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子(三)
南梔睜開眼就看見大肉團被攤煎餅一樣攤在地上,而杜芷柔早就讓人將門窗鎖住。
南梔喘著氣起身,身上腐爛的臭味可能因為原身聞習(xí)慣了并不難熬。她不知道為何要重生到原主死亡的這個節(jié)點,但是望向還有呼吸的肉團,她覺得原因應(yīng)該在這個人身上。
南梔費力將男子扶到床上,又撐著喂了他一壺水,和他并肩躺在一塊兒。
她不說話,望著關(guān)閉的紗窗,好似能透過窗看見窗外的落葉。
“當(dāng)時你不是說……叫我滾么?怎么,還扶我上來?”男子睜開雙眼,琥珀色的瞳孔卻是意外的純凈,眼中有著憤然,他是真的愛上了她。
南梔沒有回答他這個問題,看著他就笑起來,彎彎的唇角和仍舊漂亮的面龐,握住了他的手,告訴他:“下輩子不要遇上我這種人了,小侯爺。”
她還是稱他為小侯爺,似乎沒有被揭發(fā)那晚的歇斯底里。
謝允安也不說話,反握住她的手,舍不得這死前的溫暖,他聽見她絮絮叨叨對他說著話。
從一開始清晰到后面迷迷糊的。
“娘說姐姐不可能和我交好,我總不信,最后沒想到害了自己也害了她,我真真是蠢貨。”她自言自語道。
“我娘死了,我沒娘了……”
“下輩子,下輩子你別去煙花柳巷了,得了這種病好痛,我其實好多次都忍不住了,想一了百了算了,可沒想到,我是個膽小鬼,還想活著,愚蠢又卑劣。”她對他說。
謝允安原本以為自己已經(jīng)沒有了心疼這種情緒,可還是忍不住顫了一下。
南梔以為他冷,不管臟不臟,只自顧地抱住他。
“我下輩子也不想再遇見你了,小侯爺,”南梔終于落下淚來,洇濕他的發(fā),“你怎么能騙人呢,我多想從庵堂里出去啊,可是怎么……我又被騙啦?!?p> “她們都想我死你知道嗎?”
“你的身份是假的,你的愛是假的,你的狠心是真的,你想我陪你去死,卻連自己真實的名字都不告訴我,小侯爺,你怎么能這么自私?你怎么能!”
謝允安這才有些恍然,她以為南梔嫌棄他,卻沒明白過來,南梔是恨自己欺騙她。他在南梔眼中,和陷害她的嫡姐沒有區(qū)別,都是南梔付出真心然后錯付。
他的眼睛迸發(fā)出一種名為希望的光來,顫顫巍巍開口:“我……叫……謝允安?!?p> “謝允安,”南梔松開抱住他的手,衣衫上早就沾滿對方身上的組織液,但是她沒有嫌棄,只是露出一個燦爛的笑容,“當(dāng)時你不是問我愿不愿意和你一起死嗎?”
“我現(xiàn)在回答你,我愿意?!蹦蠗d面上笑著,眼淚卻若珍珠一般不斷掉落,“我告訴你,我這輩子愿意,我并非不愛你,是你利用我。”
“算了,現(xiàn)在說這些又有什么用呢?”她面上三分惆悵,細長的眉從高挑到落下,一副看破死生的樣子,淡然的樣子加上蒼白如紙的病態(tài)面容,使她更像是九天之上玄女落入凡塵。
少女將自己頭上的釵子拔下,一頭秀發(fā)落下,原主真的很愛自己的美貌,就算是渾身潰爛都盡力養(yǎng)護好自己的一切。
這樣美的人,自盡起來才夠美,夠驚心動魄。
“不……”謝允安看出南梔是認真的,伸手想要扯住她的袖子,可是還是慢了一步。
少女手中的釵子沒有半分猶豫狠狠插入自己的心口,噗地一聲吐出一口血出來,女子身子軟下來,趴在謝允安身上。
“為……什……么……”謝允安雙眼充血凸起,手環(huán)住女子,想要安慰她,但是他自己都自顧不暇。
“為什么呢,可能是像我爹說的那樣自甘下賤吧,”南梔無聲笑了幾聲,“就算是知道你染上花柳病,你害我,我都想陪你去死。”
“你開心嗎?我想著,這副身體肯定比你晚些去,不能讓你見到一起死,你可能又會生氣、難過,還會懷疑我究竟有沒有陪你死,所以就讓我走在你前面就好啦。”
“但若有下輩子,謝允安,”南梔自知氣數(shù)已盡,說出最后一句話,“我不愿再見你,不愿愛你,你就讓我自私一回罷。”
少女沒有了呼吸。
“不?。。 敝x允安嘶吼出聲,“來人!救命啊!”
“求求你們,有人嗎?救人?。。?!”
屋外靜悄悄的,根本無人理會,是存心想讓他們一起折磨致死。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謝允安腦袋去尋著她的唇,輕柔地吻上去,“我不應(yīng)該聽信一言,不知道你是何種人就害了你?!?p> “我也愛你啊……”
他現(xiàn)在已經(jīng)完全相信南梔是被冤枉的了,畢竟她一個庶女能翻出多大的波浪,不至于被自己的嫡姐和完全不相干的人害到得了臟病這種程度。
就算在臨死前也沒有用什么狠毒的話說什么,只是后悔不應(yīng)該一腔真心向豺狼。
再說雇傭她的兩個女人狠戾的手段,還有剛才在屋外說的陛下和太子殿下,倒是讓他想起害自己到如今這種地步的仇人,這做派,這貪戀權(quán)勢的樣子,這無所不用其極的手段……
謝允安覺得自己活了二十二年的腦子從未如此清醒過,能夠?qū)⑺械年P(guān)節(jié)想清楚。
可是,現(xiàn)在已經(jīng)沒有后悔藥可以喝了,男人只能一遍遍親吻自己愛的女孩兒,一邊等待著死亡的來臨,一邊想著自己整個渾渾噩噩人生究竟怎么從意氣風(fēng)發(fā)到一敗涂地的。
“南梔……南梔?!?p> 他在死前一秒,還一直念叨著這個名字。
他要將南梔刻進靈魂深處。
然后他猛地一睜眼,面前出現(xiàn)的景象讓他瞳孔收縮。
雕梁畫棟,賓客紛紛,不過似乎發(fā)生了什么事情,賓客們只敢小聲議論,主桌上的主人都不知去向,似乎發(fā)生了什么重要的事情。
謝允安低頭盯著自己的手,光滑白皙,沒有那些潰爛的肉和增生,甚至連繭也很少,一看就是養(yǎng)尊處優(yōu)的一雙手。他的身體也是,感覺到前所未有的健康,體內(nèi)蓬勃的陽氣往上,整個人精氣神都很好。
他……回來了?
他試探地問身旁的人:“怎的主桌都不在?”
身旁的人家境不如他,只低頭諂媚道:“小侯爺,我也納悶吶!不過隔壁桌一名六品官員嫡女也不在,似乎是在后院出了什么事兒。”
謝允安記得這回事,他這是回到三年前南國公府嫡女及笄禮的時候了。
第三名重生者,是謝允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