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夜,燈火如晝,酒饌具備,章龍紹攜后妃為月徙來使設(shè)宴洗塵,五品以上文臣武將列席。
酒敬三輪,賓主客套,寒暄已畢,繼而升歌舞,彩衣飄來漾去,羽扇乍放乍收,紇骨雄奇看得心不在焉,他移目環(huán)顧,見眾人含宮咀徵,如癡如醉。
待一曲既畢,他忽而揚(yáng)聲道:“有好酒還要有人較藝,不如比劃幾招來助助酒興?!辈淮貞?yīng),緊接著又側(cè)身對坐在下首的人道,“叱羅傣?!?p> 叱羅傣領(lǐng)命而出,步履矯健,虎體熊腰,聲如洪鐘:“有誰來一戰(zhàn)?”
宴中眾人未料來使會有此提議,不由面面相覷。
在座武將皆對其狂妄之態(tài)有所不滿,懷化大將軍危嶔當(dāng)即出列道:“皇上,末將請戰(zhàn)!”
章龍紹朗聲道:“準(zhǔn)!”
危嶔轉(zhuǎn)而對叱羅傣道:“請選武器?!?p> 叱羅傣雙手抱胸,粗聲道:“我的拳頭就是我的武器!”
危嶔被激起意氣:“好,那我便與你徒手較量!”
他話音未落,忽有拳風(fēng)直撲面門,其勢若千鈞,他拼卻全力側(cè)身一步,方堪堪避過。未待他奮起進(jìn)擊,又有凌厲拳風(fēng)摧面,其迅如電掣,他避之不及,左頰中拳,身體自不受控翻倒于地,吐出兩顆血牙。
叱羅傣復(fù)雙手抱胸,粗聲道:“還有誰?”
坾虎衛(wèi)指揮使狄廉邟出列道:“皇上,卑職請戰(zhàn)!”
“準(zhǔn)?!?p> 狄廉邟朝叱羅傣抱拳一禮,叱羅傣回以直擊面門一拳,狄廉邟向后下腰,靈活避過,右腿掃向?qū)Ψ较卤P,但覺其下盤穩(wěn)如泰山,受他一腿,竟巋然不動。叱羅傣又一拳當(dāng)頭捶下,狄廉邟展身右移,舉拳發(fā)力攻向?qū)Ψ嚼呦?,只覺對方一身銅筋鐵骨,拳不入肉,反倒震得他右臂生麻。叱羅傣雙手成拳,去勢剛猛,狄廉邟為拳風(fēng)所罩,動彈不得,只覺胸口及下腹兩處一痛,凌空倒飛三丈,重重摔地。
紇骨雄奇口嚼蝦球,挑眉望了望主位上的章龍紹,傲然一笑。
叱羅傣復(fù)雙手抱胸,粗聲道:“還有誰?”
在座眾將雖有不甘,但連睹兩戰(zhàn),知叱羅傣技高,當(dāng)下多有遲疑。
席間有片刻寂靜,靳無射出列道:“皇上,末將請戰(zhàn)?!?p> “準(zhǔn)?!?p> 叱羅傣出拳如風(fēng),直擊靳無射面門,靳無射并掌為刀,切其陽溪穴,四兩撥千斤化解對方攻勢,同時右手電往,直取對方膻中穴,叱羅傣回拳格擋,兩人瞬息間交手十余回合,劈、捶、推、掃、斬、切……招式變換奇快,在場眾人只覺一片眼花繚亂。
靳無射覓得其中空隙,曲肘運(yùn)力向叱羅傣胸口頂去,同時亦中叱羅傣一拳,叱羅傣文風(fēng)不動,靳無射連退三步,胸口氣血上涌,他強(qiáng)自壓下。
靳無射腳步一動,欲復(fù)欺身再上,旐烈侯靳矍急道:“無射,不可逞強(qiáng)!”
靳無射見祖父面有憂色,氣息急促,極力壓制震顫,行伍出身之人,刀頭舔血,視死如歸,此刻竟脆弱畢現(xiàn),與尋常老人無異,他心內(nèi)一軟,終究不再堅(jiān)持,轉(zhuǎn)身回到祖父身旁。
叱羅傣復(fù)雙手抱胸,粗聲道:“還有誰?”
滿場俱寂,鳳行祉放下酒杯,清聲道:“皇上,臣請戰(zhàn)。”
眾臣聞言驚詫,坐在皇后下首的章瑄洱連忙急道:“皇兄,快駁回鳳哥哥!別讓他去冒險!這粗漢那樣囂張,直接抓起來將他下獄吧!”
章龍紹只道:“準(zhǔn)!”
章瑄洱還欲再言,被章龍紹居高臨下望一眼,九五之尊,不怒自威,那神情之嚴(yán)厲前所未見,她終究不敢再開口。
鳳行祉起身,從席間緩步走出,紫色官袍上仙鶴凌云,明亮燭光下美如冠玉,文質(zhì)彬彬。
紇骨雄奇撫掌大笑:“貴國文臣竟然也喜歡參與武斗?有趣!有趣!”
鳳行祉微微一笑,對叱羅傣道:“請。”
叱羅傣右手成拳,提千鈞之力向鳳行祉重重?fù)羧ィP行祉不閃不避,握拳直迎而上,兩拳相碰,喀嚓一聲,骨頭碎響,叱羅傣爆發(fā)震天痛呼,右臂無力垂下,左手握著右臂,連退兩步,氣喘如牛,面目通紅。
一招定勝負(fù)!眾臣又一驚,終由此可想見那人領(lǐng)兵上陣時的英勇風(fēng)采。
鳳行祉立在場中,對紇骨雄奇道:“不知大皇子是否盡興?可還有其他勇士要來一戰(zhàn)?”
紇骨雄奇收起輕蔑之色,爽朗一笑,道:“叱羅傣已是我月徙國第一勇士,鳳大人能文能武,佩服!佩服!”他斟滿一杯酒,立起身,對鳳行祉道,“我敬你?!?p> 宮女為鳳行祉送上酒,鳳行祉端酒與紇骨雄奇對飲一杯,隨后回座。
紇骨雄奇又向章龍紹致歉幾句,敬酒一杯,氣氛和緩下來,宮商復(fù)起。
紇骨娜璉舉杯道:“兄長與我遠(yuǎn)道而來,感謝陛下盛情款待,我愿獻(xiàn)舞一支,表達(dá)謝意?!?p> 她言罷,一飲而盡,放下酒杯,鳴掌兩下,隨行侍者奏起月徙樂,篤瑪琴音色遼遠(yuǎn),扁呮號聲量洪大,噠其鼓氣勢磅礴,三樂合奏,直引人暢想異域風(fēng)光。
紇骨娜璉走入場中,蜜色長發(fā),辮細(xì)而密,自上而下合為一股,共匯腦后,額間一顆紅寶石熠熠生輝,她長裙如火,耀眼奪目,舞步跳脫,踢踏來去,腳踝銀鈴清脆,宛如林間精魅。
一舞臨了,紇骨娜璉忽而解下額飾,踩著節(jié)拍,變換舞步,直往鳳行祉而去。
據(jù)月徙風(fēng)俗,女子額飾自降生起由父母所配,終年佩戴,及至成年后親手贈與男子,女子送贈額飾即含愿偕白首之意。
章瑄洱見此情形,自然按捺不住,正欲起身,坐在下首的珤妃連忙暗自在桌下拉住她,悄聲道:“長公主,外邦來使當(dāng)前,不可失禮?!?p> 眾人紛紛暫停吃喝,滿場矚目,眼看紇骨娜璉越跳越近,距離鳳行祉僅五步之遙。
鳳行祉暗下用勁拍向身前案柱,桌面受震,白玉杯傾倒,酒液橫流,染上紫色官袍一片濕漬。
“抱歉。”清聲朗朗,蓋過樂音,鳳行祉立起身道,“皇上,臣衣有污,請容臣告退稍事整理。”
章龍紹命內(nèi)侍領(lǐng)鳳行祉下去更衣。
紇骨娜璉停在距鳳行祉食案前三步之遙處,手捧額飾,對此變故似乎頗為不知所措。
章龍紹率先鼓起掌,隨后場中掌聲雷動。
章龍紹稱贊道:“六公主舞步輕靈,如踏流云,開合有度,張力無限,可謂精彩之極!”
紇骨娜璉明媚一笑,復(fù)將紅寶石系回額間,雙手交疊行了個月徙禮儀,欣然領(lǐng)受夸獎。
紇骨娜璉回座,華宴繼續(xù),觥籌交錯,推杯換盞,賓主盡歡,鳳行祉直至宴席將盡才回返。
宴畢人散,來使由禮部主客清吏司送回翍巁館,余人各自歸府。
章龍紹與皇后姬諼同回珮甯宮,當(dāng)夜在皇后宮中留宿。
章龍紹揮退宮女,親自為姬諼脫冠,中宮之榮,簪釵重重,金鈿珠花繁累,他逐一去除,極盡耐心。姬諼端坐在梳妝臺前,望向銅鏡中立于身后的人,忽而輕笑道:“紇骨兄妹此行,與皇上聯(lián)姻意圖昭然若揭,但依今晚所見,那六公主似乎看中了鳳相?!?p> 章龍紹終于將姬諼鬢間飾物去盡,繼而解發(fā)髻,聞言亦笑道:“月徙國尚武,民風(fēng)所向,國中女子多慕勇士,鳳卿打敗了月徙國第一勇士,六公主因而傾心于他,也在情理之中?!?p> 姬諼不解道:“按理月徙使團(tuán)此來是為建交,那紇骨雄奇卻為何在宴席上大肆挑釁?其意不誠啊!”
發(fā)髻解開,長發(fā)如瀑披垂,章龍紹俯身拿起木梳為她梳頭,隨后答道:“建交是紇骨鳩廻因勢謀遠(yuǎn)之舉,紇骨雄奇年輕氣盛,或許心有不服,故而欲圖在宴席上耀武揚(yáng)威一把?!?p> 姬諼道:“他們的第一勇士被打敗,他倒也并未生氣?!?p> 章龍紹道:“月徙國全民崇武,敬服強(qiáng)者,自不會因落敗而置氣?!?p> 姬諼接道:“只是六公主若中意鳳相,怕會不愿入宮。”
章龍紹無奈:“你就如此迫不及待地想要給朕納妃?”
殿中燭光熾盛,帝后二人絮絮閑話,一夜更漏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