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三章 千仞雪
在空中畫出一道拋物線后，蛛絲牢牢地黏在墻上。比比東整個人倒懸在空中，她看了眼幾米開外的地面，開始緩緩下降。
雙腳落地，悄然無聲。比比東環(huán)顧四周，隨即跑了起來?，F(xiàn)在最重要的是要和大家匯合，她可不想被落在這異國他鄉(xiāng)……
一輛黑色轎車突然攔在比比東面前，司機(jī)打開了車門，坐在里面的黑衣女郎向她招了招手。
……
汽車向著城外駛?cè)?，在一棟四層公寓式建筑門口停了下來。兩人來到三樓，千仞雪鐵掏出鑰匙，打開了門，里面漆黑一片。
“嘭！”電燈將室內(nèi)照亮，千仞雪換上拖鞋，向內(nèi)走去。
“時間也不早了，先在這里將就一晚吧?！?p> “這里是……”比比東站在門口，打量著室內(nèi)。
一眼望去，雖然房間不大，但木制家具的擺設(shè)都十分緊湊有序，配合上客廳邊側(cè)的小假山與綠色盆栽，透露出一股樸素的美感。
千仞雪將鑰匙放在桌上，她轉(zhuǎn)過頭來，看向比比東。
“我家，只是平時不住在這里。”
比比東輕輕關(guān)上門，她站在客廳中央，左顧右盼。老舊的家具上都積著一層薄薄的灰，地板似乎也有些發(fā)暗。棕色的大窗簾半掩著玻璃墻，外面就是陽臺。
在陽臺向外看去，農(nóng)田無邊無際，一條柏油馬路不斷延伸。兩側(cè)的路燈逐漸變小，遠(yuǎn)方的點(diǎn)點(diǎn)光斑直至地平線。雖然夜里黑暗無光，但這對比比東的視野毫無影響。
“怎么樣？”她回頭看去，千仞雪站在身后。
微風(fēng)吹來，溫暖的空氣中夾雜著農(nóng)作物的芳香與泥土的清新，令人神清氣爽。比比東捋了捋發(fā)梢，莞爾一笑。
“挺好的。”
“你不嫌棄就好?！鼻ж鹧┞柭柤?，轉(zhuǎn)身走回屋內(nèi)。
比比東關(guān)上陽臺門，默默看著對方。千仞雪坐在沙發(fā)上，正仔細(xì)地調(diào)試手中的槍械，她一邊修著打火石，一邊用通條清理槍管。
“難得陪在雪兒身邊，我得做點(diǎn)什么……”比比東站在原地，開始思索起來。
可外面就是郊區(qū)，現(xiàn)在黑燈瞎火的沒什么好逛的。要不聊天？但說點(diǎn)什么呢？離開千仞雪這么多年，雖然有很多想問的，但她發(fā)現(xiàn)自己竟開不出口，也不知從何問起。
“該死的……”比比東在心中咒罵道，她發(fā)現(xiàn)兩人的關(guān)系似乎并沒有因?yàn)楹徒舛郎兀且琅f和以前一樣，三言兩語，草草了事。
比比東抬起頭，卻發(fā)現(xiàn)對方停下了手中的活，正看著自己。兩人四目相對，她倒有些束手無策，一縷笑容在千仞雪的嘴邊洋溢開來。
“你會下棋嗎？”
……
“雙神之戰(zhàn)，不僅是神位繼承者間的戰(zhàn)斗，更是政治派系間的你死我活。戰(zhàn)爭結(jié)束，武魂帝國徹底垮臺，被兩大帝國瓜分殆盡?！?p> 天斗帝國瓜分了武魂帝國的巨額遺產(chǎn)，卻既不接受難民，也不給予幫助，甚至還派出軍隊(duì)，驅(qū)趕平民，將他們流放至邊界，自生自滅。
錢很快就用完了，卻因?yàn)樯矸菰?，依舊找不到工作，被排擠、鄙視，甚至唾罵。躺過大街，睡過報紙。在瀕死之際，卻被心存善意的飯店老板娘收留。
“來我這里，不在乎你是誰?！?p> 至此隱姓埋名，成為了飯店中的服務(wù)員，每天送著碗筷與客人。明明活了過來，身體也越來越好，整個人卻如同行尸走肉一般。
飯館里整日的歡聲笑語，周圍的喜怒哀樂，仿佛都與自己毫無瓜葛，唯一能感覺到的只有心悸、昏沉與悔恨。
“也許，我想死吧?！?p> 一天夜里喝了些酒，渾渾噩噩地回到飯館。紅色大門半掩著，里面空無一人，這時候明明是最火熱的時間。正要離開，卻被老板娘拉住了手，她神色憂慮，說有大人物來了。
走進(jìn)后院，三人等候已久。男子坐在木凳上，翹著二郎腿。他身穿布衣，頭戴烏紗，折扇微微擺動著。旁邊站著兩名紅衣侍衛(wèi)，腰佩彎刀。
“那時候還不知道對方身份，也不知道他在等誰?！?p> 他站起身，走上前來，手中的折扇猛然閉合，老板娘卻已跪下。
“你是誰？”
“這不重要，千仞雪?！睍r隔多年，這個名字似乎已然失去了當(dāng)初的親切，感覺是那么的陌生，而又厭惡。
“你想要什么？”
他轉(zhuǎn)過身去，仰望夜空，記得一輪彎月格外顯眼。
“你恨千道流嗎？”
“恨……”之前沒有想過與爺爺?shù)年P(guān)系，在那一刻，卻脫口而出。既然已經(jīng)失去一切，便也不在乎所剩無幾的情感了。雖然不知道恨什么，牙關(guān)卻陣陣發(fā)疼。
“為我付出生命的人，沒有他，就沒有后來的這一切。如果不瞞著，結(jié)局或許也不會……”
“你恨千尋疾嗎？”
“恨?！睌蒯斀罔F，毫不猶豫。過去曾愛到情深，最后卻失望透頂。無力回天的絕望感，足以摧殘一切。
“不愿再想起他的模樣，卻宛如夢魘一般，縈繞心頭。原本溫馨的種種記憶，如今變得令人作嘔?！?p> “你恨比比東嗎？”
“……恨?！泵髅髦皇呛唵蔚囊粋€字，卻耗費(fèi)全身力氣。腦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現(xiàn)出她的模樣，視線瞬間模糊起來。
“為什么隱瞞這一切？為什么恨我？為什么救我？為什么離開我……”
想哭？不，沒有那個資格，從來都沒有。
“你恨千仞雪嗎？”
“恨。”咬牙切齒，深惡痛絕。雖然感到異常，卻不曾深究，放手錯過無數(shù)機(jī)會，最終落得如此下場……
“天底下最大的蠢貨，怎么會不恨呢？如果有十八層地獄，那想必是給她準(zhǔn)備的?！?p> 他轉(zhuǎn)過身來，明明面帶笑容，目光卻陰冷漠然。
“天下太平，帝國昌盛，卻依舊有人在暗中圖摸不軌、貪婪腐敗。和我一起，將他們一網(wǎng)打盡，斬草除根?！?p> “你愿意效忠于我嗎？”
“……”拒絕他，拒絕權(quán)力。
“……”正是因?yàn)闄?quán)力，這一切才得以發(fā)生，盡頭只有悲劇。
“……”
“我愿意。”
無比厭惡的權(quán)力與斗爭，近在眼前時，卻根本無法拒絕，宛若飛蛾撲火。此刻，縱然可以列出無數(shù)理由，但捫心自問，這一切究竟有什么好的？值得如此向往與犧牲？
“我竟無言以對，茫然不知?！备静幻靼啄赣H畢生所追求的東西，此刻卻依舊走上了一樣的道路。
紅衣侍衛(wèi)拿出卷軸，展開朗讀。
“在此，將一切獻(xiàn)于戴維斯陛下，誓天斷發(fā)?！?p> 看著那銀白刀片，有一瞬間想要抹脖自盡，最終還是割去了發(fā)梢。
指尖傳來陣陣刺痛，血液在口腔中蔓延開來，是如此的腥臭，卻又鮮美無比。雙唇輕吮著，令人沉醉。紙張上留下了鮮紅的指印，將其放于木盒中，雙手奉上。
“很好?！彼舆^盒子，點(diǎn)點(diǎn)頭。
“我要召集一批心狠手辣，殘酷兇狠，手段歹毒的忠誠部下，將他們散布至整個大陸，專門監(jiān)視各類官員、親王，甚至唐門?！?p> “思來想去，你是統(tǒng)帥的不二之選?！?p> “臣……遵旨?！笨粗种械念^發(fā)，身體變得蓬勃，精神重新抖擻，竟宛如新生。
下巴被折扇托起，他端詳著，眼中終于有了笑意，似乎對回答很滿意。
“真是張好臉蛋，男人都會沉迷其中的?！?p> 說完，他將雙手背在身后，徑直離開，兩名紅衣侍衛(wèi)緊隨而去。
“不要讓我失望，千仞雪。”
……
“至此，一切已成定數(shù)。”千仞雪看著棋局，長舒一口氣。
“時隔多年，最終重掌權(quán)力，亦或者是我被選中了？”
她輕輕移動棋子，隨即釋然一笑。
“很不幸，我贏了，將死?！?p> 千仞雪站起身，看向呆若木雞的比比東。
“戴維斯陛下要親自面見你，明天一早我們就出發(fā)，前往星羅主城。”
說完，她轉(zhuǎn)身離去。
“去洗個澡，然后睡覺吧?！?p> 被褥和床單都是粉色的，上面印著卡通小熊。千仞雪身穿睡衣，打著哈欠，一骨碌滾上床。她抬起頭，看向?qū)Ψ健?p> “怎么了？”
“沒事……”比比東緩緩爬上床，蓋上了被子。千仞雪拉動燈線，室內(nèi)瞬間漆黑一片。
黑暗中的一切開始變得清晰起來，比比東閉上雙眼，整個人卻清醒無比，根本睡不著。
她再次睜開雙眼，小心翼翼地轉(zhuǎn)過身去，卻正好對上了那藍(lán)色的雙眸。室內(nèi)萬籟俱寂，兩人四目相對。溫柔的月光透過窗簾縫隙，映在晶瑩的眼瞳上。
看著自己的倒影，比比東能清晰地感覺到，那其中所蘊(yùn)含的各種情緒。沉默良久，千仞雪深吸一口氣，輕啟朱唇。
“我能抱你嗎？”
比比東隨即愣住了，這算什么問題？可千仞雪并不像開玩笑的樣子，她盯著對方，目光灼灼，似乎在等待一個回應(yīng)。
“嗯?！北缺葨|向前靠了靠，仔細(xì)想來，千仞雪九歲便進(jìn)宮了，兩人不僅沒怎么抱過，甚至連覺都沒一起睡過。身為母親，真是失職……
手摟住了比比東的腰，千仞雪湊上來，兩人抱在一起，感受著互相的呼吸。
月光照在金色的頭發(fā)上，令其恢復(fù)了昔日的光澤。淡淡的香味傳來，吐息急促而短暫。千仞雪宛如嬰孩一般，在對方身上索求著。
抱住的雙手逐漸收力，千仞雪整個人緊緊貼了上來。她用力將腦袋埋了進(jìn)去，仿佛要鉆入比比東體內(nèi)。
“嗯……”力道的加大令人呼吸困難，盡管有些不舒服，但此刻的比比東卻無比的安然，她忍耐著，一邊用手輕輕撫摸著金發(fā)，一邊感受那蓬勃的心跳。
過了會兒，壓迫感開始漸漸消失，比比東低下頭，千仞雪依舊抱著自己，她的呼吸變得均勻而又緩和，似乎睡著了。
比比東看著對方，目光柔和，她輕輕地將下巴靠在金發(fā)上，閉上雙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