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決定了,長根也就回家去了,告訴雙喜這個消息去了。
次日一早,三人便坐車離開了徐岙村,福貴則是讓滿倉先進城一趟。
主要是要采購元寶蠟燭香,當時陳二平可是說了,整個村的人都死完了。
大家都是中國人,福貴就打算多買一些,去祭奠一下那些逝者。
買東西這種事,倒不用福貴去干,把錢交給滿倉去忙活了。
這時候有人扛著口鍋路過,福貴突然想起前世。大隊長收走了全村的鍋,說是要煉鋼鐵。
“以后我們家走之前,一定要讓長根提前埋兩口鍋,前世我為了再去弄口鍋,可真是艱難?。 ?p> 雙喜也歪著頭看著馬車外的街道,福貴一看街對面就有個賣糖葫蘆的小販,于是就跑去給雙喜買了一串。
雙喜這孩子的歪頭依舊沒好,大夫都講他,多半是祖上傳來的,醫(yī)無可醫(yī)。
雙喜坐在了車廂外,美滋滋的舔起了糖葫蘆。這時候又跑過來個七八歲的孩子,看著雙喜吃冰糖葫蘆,看的他直咽口水。
這孩子看久了就想伸手去搶,被福貴一巴掌拍開了他的手。
小孩沒搶到吃的。又被打了手,就在哪喊了起來:
“歪頭,冰糖葫蘆怎么不給你爹嘗嘗了!”
說著還拍了拍自己胸口,說完就想跑了。
可是他沒跑過福貴,福貴一把捏住了后脖,被福貴扇了兩耳光。
福貴就攥著他的脖子,像攥著一只大鵝一樣的,拽回了馬車前,讓他給雙喜道歉。
福貴知道只要雙喜頭還是歪的,就一定會有人這么去嘲諷他。
但是只要被福貴看到,干爹也是爹,肯定會火氣上來。這也就是個孩子,要換個嘴賤的大人,福貴肯定好好揍他一頓。
這熊孩子哭著道歉后,福貴就讓他滾了。
又過了一會兒,滿倉和紙扎店掌柜回來了。買回來的紙錢有兩種,一種是“剪錢”,就是俗話說的“買路錢”,以土紙裁為方塊,貼以金銀色的紙箔,或折成元寶的錠狀,以像金銀。
一種是“印錢”,是仿近代的紙幣、銀元,印上“冥通銀行”以及數(shù)字金額。
紙扎店掌柜把紙錢放在了馬車上,滿倉就調(diào)轉(zhuǎn)馬車,出城朝陳岙村去了。
福貴想在車上閑著也是閑著,不如先疊些元寶。
疊元寶的技術(shù)很熟練,畢竟前世的清明中元,福貴哪怕少吃頓飯,也要買一堆金色箔紙和冥幣。
主要是父母要燒,妻子要燒,兒女還有雙喜苦根也要有,就怕沒有他們在陰間沒錢,還和福貴一樣苦巴巴的過日子。
雙喜看到福貴疊起元寶,也打算來幫忙,被福貴拒絕了,讓他好好吃糖葫蘆先。
這去陳岙村一百多里地,途中還會經(jīng)過當初的徐家村,福貴又想起徐結(jié)實和那個偽軍。
等馬車路過徐家村的時候,那個涼棚早就塌了。徐結(jié)實他們畢竟是福貴殺得,福貴還是下車給他們也燒了一份紙錢。
“不管如何,也給你們燒上一份吧!下輩子記得做個好人。”
燒完紙錢后,福貴等確認都熄滅后,福貴又坐上了馬車。車上的雙喜都睡著了,福貴替他脫了鞋子,又拿出一件衣服蓋住了他的肚子。
坐在馬車上又顛簸了許久,終于看到了陳岙村。
村子就坐落在這大路邊,因為沒人生活在其中,多了一份孤寂,多了一份殘破。
福貴輕輕的拍醒了還在熟睡的雙喜,邊拍邊說到:
“雙喜,雙喜!到家了。”
滿倉把馬車趕到了村口,把馬拴在了一顆大榕樹底下。福貴和雙喜下了車,滿倉從車里提出了兩個籃子。
籃子里裝的就是福貴和雙喜一起疊的元寶,還有冥幣。
“雙喜,還記得你家在哪里嗎?”
雙喜點了點頭,拉著福貴的手就往村里走去。
福貴邊走邊左右查看,兩邊的院墻上,依稀還能看血液干涸的痕跡。
突然,一陣咳嗽聲傳來,在福貴不遠的一個院子里,走出了一個老人。
老人穿著有些破舊,但卻很干凈,人看起來也很有精神。
大概是安靜了不知道多久的村子,突然出現(xiàn)了腳步聲,打擾到這個老人。
“雙喜?”
老人看到福貴拉著的雙喜,突然叫出了他的名字。
“我是你三叔公啊!你不認識我了嗎?快來讓叔公抱抱你!”
雙喜則是努力的回憶了一下,似乎記起這老人的身份,抬頭看了看福貴。
福貴點了點頭,也松開了握住雙喜的手。這老人,多半也是那場屠殺中,僥幸躲過一劫的幸運兒吧!福貴的內(nèi)心是這樣想著。
老人年紀大了,雙喜又在長根家吃好喝好,體重比福貴剛遇到他的時候漲了不少。
既然抱不了雙喜,老人便用腦袋和雙喜的腦袋輕輕的撞擊了幾下。
“后生,你就是雙喜的干爹吧!謝謝你肯收雙喜做干兒子?!?p> “我那哥哥要是在地下知道,一定會含笑九泉的,我們陳家還有血脈在??!”
“只是可憐我家孫子,比雙喜還大上幾歲,他和我兒子兒媳一起被鬼子殺了。嗚嗚嗚”
老人跪下了以后,感謝起福貴后又想起了自己的兒孫,忍不住哭了起來,福貴連忙過去給老人攙扶了起來。
福貴扶著老人坐在一旁的石墩上,等老人的情緒穩(wěn)定了以后,向老人詢問起了陳二平是否回到了陳岙村。
“二平回來了,回來當天就死了。他回來后說自己得了肺癆,怕傳染給我,隔著這堵墻和我道別,也和我說起了雙喜被你收養(yǎng)的事?!?p> 老人邊說邊指著自家門口的院墻,又忍不住的抹了把眼淚。
“當時等我打開門的時候,二平也已經(jīng)哭成了淚人,二平他也只是個孩子啊!我多想得了肺癆的是我,結(jié)果該死的沒死,我白發(fā)人送黑發(fā)人。”
“我出來后,雙平只是和我說了句叔叔珍重,轉(zhuǎn)身就走了。我追了過去,他告訴我他只是想待在自己家,他想活著,讓我不用擔心?!?p> “二平都這樣說了,我也只能站在了原地,看著他杵著拐,一步一步的走遠?!?p> “那天晚上,我怎么也睡不著,直到天快亮了,才瞇了一會。”
“等我出門后,找遍全村也沒找到二平,我還以為二平他又出去了?!?p> “直到我想到二平有可能在墳地,去了墳地才發(fā)現(xiàn)二平已經(jīng)在他爹的墳邊,給自己刨了個坑,躺在了里面?!?p> “有家人的地方就是家,二平走的時候,臉上都帶著笑意,我想他已經(jīng)到家了吧?!?p> “其實我也看出來了,當初要是沒有雙喜,二平早就想一死了之了?!?p> “我又何嘗不想一死了之,我想著就是熬著先,萬一雙喜回來還能看他一眼?!?p> 老人對福貴說完以后,就領(lǐng)著福貴往墳地走去了。因為他講的時候就看到提著冥幣的滿倉,知道他們回來就是讓雙喜祭拜一下親人。
墳地……
“后生,能幫我個忙嗎?”
“老伯,你說!”
“能幫我在這座墳邊上刨個坑嗎?這里埋著的是我媳婦,后面那兩個土堆埋著的是我的兒子兒媳他們。我想等我覺得時間要到了的時候,我自己爬進來,到時候也能離著他們近些。”
福貴聽完后唏噓不已,這何嘗不像前世的自己,無依無靠,無牽無掛。
這老人起碼還有雙喜這么一個侄孫,而自己當時一無所有。
福貴讓滿倉去村里拿把鋤頭,等會回來刨坑。
老人牽著雙喜往前接著走,走出十多米就停了下來。
“雙喜,這里面就躺著你爺,你奶還有你爹你娘和你叔,你給他們燒紙吧!”
福貴讓雙喜對著五個小土包磕了五個頭,然后邊點起火,讓雙喜燒起了紙錢。
福貴自己拿出一把香,給幾個墳頭上起了香,邊插香邊會和墳里的人說上一句。
“我會照顧好雙喜的!”
福貴買的香很多,本身就是準備了一個村的數(shù)量。
就這樣,滿倉在刨著坑,福貴則在不停的給小土包插上三支香。
天色也漸漸的暗了,滿倉有點害怕,畢竟鬼神之說流傳甚廣。于是他放下鋤頭,跑過來問福貴能不能明天再挖,天黑了還在這渾身不自在。
福貴也總算插完了香,看著滿倉那副略微恐懼的樣子,忍不住嘆了口氣說到:
“你害怕的那些鬼,都是別人朝思暮想,再也見不到的人?!?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