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節(jié):薛定諤的云州城
蒼茫大地上,一片殘垣斷壁,連綿不盡。
一眼望去,雜草叢生,灌木遍地,常有林木生長其間,鳥叫蟲鳴,不絕于耳。
這是一座荒廢了許久的城市遺跡。
今天,這里迎來了久違的人煙,一支上千人的隊伍來到了此地。
這支隊伍中的人大多是衣衫襤褸的平民百姓,小部分是士兵,散落于人群周圍。
隊伍的最前頭,有幾人邁步而出,其中,一個身穿朱紅色官袍的青年呆呆地看著眼前的一切。
半晌,他開口了。
“這就是云州城?分配給我的云州城?”
葉歡看著眼前這片荒郊野地,忍不住問道。
一旁面目清雋、氣質(zhì)儒雅的忌辛廉答道:“是的,知州大人。你剛才也看到‘云州’二字的城門石刻了,這里確實便是云州城?!?p> “那么城呢?”
“很顯然,沒了。”
“……”
作為一個知州,剛上任,結果發(fā)現(xiàn)州沒了?
葉歡深吸一口氣。
冷靜,冷靜。
他努力回憶,想要看看是不是哪里出了問題:
他叫葉歡,是一個撲街的科普視頻UP主,因為“第二根半價”的廣告拉了朋友去割包皮,結果在醫(yī)院走廊里等叫號的時候穿越了,出現(xiàn)在了這里——這一點沒問題。
根據(jù)腦子里多出來的記憶,這里是楚國,他現(xiàn)在還叫葉歡,是常山郡王一系,大楚皇家宗室。不過他家這一系早就沒落了,他那早死的父親連爵位都沒繼承。
父親死后,他被母親帶回娘家村子里養(yǎng)大,再后來母親也死了,他就靠著兩畝薄田勉強度日,就是一普通農(nóng)民——這一點也沒問題。
再之后,就是半年前了。
半年前,宗正司從楚國各地找了三名宗室子嗣入京,葉歡就是其中之一。和他們一起入京的,還有三位藩王的子嗣。
葉歡聽說,當今官家無后,這是在選拔下一任官家了。六名宗室子嗣將會被分配到大楚各地擔任知州,最終選出一位成為太子——這一點依舊沒問題。
一步登天的機會就在眼前,葉歡也是萬分激動,想要分配到個好的州,拿個好開局。但奈何太窮,他東拼西湊也就湊出十六貫來送禮疏通,然后就被分配到了這西南邊境的云州……
等等,他好像找到問題所在了!
按照這個世界的米價折算,一貫大概相當于500元,十六貫就是8000元——“這里是八千塊,幫我選上總統(tǒng)”,他這行賄大抵就是這么個意思了。
這樣行賄,宗正司沒把他分配到海里去,都算是給面子了……
“這也太欺負人了!”
旁邊一個憤怒的聲音突然響起,打斷了葉歡的思緒。
出聲的是他身邊的一個虎頭虎腦的小伙子,叫宋平,是他表弟,從小在村子里一起長大的。
此刻宋平滿臉不忿,大聲道:“不就是錢沒送夠么?這般羞辱人,給一個早就沒了的城!這還當個鳥知州!”
葉歡聽著有點耳熟,生怕他下一句說出“不如上梁山”來。
還好,忌辛廉先開口了。
這位新上任的云州通判正色道:“此言差矣。云州城在這西南好好的,每年錢糧稅收、人口丁役的數(shù)目都是清清楚楚、登記在冊的,怎么早就沒了?”
宋平氣極,一指眼前,“明明早就沒了,都破成這樣了,一個人都看不到!”
忌辛廉搖搖頭:“但是冊子紀錄確實沒錯,每年的錢糧稅收、人口丁役也確實是清清楚楚?!?p> 宋平看他就是囫圇話來來回回,也不跟他說了,直接對著葉歡嚷嚷起來:“大郎,這城都沒了,你這知州也干不下去了,我們還是先回潯州,把這事報告給朝廷再說吧。”
說完,似是想到了什么,眼睛一亮,眉開眼笑,“說不定這還是個好事,可以換個肥的州呢!”
忌辛廉不作聲了,靜待知州大人發(fā)話。
葉歡也沒吭聲。
他從這忌通判的話里聽出了一些東西來,再看對方這波瀾不驚的模樣,似乎早就知曉云州城沒了,嘴上卻不正面回應,一番廢話說得四平八穩(wěn),這讓葉歡不禁想到了許多東西。
如果自己沒猜錯的話,他們現(xiàn)在要是走了,這“云州沒了”的賬多半就要算在他葉歡頭上了。
這口鍋不小,而且這個黑鍋他大概率還推不掉:
堂堂一個州沒了,都能捂了不知道多久,這背后的能量很恐怖,顯然不是一個新上任的小通判能做到的,這只是小卒子罷了,背后還有真大佬。
他一個走了狗屎運的沒落宗室,在京師半年連官家的面都沒見過的貨色,就連手下的人都是對方的,怎么跟這種真朝堂大佬斗?對方估計一切都安排好了,就等著他呢。
所以,走是不能走的。
稍一思忖后,葉歡突然開口問道:“忌通判,我們?nèi)缃襁€有多少錢糧?”
忌辛廉眼神微微詫異,但還是不慌不忙地答道:“從京師一路行來,路途遙遠,耗費頗重。大人還將家鄉(xiāng)的災民帶上了,又要額外采買糧食,再加上按朝廷旨意組建的這支精銳護衛(wèi),一概開銷很是沉重,如今現(xiàn)錢只剩七百余貫了?!?p> “糧食的話,卑職想著到云州自有解決,因此也沒采買太多,約莫還可供半月之需。”
七百余貫,就算全拿去買糧,也就夠一千多人吃半個多月,算上存糧,也就一個月出頭,立馬開墾種地都撐不到收獲。
沒有糧,他就不可能賴在云州不走,最多一個月必回潯州,對方的后續(xù)手段就在那等著他了。
葉歡暗自搖頭。
這身體的原主人原本還高興呢,竟還真妄想皇位,卻不知他一個真農(nóng)民參加到爭奪皇位的游戲中來,又沒靠山又沒盟友的,不是福,是禍啊……
正想著,不遠處突然騷亂起來,吸引了眾人的注意力。
“何事慌張!”
云州廂軍的衛(wèi)指揮對那邊呵斥起來。
那頭的火光隱現(xiàn)、異響傳來,過了一會兒,十幾個士兵過來了,拉著一個渾身被一條紫色繩子緊緊綁住的女子。
最前邊的兩個男人一青年一中年,不是士兵,沒穿甲胄,而是穿了一身玄黑色長袍。兩人的左耳上還都戴著一個古怪的圓形耳環(huán),內(nèi)有一薄金屬片。
那年輕黑袍男子邊走邊說:“在那邊發(fā)現(xiàn)了一個屋子,有只妖怪住在這里,已經(jīng)抓起來了?!?p> 他的手不停在自己身上扒拉著,扯下一團團的白絲,隨意地扔到地上,“到底是臨近十萬大山了,妖怪都多了。”
妖怪?
葉歡暫停思緒,好奇地看向那女子。
根據(jù)記憶,這個世界是真有妖怪存在的,只不過葉歡從小到大沒見過,卻沒想到在這里見到了。
只見這女子披頭散發(fā),低垂著頭,一襲破舊的布裙,右胳膊上有血跡,被拉著走過來的時候左腿還一瘸一拐的,身上零散地粘著一些粗大的白絲。
沒有青面獠牙,沒有獸耳尾巴,這看起來就是個普普通通的女性人類。
唯一能夠跟“妖怪”聯(lián)系到一起的,大概就是她身上那紫色的繩子了——那應該就是傳說中的捆妖繩了,據(jù)說對付妖怪很有用,綁上之后,一身妖法無法施展。
“妖怪?”
忌辛廉看了那女子一眼,眉頭微微一皺,“直接殺了便……”話說一半,突然想起葉歡就在一旁,頓時扭頭,恭聲道:“葉知州,抓到只妖怪,還請下令處死吧。”
下令處死?
葉歡大感荒謬:在他看來,他們現(xiàn)在的行為,就像是一群人擅自闖入別人家中,還把主人家抓起來殺了——這讓他不由聯(lián)想到了地球上某些人曾經(jīng)在新大陸上干過的那些事。
偏偏這種行為是正義的。
根據(jù)記憶,在這個世界,你不用知道一個妖怪做了什么,只要他(她)是妖怪,那斬妖除魔就是天經(jīng)地義,是正義的事業(yè)。
“葉知州?”
忌辛廉在一旁看葉歡半天不說話,催了一句:“還請下令吧。”
葉歡默想一陣,抬起頭來,終于開口:“先押下去,傷口處理一下,吃喝招待著,別讓她死了?!?p> 一時之間,他終究無法接受這種正義行為,打算先押下去查清楚再說。若這妖怪真是窮兇極惡,再殺不遲。
周圍人聞言,都是一愣。
隨后,就連之前跟忌辛廉不對付的宋平都大聲嚷嚷起來:“大郎,這可是妖怪啊,比大蟲還惡,還是趕緊殺了的好!”
忌辛廉也摸著他那漂亮的小胡子勸道:“是呀,知州大人,自古人妖不兩立,斬妖除魔,天經(jīng)地義,此乃正義之事。這妖怪,還是趕緊殺了的為好?!?p> 眼見其余人等也要開口,葉歡先一步開口,大聲道:“忌通判說了,這云州城一直好好的,錢糧稅收人口丁役向來清清楚楚,現(xiàn)在卻沒了!”
他語氣悲憤,像是自己沒了一樣。
接著他語氣一轉(zhuǎn),正義起來:“而現(xiàn)在,這只妖怪卻住在這里!本官懷疑,云州城之所以沒了,與這妖怪有莫大牽連,需要好好審問!”
說完,看向忌辛廉,若有所思:“忌通判,你這么急著殺掉她,莫非……”
忌辛廉萬萬沒想到葉歡反手一個“殺人滅口”的鍋扣過來,一下愣住了,差點把胡子拔掉。
接著,他眼神古怪,略一沉默后,朗聲道:“知州大人明察秋毫,此言甚是,確要好好審問?!?p> 葉歡眼光從周圍人等身上一一掃過,原本想開口的幾個人都閉嘴了,生怕變成了造成云州城消失的罪魁禍首、抑或同黨。
這妖怪死不死關他們屁事?白喊兩聲幫個腔、斬妖除魔主持正義還行,可一旦主持這正義需要付出成本了,又沒好處,那就還是算了吧。
宋平則是愣愣地看著那女妖怪,心中想到,原來忌通判沒說錯,云州城還真是突然就沒了?大郎又是怎么知道是這女妖怪搞的鬼?真厲害,當上知州就是不一樣了!
見無人再反對,葉歡點了點頭,命人把那妖怪押了下去。
隨后,他環(huán)視周圍一圈,入目的殘垣斷壁令人悲從中來,再想到如今的處境更是讓人沮喪,不過這些負面情緒立馬被他撇到了一邊。
現(xiàn)在想這些毫無益處,想辦法解決眼下的困境才是正事,至少他還有一個月的時間。
葉歡眼神堅毅起來,大聲宣布:“云州城已到,扎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