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為善良

　　在家靜養(yǎng)的時間，林瑩上我家里前來拜訪，正好是看電視看到閑的發(fā)慌的時候，能有個談話對象也不錯。

　　她搬了個小板凳坐在了我的床前。

　　頭頂?shù)娘L(fēng)扇拼盡全力地轉(zhuǎn)動著，燥熱的空氣絲毫沒有想要離開的跡象。

　　鐘表滴答滴答地模仿著時間的腳步聲。

　　“沒想到你挺厲害的，兩個人都打不過你一個?！?p>　　對于林瑩能一個人撂倒兩個人的事實我至今仍不敢相信。

　　“哈哈，只是之前的時候上過一些課程什么的?！?p>　　“真是慚愧，我感覺我還沒有你一個女生厲害呢，當(dāng)時你直接沖了過去我可真的是嚇了一跳?！?p>　　“我當(dāng)時只是感覺很生氣，但是因為我的沖動就讓你被打傷了....”她愧疚地咬著下唇，雙手緊緊地按在腿上。

　　“哈哈，真是解氣啊，之前我和陳宇就想要報仇來著。”我想要扯開這個話題，好不容易能有一段獨處的談話時光，我可不愿意讓氣氛變得尷尬起來。

　　“那群人從一開始就欺負(fù)那個老人嗎？”她果然還是牽掛著這件事情。

　　“嗯?！蔽倚睦锩嬗行┙棺?，把目光移到了別處，想必那群人肯定還會繼續(xù)欺負(fù)那個老人吧，我們是沒辦法的。

　　陽光透過淡綠色的玻璃窗漫步于屋內(nèi)，電視中混亂的光影與天然的光線互相融合。

　　今天的天氣應(yīng)該挺不錯的——

　　一段沉默的時間過去了，我轉(zhuǎn)過頭看向林瑩，她的嘴唇輕微的蠕動著，仿佛是有什么話要說，注意到我的視線后，她只是稍微擺出來一個笑容，看來還是沒有下定決心要說出來。但是即便如此，我也能猜出來個大概，她想要幫助那個老人，但是在這個陌生的村子里，只有自己一個人的話是做不到什么事情的，換言之，她需要我的協(xié)助。

　　難道我就不想要幫助她嗎？

　　但是沒有辦法的啊，足以讓人喪失語言能力的心里創(chuàng)傷怎么可能被幾個小孩子治愈。

　　【小孩子】

　　“等一下！”突然想起來什么的我一下子坐起了身，但是背部的疼痛很快就讓我慘叫著躺下去。

　　“怎么了，林森？”

　　“你還是在擔(dān)心那個老人的事情吧。”我直接挑明了話題，一個異想天開的想法在我心中閃現(xiàn)。

　　“嗯?！鞭D(zhuǎn)瞬之間的驚訝過后，浮現(xiàn)在她臉龐上的是堅定的決心。

　　我仍然記得那雙眼睛，注視著虛無的眼睛。雖然軀殼身處現(xiàn)在這一時刻，但是靈魂已經(jīng)隨著腦內(nèi)的記憶前往了過去的時間軸，正是現(xiàn)實與想象的巨大偏差導(dǎo)致了她的行為如此偏離常規(guī)，那棟破爛的房子對她來說是曾經(jīng)的家，是會有至親至愛的人回來的地方，所以她才會一直在那棟屋子里面等著。

　　如果能有和她心理年齡一樣的人作為一個‘朋友’把她慢慢地引到正常的時間來的話，她是否就會恢復(fù)正常呢？不過很顯然，我不是弗洛伊德，卡爾榮格一類的心理專家，這個想法也只是片刻的靈光乍現(xiàn)而已，有效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但是無論是作為對林瑩的一種安慰，還是對自我的解脫，我都應(yīng)該把這個想法給說出來。

　　說完后，她那迷離的眼神讓我明白了這個想法還是太過于天真與愚蠢。

　　“引導(dǎo)的話，要怎么樣去做呢？”她低著頭若有所思地用手指撥弄著發(fā)絲。

　　“我也只是剛剛想到而已，具體的實施方法說實話我也不清楚?！?p>　　“喔，但是只是這樣的話，真的可以嗎？”林瑩果然提出了這個疑問。

　　我深知這是現(xiàn)實世界，不是只靠一瞬間的奇思妙想以及所謂的痛并快樂著的努力就可以解決任何事情的，有些事情注定就沒有辦法去解決，我們不會是小說中的主角，只要持有希望，只要堅持，只要有愛，沒有什么事情是辦不到的，神總會幫助那些善良的人。但是事實是這樣的嗎？

　　歷史上有過無數(shù)次的大屠殺，那些被拋棄于山野之間，被深埋在土里，被焚燒至骨肉崩裂的人，他們的希望，他們?yōu)榛钕氯ザ龀龅呐?，他們對于被殘殺的親人的愛，難道換來了什么了嗎？

　　但若是僅僅是作為自我安慰的手段的話，還是值得一試的，畢竟以后可以用‘我努力了，我沒有對別人的苦難視而不見?！瘉戆参孔约?，但是這種想法真的是善良嗎？難道不就只是以‘精神利益’為目標(biāo)的自私自利者嗎？和以‘物質(zhì)利益’為目標(biāo)的那些人只是一丘之貉罷了，只不過是前者有空余的心思而后者沒有而已，無數(shù)的聲音在我腦海里碰撞，回蕩，正是我這種思考方式造就了自己懦弱的性格。

　　——不要自作多情了，沒有人需要你的幫助，你以為你是小說中的主角嗎？

　　我總會如此想。

　　但我也明知，這種想法也可能只是為了自我開脫而找出的理由。

　　“額，我只是剛剛想到這件事而已，如果你想要做點什么的話，這也有嘗試的價值?！?p>　　“嗯，也對，那個老人太可憐了，我們總要做點事情幫助她才行?！绷脂摰难劬镩W耀著光芒，那種光芒是我眼睛里所沒有的，那是來自靈魂本質(zhì)的輝光，存粹的善良。

　　林瑩是一個幸運的人，幸運到足夠擁有那份善良。

　　我只是一個普通的不幸者，不幸地沒有擁有那份善良。

　　這也是所謂的命運嗎？

　　善良是因為幸運到遇到了讓靈魂變得善良的事情。

　　邪惡是因為不幸到遇到了讓靈魂變得邪惡的事情。

　　善良者可以盡情地指責(zé)邪惡者，邪惡者只能被拋棄，被唾罵，轉(zhuǎn)而攻擊善良者。

　　這也是所謂的命運嗎？

　　如此一來的話無論多么存粹的善良不都變成了‘既得利益者’的偽善了嗎？

　　“林森你在想什么？”林瑩把頭湊過來看著我的眼睛。

　　一下子從深思中回過神來，我對上了她的視線，多么存粹的美麗。

　　林瑩長了一張和她的靈魂相匹配的天使般的面容，她是幸運的。

　　“沒什么，我在想怎么去具體地幫助那個老人?！蔽胰隽酥e。

　　“哦，我也要好好想想?！?p>　　那些欺負(fù)，侮辱老人的人，究其本源，只是不幸的人嗎？

　　那個留著詭異發(fā)型的女孩，據(jù)我所知她父親因為吸毒被抓了，她的母親并沒有盡到一個母親的責(zé)任，每次上課的時候都能看見她身上的新的傷疤，她開始和一群混子鬼混在一起，逐漸地開始融入他們那一方。

　　為什么我之前沒有可憐她呢？

　　我想起了她的面容，五官隨意地組合在一起，還有她那奇怪的發(fā)型。

　　只是因為她丑，所以我才不可憐她的。

　　只是因為林瑩漂亮，所以我才發(fā)自本能地要幫助她的。

　　我？算是什么東西——

　　發(fā)情的動物嗎？

　　我，真的是太差勁了，或者說是，太不幸了。

　　我一直都是把頭埋在沙子里面，裝作看不見。有些人天生就是壞蛋，他們生下來就是為了做壞事，為了襯托出善良的可貴，為了傷害他人，為了傷害自己，為了受罰，為了贖罪，才來到這個荒誕的世界上的嗎？

　　我絕望到想要把五臟六腑吐出來，被夾在縫隙中，我無法動彈，只要什么都不做就好了，幫助，還是懲罰，我都沒有資格去做，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命運，我選擇了懦弱只是因為自己的命運而已。

　　這是無可奈何的事情——

　　嗎？

　　我想起了自己在房頂上遇到林瑩時想的事情，那個時候我的思緒與現(xiàn)在幾乎一模一樣。

　　“你怎么看那些欺負(fù)老人的那群人。”

　　對于我這個突然變化的話題林瑩并沒有表現(xiàn)出過多的驚訝，只是停下了捻著烏黑發(fā)絲的手指，轉(zhuǎn)而把十指交叉在一起安放在被裙子蓋住的腿上，這讓我隱約感到她其實已經(jīng)察覺到了我的矛盾的心情，畢竟詩人的情感總是非常細膩。

　　“怎么看，是嗎？”她交叉的雙手團地更緊湊了些，似乎對自己要說的話還是有些顧忌的樣子?！?p>　　“對?！蔽覍χ哪抗庹f道，同時緩緩地抵抗著不適感直立著坐起來。

　　我想要聽到她的真實想法。

　　“只是單純地作惡而已，不是嗎？”

　　我從未見過她那樣決絕的眼神，把這句話當(dāng)做存粹的不證自明的真理說出口來。

　　只是單純的作惡而已，這正是我想要聽見的一句話。

　　“我也是這樣認(rèn)為?！?p>　　只是存粹的作惡，欺負(fù)一個弱小的人不論用什么來解釋都是不可能說的過去的，惡的原因也好，宿命也罷，我相信有迫不得已的惡，那樣還可以得到原諒，但這樣依仗著自己所謂的‘不懂事’的特權(quán)去隨意踐踏他人的尊嚴(yán)的事情，只是，存粹的作惡而已，只是，令人作嘔的惡而已。

　　我對她會心一笑。

　　宿命？

　　只是自己為了輕松而尋找的一個堂而皇之的借口罷了。

　　行動或許換不來結(jié)果——

　　無意義的努力也根本不會帶來什么無悔。

　　也許遍體鱗傷過后天空依舊灰暗，仿佛世界陷入了永夜，連星光都無法透過云層。

　　即便是那樣，我們所做的一切，都是自己生而為人的證明，是自己不同于那些隨著河流逆流而下的枯葉的證明，是生命可以逆著湍流而上的最大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