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宙長與非爺
“宙長“是我們?nèi)〗o數(shù)學(xué)老師的外號,因為他總是自稱主宰三界的宇宙宙長。
人、神、鬼都歸他掌管。
除此之外,他還說我們班同學(xué)是自然界存在的第四種生物---愚蠢的人,簡稱“愚人“。這種生物不歸他管,所以我們班同學(xué)不適合讓他教數(shù)學(xué),故而從一開學(xué),他就極不情愿給我們上課,整天板著臉,像我們欠了他錢不還似的。
每次考完試拿到試卷后,宙長就會坐在講臺上,瞇著他那雙本來就不大的眼睛,手中拿一根教棍晃晃悠悠,樣子像極了一個正在捉神弄鬼的道士。
而后他嘴里念到誰的名字,誰就得站在講臺上,看自己錯了幾道題,為什么會做錯,這樣他稱作“撈魚(愚)“。
所以這次周五上午的數(shù)學(xué)課,就變成了剛剛開學(xué)第一周摸底考試后的“撈愚“現(xiàn)場,氣氛就像蓋頂?shù)臑踉疲瑢⑽蚁挛缫环艑W(xué)就能回家的興奮壓制的死死的。
高一的時候數(shù)學(xué)滿分還是120,剛進入高中這次模擬考,我的數(shù)學(xué)考了99分,史無前例的最“高”分,又是史無前例的最低分。
“我們班竟然還有沒上100分的!“宙長抿了抿嘴唇,向上扶了扶黑框眼鏡,用敏銳的眼神掃向教室各角。
初中的時候滿分都是100分,盡管我是年級第一,但99這樣的高分從來沒考過。
可在虢中這樣的好學(xué)校,尤其宙長帶數(shù)學(xué)課的班級,99分無疑是倒數(shù)第一。
“趙倩!“宙長將頭幾乎全部埋進手中拿的試卷里,似乎是為了看清試卷上寫的扭扭曲曲的名字,“是哪個?“
聽到我名字被大聲念出來的時候,先是怔了一下,而后條件反射一般站了起來,將身旁的凳子弄出了不大不小的響聲。
“數(shù)學(xué)成績我們班倒數(shù)第一,99分?!?p> 宙長微低著頭,讓自己的視線通過架在他鼻梁上的黑框眼鏡上方穿過直直射向我。
那目光,里面有太多諷刺,但更多的卻是失望。想起小時候母親讓我去買醬油,而我卻錯拿了一瓶醋回家的情景,而母親看到結(jié)果只是搖頭感嘆,似乎想要放棄教我怎么辨識醋和醬油。
所以數(shù)學(xué)老師此刻眼中折射出的目光,與母親那時候的簡直如出一轍。
想要忘記此刻的感受,怕是要用盡一輩子的力氣。
說實話,99分是我數(shù)學(xué)考過的最高成績,如果不是按比例算的話。
就像郭曉天是我最喜歡的人,如果不看向后來的話。
我又一次成為了全班同學(xué)眼里的焦點,只不過初中時是羨慕和嫉妒,而現(xiàn)在卻是陌生又同情。
都說學(xué)習(xí)最好和學(xué)習(xí)最差的學(xué)生,最容易被老師記住名字。而這個學(xué)習(xí)成績毫不起眼的我,在一個陌生的高中剛開學(xué)就被老師記住名字,這樣的感覺,無異于杯子里的一滴水被珍貴,森林里的一棵樹被體會。事實卻是,這滴水是污水,這棵樹是矮樹,記住我的名字,純屬迫不得已。
這種從眾星捧月的高度摔落到深淵谷底是什么感覺呢,就是一不小心將自己全身摔了個稀巴爛,還不敢對眾人說出自己真的很痛的真心話,因為腳下踩空,純屬自己活該而已。
中考后我雖考上了所有人都渴望的虢中,卻成了一個給班級墊底的差生,這真是一件滑稽透頂?shù)氖虑椤?p> 直到見到郭曉天后,我心中的霧霾才算散去了一小部分。
我總覺得他就像一縷清香,什么都不用做,只要站在那里,周圍就能春暖花開。
“怎么了,不高興?“郭曉天瞅著我,撥弄著腳下的石頭。
其實心里已經(jīng)很開心了,但時不時的還是會想起成績的事情。雖然真的不想把自己的不快傳染給郭曉天,畢竟跟他見面的機會太過珍貴、時間太過短暫。
于是我慢慢抬頭向他微笑:“沒怎么啊。“
“怎么樣?“
不怎么樣,沒你的生活再怎樣也不怎么樣。
“什么?“我抬頭看他,四目對望,空氣又變得曖昧起來。
他嘴角又揚起那該死的弧度,夕陽灑在他棱角分明的臉上,原本壓抑的星期六瞬間變得與他一樣美好。
“你傻嗎?“
“我不傻?。 ?p> “你還真是傻!“
你說啥就是啥,你說傻就是傻吧。
低頭的時候才發(fā)現(xiàn),腳底下的石頭被他擺成了一個好看的心形。
后來是在我的建議下去漫步在泥濘的小路上的,兩側(cè)是黎稷彧彧的苞谷田地,擋住了遠方窈窈冥冥的山脈。有秋風(fēng)吹來,將苞谷吹的啪啪作響。頭頂白云宛若素練,陽光透過它傾直而下,白中透黃,黃里滲白。
后來又去了網(wǎng)吧,只覺得那個下午匆匆而過,除了他身上的余香,什么都沒留下。
”什么時候回我信?“分別的時候,他突然開口。
“回到學(xué)校里就回。“
“哦,那……再見。“
“嗯,再見?!?p> 憋了一肚子的話,見到他的那刻大腦突然就成了一片空白。
我承認在分別的那刻我舍不得他。我不喜歡看他背影,所以只能留我的背影給他。
分別在我家門口那個街頭,我轉(zhuǎn)身就走。
后來才發(fā)現(xiàn),最讓人心痛的,是明明身旁這個人能讓你撕心裂肺,卻偏偏與你沒有半點關(guān)系,最多也只能用曖昧的關(guān)系安慰自己。
星期天的晚自習(xí)課上,我在無意間發(fā)現(xiàn)了楊金峰的數(shù)學(xué)試卷,是摸底考試的成績,上面是鮮紅的118分。
我閉著眼不敢直視,瞬覺它真像燈泡一樣刺眼,想抓起它摔碎時,才發(fā)現(xiàn)即使跳躍也根本夠不著懸掛它的房梁。
真是可笑。
還不如將力氣省出來回宿舍跟那幫姐妹去分享美食的好。
果不其然,待我回到宿舍時,她們早已經(jīng)將“美食大會”進行到了一半。只見劉晴將一大口咸菜塞進自己嘴巴,瞪大眼睛口齒不清,并用筷子指著張曉風(fēng)桌子上的辣醬拍手叫絕:“這個好吃這個好吃?!?p> 平時在家吃的粗茶淡飯總覺得缺鹽少醋,可當(dāng)我們要在學(xué)校呆一周都不見得想吃什么就有什么的時候,張手就來的粗茶淡飯總會成被我們捧為珍寶,一哄而搶。
在大家都互相品嘗過各自家?guī)韺W(xué)校的五谷雜糧后準(zhǔn)備上床睡覺時,劉晴總是慢半拍叫喊自己來不及刷牙洗漱。因為她非要挨個吃個遍還要吃飽才行,最后才發(fā)現(xiàn)一個比一個好吃,又怪自己剛才吃的太飽而自己的胃太小。
“你能不能快點,我還要收拾桌子?!皬垥燥L(fēng)端起洗腳水就往門口走,順便白了她一眼。
“再讓我嘗嘗,就一口!“
“胖死你!“
“最后一口最后一口。“
“你給我吃光了我這周吃什么?“劉非挽起褲腿,手里拿著剛剛洗過的襪子,估計是剛從洗手間回來。
她不喜歡用盆洗腳,所以每天晚上都穿著拖鞋挽起褲腿去龍頭上沖涼,雖已是金秋十月寒氣逼人。
“吃你一點辣醬怎么了,小氣?!皠⑶缧α?。
“你吃你吃。“
就知道劉非回這句話的時候沒安好心,果不其然,她拿著剛洗過的襪子不懷好意低頭詭笑著朝劉晴走來。
“爺爺,小的錯了!“看到劉非拿著襪子逼向她,她立刻”跪地求饒”。
“去,給爺放在柜子里,從哪拿的放哪去!“劉非倒是不失霸氣,就坡下驢。
“諾諾諾,非爺。“
后來“非爺“這個外號就在我們班傳開了。
因為特別習(xí)慣叫非爺,以至于后來忘了她真實的姓氏和性別。
“樓管啊姨來了,噓噓噓……“是黃小聰?shù)穆曇?,打斷了剛剛給我們講葷段子的史沁。
關(guān)系慢慢變熟,故而聊天的尺度也越來越大。
“哎呀,你討厭~“劉晴又開始不正經(jīng)故作妖里妖氣了。
“快點快點,后來怎么樣了?“
“哎呀哎呀,快點快點……“
因剛才史沁的“葷段子”講到一半就被黃小聰打斷,大家聽的意猶未盡便對黃小聰群起而攻之。
“黃小聰你討厭……“
用兩條腿踹史沁的床的,是她上鋪的劉晴和與她床挨著的張曉風(fēng),雖然大家早已經(jīng)躺在了各自的床上,但不得不承認在這樣月黑風(fēng)高的夜晚,唯有史沁嘴里搞笑的黃段子才能讓我們?nèi)朊摺?p> “咚咚咚……“是一陣急促的敲門聲,宿舍立刻安靜了下來。
“202睡覺啦,不要影響別人休息!“門口是樓管阿姨尖尖的聲音,不斷回蕩在寂靜的樓道。
“更年期到了吧!“黃小聰輕聲埋怨。
“是她吵別人休息吧?!?p> 說話聲暫停了五分鐘,直到聽到門口尖尖的高跟鞋聲音漸行漸遠,室友便又開始興奮起來。
“來來來我們繼續(xù)。“
“服不服就說服不服?“
“你小聲點,你阿姨等會又來敲門了……”
“怕啥!她打得過我們嗎?“
大家你一言我一語噼里啪啦說個不停,讓人根本分不清是誰在挑釁誰在講話,于是宿舍又變成了“瘋?cè)嗽骸薄?p> 我小心翼翼的疊起剛給郭曉天寫好的信,看了手表,凌晨01:13,室友們還聽著葷段子在樂呵樂呵,那一刻,突然有點喜歡這個小家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