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zhuǎn)眼間，時間來到了四月。
陳月紅在電腦培訓(xùn)室報的課程已經(jīng)學(xué)完了。因為去年年中回去過一次，春節(jié)的時候，她沒有回家，為了節(jié)約路費，也因為辦公室別的人要請假，不能同時休息那么多人。
因為不再需要上課，她下班之后的時間又變得無聊起來。她常常倚在宿舍門口的欄桿上望著遠方發(fā)呆。宿舍左邊院墻外露出的半截樹枝、樓下經(jīng)過的男工女工，以及忙忙碌碌的小店老板，在她眼里都變得遙遠虛無起來。她已經(jīng)盤算起了辭職的事。她準備做到五六月份，等身上攢多點錢就走。她想，等做了文員，有空閑的時間就去鎮(zhèn)上擺攤賣點小東西，鍛煉鍛煉自己。她總是很內(nèi)向，不會說話，一和人說話就緊張。
年初的時候，IQC又換了一個新組長，原先的組長搞不定陶定府等幾個老油條，灰溜溜地走了。這次來的是品質(zhì)部經(jīng)理最親信的一個部下，原本在FQC當(dāng)組長。不過陶定府等人仍然沒有把她放在眼里，照樣上班該睡覺睡覺，該偷懶偷懶。他的“生意”黃了，去年年底不知被誰給舉報了，或許是輸了工資不甘心的工人舉報的，在一天晚上，當(dāng)他的店里正烏煙瘴氣的時候，來了一批警察把店給查封了，陶定府當(dāng)然沒被抓到，他早早溜走了。在這之后，他就再也不敢做這個“生意”了，還是踏踏實實在廠里混工資安穩(wěn)。
因為大家共事了近兩年，陳月紅和辦公室的幾個人保持著相對友好的關(guān)系。雖說不能當(dāng)知心朋友，起碼大家也算是老熟人了。陳浣青是河南人，她有時蒸了包子、饅頭，會帶一點到辦公室來分享，甚至有一次還邀請了陳月紅和王艷華到她屋里吃了一回河南特色飯，她的老公今年也從老家來慧城當(dāng)工人了。
自從新組長來了以后，陶定府變老實了一些，不再像之前一樣總在上班時間往廠外跑。他聽說經(jīng)理有意要把他調(diào)到生產(chǎn)線上，他可不愿意去生產(chǎn)線做，那里不像IQC一樣自由。因此，他上班有所收斂了。白班不敢輕易跑，就連夜班也愿意待在辦公室，不過你說他有多用心檢測也沒有，草草做了報表就開始外放歌曲，讓同事們猜歌名。陳月紅為了不犯困，也會抽出時間來搶答。同事們有說有笑，日子過得挺和睦。
成輝這段時間變得忙碌起來，譚建國見他在廠里當(dāng)了四五年的普工沒一點長進，又月月存不到錢，替他著急。這不，今年就提出讓成輝利用下班時間跟他學(xué)習(xí)維修機器。他跟成輝剛好是對班，他上班的時候，成輝剛好下班。譚建國就安排成輝去鼓搗一些壞了的機器，并在旁邊指導(dǎo)。有時還帶他去現(xiàn)場見識突發(fā)事故的處理。譚建國是機修的班長，這點自由還是有的。起初成輝還不太樂意，是譚建國一遍遍催促他，他才跟了上去。后來他試著把一臺壞機器修好后，有了成就感，就很快來了興趣，他知道機修有很多要學(xué)的，每天下班都要留下來學(xué)三四個小時。
譚建國在月底的時候回老家去了。他正忙著買房子的事，女兒還有一兩年就要上小學(xué)了，得把房子的事解決了。譚建國這些年存了一些錢，本身他工資就算高，一個月將近有四千元，他又不抽煙不喝酒，工資都存起來了。沒多久，房子的事就定下來了。買的是蕪豐縣城中心靠南的一個單元樓房，房子在四樓，一百二十方，總價十四萬，當(dāng)然是貸了一部分款的。
譚建國回家之前把他出租房的鑰匙給了陳月紅，讓她有空的時候過去看電視，他知道月紅在宿舍無聊得很。去年年底廠里抽獎的時候他抽中了一臺電視機。夜班之后陳月紅會帶著王艷華一起去大舅的出租房看兩個小時的電視連續(xù)劇。她們下班以后跟著夜班的大部隊跑過慧城電子廠的那條馬路，來到幾百米遠的生活區(qū)，在路邊愜意地等待一份兩塊錢的炒米粉，然后邊吃邊朝不遠處的出租房走去。此時太陽明媚地掛在東方，撒下金色的光芒，照耀著天空下這群勤勞而疲憊的人們。
很快就到了五月份，陳月紅再一次把辭職的事提上日程，她甚至已經(jīng)悄悄寫好了一份辭職信。只是越是到了分離的時候，她越是不舍，廠里有親愛的舅舅、表弟，還有熟悉的同事……她是一個很念舊的人。同時心里也有一些擔(dān)心出去以后的生活。
辭職信一直壓在工衣柜里，過了一天又一天。
二零零八年的五月十二日，這一天是一個全國悲痛的日子。在遙遠的四川汶川縣，發(fā)生了重大地震，這次事故中幾十萬人流離失所，近七萬人死亡！
所有的人都為這次災(zāi)難而憂心難過，陶定府作為一個四川人，更是一改往日嘻嘻哈哈的沒正形，每天眉頭緊鎖，為家鄉(xiāng)人們而擔(dān)憂，而痛心。
經(jīng)過這次事件，陳月紅終于下定決心要辭職。她深刻地意識到世事無常，說不定下一刻就發(fā)生了什么意外。趁還來得及，想干什么就去干吧，別瞻前顧后！
她鼓起勇氣將工衣柜里的那封辭職信交了上去。陶定府和陳浣清都勸她別沖動，就在這里安安穩(wěn)穩(wěn)地做著。王艷華也說她走了，自己就沒伴，勸她留下。組長留了她幾回，都被她婉拒了。最終經(jīng)理批準了她的離職。
六月初，陳月紅終于從慧城電子廠出來了。
那天中午她辦完離職手續(xù)，一出慧城電子廠的大門，就被刺眼的陽光晃得睜不開眼。一步步地遠離慧城，她竟有一些不舍，她在這里工作了兩年，人生中最青春的兩年時光……
很快，嚴厲的現(xiàn)實生活就把陳月紅心里的那點不舍情感擠壓得無影無蹤。首先她要面對的是吃住問題。到了六月份發(fā)工資的時候，她已經(jīng)把這半年的工資寄回了家，身上只留了六百多元作備用。現(xiàn)在出了廠不能在宿舍住了，她得馬上找一個住處。大舅在上個月把他的老婆孩子接了過來，小舅也同廠里的一個女孩談起了戀愛，她不好再去打擾他們。她在舅舅們租住的房子不遠處租了一間二樓的小單間，房租一百五十元一個月，還要交一個月的押金。
住的事情解決了，吃的問題就好辦。她租的房子里有一個舊電飯鍋，應(yīng)該是上一任租戶留下的。晚上她就用這個電飯鍋煮了泡面吃。
第二天早上，陳月紅一早起來用冷水洗了洗臉，又用梳子把長頭發(fā)扎得服服帖帖，就信心滿滿地出門了。她在樓下的包子鋪花一塊五買了兩個饅頭、一杯豆?jié){，邊吃邊朝鎮(zhèn)子那頭的工業(yè)園走去了。她聽說那里有很多的工廠，工資待遇都不錯。
然而現(xiàn)在正是一年中工廠人員最為穩(wěn)定的時候，招工的工廠不是很多。她在工業(yè)園轉(zhuǎn)了一上午也沒看到合適的，看到的招工啟事不是招普工，就是招品管，招文員的沒有。
陳月紅有些沮喪。
她頂著毒辣的太陽走在馬路上，滾滾的熱氣從四面八方襲來，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下午一點了，四周沒有一個行人，只有樹上知了煩人的叫喚聲。
馬路上不時跑過一輛兩輛小汽車。她望著汽車的尾燈，心里感嘆自己不知何時才能買的起一臺這樣氣派的車子。她多希望有一天自己能讓父母坐上這樣客氣的車子……
唉，都什么時候了，還想東想西！
走得兩腿發(fā)軟的陳月紅在路邊的一間糖水鋪花兩元錢喝了一小碗冰鎮(zhèn)銀耳湯，這也是她今天的中飯。
吃過銀耳湯，她本來準備在里邊稍作休息的，可看到里邊除了自己沒有一個客人，老板兩口子也打著哈欠，她想還是讓人家好好的瞇一會兒吧。
她捏著手里的求職資料，出了糖水鋪的大門，坐在馬路牙子上的一棵樹下休息。周圍是曬得發(fā)白滾燙的地面，從樹葉縫隙里透下來的陽光射在身上都是熱辣辣的。幾只螞蟻忙忙碌碌地搬運著食物屑沫。
等到下午兩點，她才活動活動麻木的雙腿站了起來，她接著朝另一邊的工業(yè)區(qū)走去。
下午的情況仍然跟上午一樣，陳月紅在工業(yè)區(qū)轉(zhuǎn)了一圈也沒有一家招文員的。傍晚的時候，她失望地挪著無力的步子回到住房處。她在樓下的小賣店買了一掛面條和一包鹽，幾個雞蛋，晚上就吃清水雞蛋面。
晚上躺在床上，聽著外邊工人的歡聲笑語，陳月紅心里有一點后悔，也許不應(yīng)該辭職的……
不，不能因為一點挫折就阻止自己前進的步伐！這才第一天，說不定明天就找到工作了。
接下來的兩天時間里，陳月紅跑遍了鎮(zhèn)上所有的工業(yè)區(qū)，結(jié)果仍然是一樣的，她有些慌了。不過她在找工作的過程中聽到過一些跟她一樣的求職者談?wù)摳舯诘男绿面?zhèn)有許多的工廠招工，什么工種都招。她準備到隔壁鎮(zhèn)去看看。
第二天一早，陳月紅在路邊啃完兩個饅頭就匆匆往隔壁的新堂鎮(zhèn)去了。新堂鎮(zhèn)離這里有二十多里的路程，她得快點，不然上午趕不上了。
等她摸索著來到新堂鎮(zhèn)，發(fā)現(xiàn)這里確實有許多的工廠，不過她目前看到的幾家都是五金廠，招重體力男工，不要文員。
由于時間晚了，陳月紅只有在路邊先休息，等下午工廠的人事上班了再去找。
下午陳月紅又轉(zhuǎn)了幾個地方，確實有不少招工的，不過基本都是招普工，要不就是服裝廠的計件工，還有就是五金廠的技術(shù)工。眼見工廠都下班了，陳月紅只得先回去，明天再來。
回到牛旺鎮(zhèn)，陳月紅看見轉(zhuǎn)入自己住房的那個三叉路口有一家賣腳踏車的，她想要不就買一臺腳踏車，這樣找工作方便。就這樣，她花一百五十元買了一部女士單車，另外花十元買了一把鎖。
回到租房，她簡單吃過清水面條（上次買的雞蛋吃完了，她不想花錢買），就疲憊地上床休息了。
第二天，陳月紅就騎著新買的單車朝新堂鎮(zhèn)去了。她在一家很大的玩具廠門口看到招工啟事，其中就有招辦公室文員的。她欣喜地把單車鎖在那家工廠門口的樹下，然后同其他一些曬得滿臉通紅的年輕人一起站在工廠的門口等候。有的人站得腳麻了，就蹲在地面上，或者靠在墻上。
隨著時間的推移，門口聚集的人越來越多，足足有四五十個，陳月紅從來不知道原來有這么多人跟她一樣為了找工作的事奔波。
九點半，工廠的大門開了一道口子，一個穿著白襯衫、黑色包臀裙的女人從里邊出來了。人群馬上騷動起來，大家紛紛朝女人靠攏去。女人朝人群喊了一聲：“要應(yīng)聘的進來?！?p> 隨后人群跟著女人進了大門，女人把人群引進大門右邊的一間敞間，里邊擺著幾排長長的灰色塑料桌椅。女人讓大家找位置坐好，然后她給大家每人發(fā)一張求職簡歷表，并讓大家如實填寫。
陸陸續(xù)續(xù)有人上前交了簡歷，女人會大致的瞄一眼，然后告訴交表人結(jié)果。
陳月紅是比較靠后交表的，當(dāng)她把表交到女人手上時，女人看了一眼，說“文員招滿了。”
陳月紅有些無措：“啊，外邊不是寫的招文員？”
女人不耐煩地說，“告訴你招滿了就招滿了?！?p> “哦，哦。”陳月紅臉色通紅地退了出來。
她不得不到別的地方去看看。到了下午四點，她估計今天沒戲了，便騎著單車出了工業(yè)區(qū)。
出了工業(yè)園，拐過幾條馬路就上了一條大馬路，這是出新堂鎮(zhèn)的大路。上邊疾馳著各種車子，有小汽車，有拉貨的車子，靠邊行駛的是摩托車和單車。
經(jīng)過一片略顯荒蕪的草地之后是一個上坡路，由于坡很陡，陳月紅不得不下來推行。上坡路的最高點是一座大橋，大橋是雙向的，中間兩條是對向的機動車道，兩邊窄窄的一溜留給單車和行人通行，機動車道和人行道之間用一堵一人高的鐵絲網(wǎng)隔開的。橋下就是發(fā)黃的河水。
陳月紅推著單車走在擁擠的橋上，看著路面上來來往往的車輛和行人，她感覺有些悲戚，所有的人都有一個目的地，而自己的目的地在哪？
她垂頭喪氣地望著欄桿外滾滾流動的河水，思緒萬千。
朦朧中，她想起剛考上高中時，爸爸媽媽在屋里討論她以后做什么的問題。當(dāng)爸媽說出希望她以后當(dāng)老師的話時，她心里是不贊同的。她總覺得自己能干一番大事，具體是什么，并不知道，只知道肯定比當(dāng)老師強。
現(xiàn)在來看，當(dāng)時的自己簡直蠢得可笑！
她很痛苦，現(xiàn)在的自己并沒有按照爸媽希望的那樣過上安逸的日子，也沒有活成自己設(shè)想的那般模樣。連往哪個方向走都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