼翼，唯恐說錯，惹對方生氣。

　　如今，她終于憑借種族優(yōu)勢，成功地反擊一次，而對方卻又無言以對，這讓她心中不免小得意一下。

　　“是嗎？”布萊恩輕抬眼皮，透過睫毛的縫隙，看向精靈少女那張倔強(qiáng)的小臉。

　　望著那雙在火光下閃亮猶如黑曜石塊的眼睛，托薇爾突然心虛地眼神一縮，又躲進(jìn)了兜帽里。

　　布萊恩見此，頓感有趣兒，于是目光閃爍一下，笑著調(diào)侃道：“那我該叫你什么，年齡像外婆一樣的小姑娘？”

　　“你……”托薇爾被布萊恩這句玩笑懟得臉色漲紅，好在被兜帽的陰影覆蓋，讓人難以察覺，她立即又強(qiáng)調(diào)道：“我沒你想的那么大?！?p>　　“是啊。”布萊恩露出一副我都知道的表情，意味深長的笑道：“我早就看出來，的確沒這么大?！?p>　　他說話的同時，一雙帶著挑釁的目光，故意瞄了精靈少女鼓囊囊的胸脯，把對方嚇得好似受驚的小鹿，連忙躲開。

　　“才不是呢，我這是影響射擊的精準(zhǔn)度，故意……”強(qiáng)行解釋的托薇爾意識到說漏嘴了，慌得有點(diǎn)無地自容，只能伸手捂著嘴唇，像個小烏龜似的，將頭縮在羊毛毯里，一言不發(fā)。

　　看對方那有趣兒的樣子，布萊恩輕笑一聲，收斂起臉上的表情，不再多言。

　　接著，他又拎起營火旁的酒袋，擰開冒著輕煙的塞子，仰頭灌了一大口酒。

　　不一會兒功夫，小煮罐的肉粥煮好了，布萊恩取出唯一的木碗，用勺子給托薇爾盛好，又在上面放了兩塊干硬的面包片，遞了過去。

　　這位神色還略顯尷尬的精靈少女，顯然早就被香噴噴的肉粥吸引到了注意力。

　　當(dāng)布萊恩遞過去的時候，她直接伸手接了過去。

　　隨后，熟練地將一塊干硬的面包片，掰成一個鏟子的形狀，挖著碗里濃稠的肉粥，津津有味地吃起來。

　　在很長一段時間里，兩人的營火旁，只能聽見砸吧嘴、咀嚼聲，以及木勺剮蹭鍋底的聲音。

　　就當(dāng)布萊恩收拾好東西，打算休息的時候，他在樹叢里布置的警戒法陣忽然發(fā)出清脆的聲響，讓他條件反射地瞬間站了起來。

　　“怎么回事？”托薇爾也跟著起身，詢問道。

　　布萊恩微微沉思一下，似乎感應(yīng)到了什么，于是立即朝著粗壯的橡樹附近的一處灌木叢望去。

　　“原來是一只冒然闖入的小動物?！辈既R恩神色一松，笑著嘀咕一句。

　　隨即揮了揮手，灌木叢里，一只瘋狂掙扎的小白兔詭異地漂浮在半空中，朝著他的方向飛了過去。

　　接著，他拎著兔子兩根長長的耳朵，回到座位上，掏出一柄匕首，準(zhǔn)備宰殺。

　　其實他剛才并沒有吃飽，本來打算就這樣將就一晚的，沒想到外賣自己送上門了，布萊恩自然不會錯過這個加餐的機(jī)會。

　　“你要把它殺了？”托薇爾詢問道。

　　“有什么問題？”布萊恩的動作停頓一下，反問道。

　　“沒事?！蓖修睜栠B忙搖頭，望了一眼不遠(yuǎn)處的橡樹，在內(nèi)心祈禱一番，不忍直視地別過頭去。

　　半個小時之后，隨著營火燒得噼啪作響，布萊恩控制著一只清洗干凈的兔子在火焰中轉(zhuǎn)動著。

　　此時，這只金燦燦的烤兔子正滴著油汁，香氣四溢。

　　布萊恩伸手從火上割下一小片兔肉，丟入口中。

　　雖然吃起來有點(diǎn)硬，又沒有醬料，但對于從不挑剔的布萊恩來說，也稱得上是美味。

　　感受到空氣中彌漫的香味兒，托薇爾抬了抬眼皮，她自始至終都一直蜷縮在羊毛毯里，一言不發(fā)。

　　看到吃得津津有味地布萊恩，她想了想，最終還是忍不住開口道：“這里是樹精的林地，是不能在這里殺戮任何自然界的小動物，更何況，你還……”

　　“你的意思是我褻瀆了這里，對吧？”布萊恩看了一眼身后的橡樹，打斷道。

　　對于這個規(guī)定，他自然非常清楚。

　　不過，現(xiàn)在的樹精早已消失在這個世界，他沒有必要去遵守這些條條框框。

　　布萊恩不想討論這個敏感的話題，于是自顧自地就著兔肉，喝著悶酒，沒有回話。

　　托薇爾望著布萊恩神色不悅的面孔，咬了咬下唇，最終還是沒有說下去。

　　狂風(fēng)勁吹，營火漸暗，枯枝燒得發(fā)紅，不時噼啪作響，綻放出搖曳的火苗。

　　靠在樹旁始終沒有睡下的布萊恩，起身將羊絨毯裹在熟睡的托薇爾身上，轉(zhuǎn)身望向林中最高大的一顆橡樹。

　　火光映亮了他的黑發(fā)，剪出他鮮明的側(cè)影。

　　“希娜菲·梅麗安涅？”

　　布萊恩仰著頭，默默地注視著橡樹的樹冠。

　　夜色漆黑，風(fēng)聲陣陣，枯黃的橡樹葉子發(fā)出平靜悅耳的沙沙聲，枝干嘎吱作響。

　　這里沒有駭人的火海，也沒有尖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