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市上的說笑聲暫且不提,宮內(nèi)又是另一番景象。
玉不念靜臥在茶室窗邊,眉眼間柔和的笑意逐漸消融在他眼前的一杯清茶里。
“你們幾個一路跟蹤白秦阮到寒梅雪山時,務(wù)必留他活口。至于秦沐云……格殺勿論!那秦沐云雖中我玉心散之毒,但身手依舊遠非常人能及,切記多帶些靠得住的人,定要將此人千刀萬剮,讓他萬分痛苦地死在白秦阮的面前?!?p> “是,玉先生?!?p> 玉不念手指輕撫秦阮送給他的樂譜,嘆了一聲。
“就算有一天他會回來尋我復(fù)仇,我也認了?!?p> 他轉(zhuǎn)過臉來,吩咐心腹道:“冰鶿與卻云二人不是什么等閑之輩,圍殺秦沐云之日,不許打草驚蛇,不許動粗,動些腦筋,令這二人遠離白秦阮身邊,再讓蓮湘想些法子絆住白秦阮,這就是了。”
“屬下明白!”
再說蓮湘,她自從出了皇宮,人也精神了許多,止不住地拉著冰鶿看這個看那個,逛街時又買了許多民間的手工物件,實是歡喜得緊。
正說話間,冰鶿將一只小東西塞進了秦阮的掌心,笑道:“這個給你?!?p> 秦阮定睛一看,掌心里躺著一只配有淡紫編繩,潔白瑩潤的白玉平安扣。
冰鶿腰間的那枚白玉平安扣依舊是清潤如水,光滑潔凈,沒有半分瑕疵。而秦阮自己的平安扣則被綁走他的那伙子人給搶了去,現(xiàn)在又被冰鶿奪了回來。
“你呀,這次真是九死一生,”冰鶿心有余悸地對秦碩說道,“幸而玉先生、太子殿下與公主殿下早有部署。一想到你差點被斬于祭壇之上,我到現(xiàn)在都有些……”
她緊緊握住秦阮的手,微涼的溫度令秦阮心疼不已。
“以后絕不會再有這樣的事了,”他擁緊冰鶿的身子,說,“如今家國安定,盛世太平,回返清云后,我就去向你師父提親,將你迎回家中,從此永不分離?!?p> 旁邊正注視著蓮湘的卻云忍不住笑道:“那我可得為阿阮與冰鶿姑娘搭上一份賀禮了!”
“這說的是什么話,”蓮湘瞥了瞥他,嘴角也微微勾了起來,“有我這個公主在,何須卻云先生來破費?”
“咦,我怎么記得有人說過,她出了這座皇宮,就不再是那個光鮮亮麗、百無聊賴的公主了呢?”卻云故意打趣道。
“你!”蓮湘紅了臉,也不知是氣的還是羞的,粉拳用力打了卻云幾下,后者哈哈大笑,連連討?zhàn)?,“你這綠眼睛的怎么總愛胡說!”
卻云笑道:“我們莫羅人本就有胡人的血統(tǒng),胡說也是正常。”
秦阮和冰鶿眼見著這二人在街市上打打鬧鬧的樣子,相視一笑。
“卻云大哥對蓮湘公主的心思我看得分明,”他邊走邊問冰鶿,“別的不打緊,只怕將來談婚論嫁起來……”
冰鶿輕嘆一聲,道:“正是如此,身份地位若是相差太大,結(jié)合之事自然是很難的?!?p> 她烏黑的眼睛望著秦阮,臉上露出幾分狡黠的笑容。
“我若是個街頭討著吃的乞兒,怕是此生都無法再與你結(jié)緣了,是也不是?”
“不至于,”秦阮微笑著捏了捏她的小手,道,“我一直相信大隱隱于市,即便是街邊上的乞兒,也都有自己的本事。你不是說過么,整片星河也都是由一顆一顆的星子融合而成的,誰又能說一顆星子的光芒就不是光芒了呢?”
“是啊,”冰鶿神色恍惚了幾分,“我是說過……如今在宮里見識得多了,想法自然也就多了。于皇親高官而言,他們就是日月,何懼星河?可人間的悲愁苦痛與世態(tài)炎涼若是一直被隔絕于這樣的高門大戶之下,只怕不是什么好事……”
秦阮嘆道:“正是如此,常人都愛宮中的富貴,誰還記得‘富貴險中求,也在險中丟,求時十之一,丟時十之九’呢?我自認不是個能混跡于酒場而喜怒不形于色的人,還是早些讓賢為好?!?p> 正說著閑話,兩個人忽而氣喘吁吁地趕了上來。
“白阮宗!等等我們!”
秦阮驚愕地回頭,卻發(fā)現(xiàn)是云音部的楊千里和許挽夢。這二人是步行趕上來的,跑了個上氣不接下氣。
“你們……怎么來了?”
“白公子,我們想跟著您一起走!”楊千里背著包袱,氣喘吁吁地道,“如今宮里已撤了好幾個音部,歐陽先生也已退隱,我們也沒得活路,連匹馬兒都得不到啦!您在哪兒,云音部就在哪兒!您放心,食宿我們完全可以自理,就只是想著……想著……有朝一日能再將云音部重建起來!”
此事倒是大出秦阮意料。他也有心再組織起新的樂坊來,只是覺著人各有志,也不好再去招攬昔日的同僚們。如今他們自己提出要來,自是再好不過的。楊千里、許挽夢的底細和為人秦阮都清清楚楚,這樣的兩個人能與他同建云音,簡直是求之不得。
“多謝楊兄,多謝許姑娘,”秦阮鄭重地向他們拱手道,“能得你們相助,云音重建,指日可待。”
車馬行進的速度并不很快。一行人都是抱著游山玩水的心情出來的,自然也就多浪了一段時間。
此時正是春色正好的時候,城郊是漫山芬芳,遍野清泉,色彩各異的蝴蝶于花叢中翩然飛舞。
幾人于田間散步時,冰鶿一時來了興致,提氣輕身,也翩然舞進了花叢內(nèi)。她肩若削成,腰若約素,雖顯瘦弱,卻更添幾分美感。白凈身影輕盈靈動,墨黑青絲綰作流云發(fā)髻,素顏純凈清麗。這般至凈至美的一幅畫卷,任誰也絲毫移不開視線。
忽然又是一道身影從秦阮身側(cè)掠過。身著粉青彩衣的蓮湘以極為嫵媚動人的身韻飄然來到冰鶿身邊,與她共舞起來。
她的容色艷似牡丹,與冰鶿的淡雅如玉形成了十分鮮明的對比。一淡一濃,一素一艷,各自不同的美令眾人都看得呆了。
冰鶿的身韻比之蓮湘更加飄渺無定,身子輕盈得似是要隨風(fēng)而去的飛雪。她以“回風(fēng)流雪”來回應(yīng)蓮湘的“天香國色”,二人柔若無骨,輕舒玉臂,一左一右,合二為一,將絕美二字體現(xiàn)得淋漓盡致。
一旁的許挽夢也來了興致,她本就以歌唱見長,清了清嗓子,唱了一首宮廷樂師作的曲子。
“樓臺花影,唯心于年。水云深深,天河永存。不知過往,心夢無常。不知悲喜,憂樂無常。”
楊千里也吹起了他的竹笛。悠揚纏綿的樂聲宛若山川浮云,大河流淌。
秦阮的那把天山寒玉阮還在馬車內(nèi)放著,只是他縱有靈感無限,此時也難以將視線從冰鶿身上移開來。
初次與冰鶿相見時,冰鶿的舞就徹底奪了他的心。眼見著冰鶿的身子因修煉飛雪劍訣而變得體寒瘦弱,他只想以后半生來好好愛護這個令他情根深種的少女。
四目相對時,冰鶿清麗絕俗的笑顏深深映在了秦阮的黑瞳中。他忍不住伸出手去,接住了冰鶿伸來的小手,與她相擁在一起。
“再多的誓言也抵不過歲月流年,”秦阮低下頭,在冰鶿耳邊柔聲道,“只盼著有朝一日,我們共同老去,阿鶿,你說這樣可好?”
冰鶿點點頭,臉上不自覺地淌下了兩行清淚。秦阮從未見過她哭,現(xiàn)在她卻哭了。他慌了神,連忙取出帕子給她擦眼睛。
“不必如此,”冰鶿柔聲道,“我自從記事以來,還未有如此縱情的時候。修煉飛雪劍訣不是件容易的事,需將人的七情六欲盡皆壓制在心底,不得隨性而為……”
“那豈不是會很難受么?”秦阮蹙眉,道,“這飛雪劍訣也太霸道了!”
“是啊,”冰鶿靠在秦阮胸前,輕聲道,“自從聽了你彈奏的那首《風(fēng)華》后,我才發(fā)現(xiàn),這世間并不是只有師父與她的飛雪劍。那首曲子實在好聽,讓我想起了自己的一些事情?!?p> 秦阮不便當(dāng)著眾人的面再追問下去,他索性與冰鶿在花間玩鬧起來。二人孩子般的舉動引得那邊的幾人也都起了玩心,花海里的歡笑聲一時不絕于耳。
秦阮玩累了,在花海里一躺,冰鶿隨后在他身側(cè)躺下,二人緊緊牽著手,一同看天上的云彩和飛鳥。
“如今真是,天高任鳥飛,海闊憑魚躍了,”秦阮感嘆道,“雖是比不得在宮中的富貴,至少還能活得快活些,不必循規(guī)蹈矩,不必摧眉折腰?!?p> “更何況,”冰鶿輕聲道,“你也參與了陛下、玉先生、太子殿下與蓮湘公主的計劃。若不及時抽身出來,難保是否有朝一日會被陛下和玉先生猜忌。廬月一家就是掉進了玉先生圈套的群狼,以為自己找了個靠山,卻反被淹沒在了泥石流里。無論如何,還是江湖上更自在?!?p> 秦阮忍不住莞爾道:“你這話說得是真有趣?!?p> 冰鶿忽然在他臉上輕輕地親了一下,笑嘻嘻地說:“往日里都是你在戲弄我,今天也該到我了?!?p> 話音未落,秦阮已將她攬在身側(cè),二人面對著面,一如新婚的夫婦,面色微紅,柔情滿懷。
“清云杏園中的杏花想必開得正好,只可惜,我們怕是要錯過了,”秦阮笑道,“只好先在這里看看路邊的小花小草?!?p> 冰鶿莞爾道:“我正想看看京城郊外的美景呢,天下之大,各地的景色皆是別有一番妙處。這里漫山遍野皆是清云城外看不到的芳草,也很好啊?!?p> “也好,四處走走看看,總能開闊些眼界,”秦阮微笑道,“等回了清云,我就去見王肆與即墨姑娘,問問他們是否愿意重建云音坊,與我們同游天下?!?p> “雖說萬事不可妄下定論,”冰鶿嫣然一笑,說,“但王公子與即墨姑娘都是隨心隨性的人,你的邀請,他們決不會置之不理?!?p> “能得佳友無數(shù),知己二三,紅顏一人,實是人生之幸事,”秦阮伸手趕走幾只在一旁飛舞的蜜蜂,慨然道,“往后余生,除了必須尋到舅舅外,我還想多尋些好山好水和人間煙火氣,日后也好再寫出些曲子來,不枉在這紛亂紅塵中看過一回,走過一回。”
“我懂你的心思,”冰鶿的手指輕撫秦阮的面頰,“你是想在阮樂上再有些進境,做成你自己想做的事情。我會一直陪著你的,有朝一日,我們會走遍大黎的天下,看盡落日?!?p> “好,一言為定?!?p> 花氣襲人知驟暖,鵲聲穿樹喜新晴。一念歡喜,半生微涼。
?。ㄔ埔粼E·上卷完)

西北貓
肥喵:引用了一些古典文學(xué)里的句子,富貴險中求那幾句也是,還有花氣襲人知驟暖,鵲聲穿樹喜新晴是南宋愛國詩人陸游寫的哈,引用一下應(yīng)該沒事吧……~那首宮廷樂師曲是我自己稍微參考了一下琵琶名曲《春江花月夜》的小標(biāo)題寫的~上卷總算是茍完了,但是還有下卷(哭)!下卷預(yù)計最遲在明年年初完結(ji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