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城隍
此夜,不止陳生,城西蘇家也有人不眠。
夜已極深,蘇子誠的屋中卻仍燃著通明的燭油。
他已經(jīng)寫廢了數(shù)張宣紙??墒窍壬舻哪瞧螌W策論還是沒有頭緒。
一旁站著的人,是蘇延陵派來守著他的護衛(wèi)。
“蘇大,我實在是寫不出,都快困死了,要不等明日再寫,你也快去睡覺。”
蘇子誠再次將一張寫廢掉的紙揉成團扔掉,朝著護衛(wèi)說道。腳下滿地的紙團,說明這已不是第一次寫錯了。
“那不行,二爺說了,你這篇策論寫好,等族學先生潤筆之后,可是要拿去找縣學的先生討個春闈名額的。”
“不過,少爺,我今日倒是撿到篇文章,你看看能不能用,要是可以,那就拿著這篇文章去找先生看。”
蘇大也沒辦法,二族老的命令他肯定要聽。
不過,只要是少爺用筆寫出來的文章,那就應該也算是少爺寫的吧。蘇大在心里暗自盤算。
隨后,在蘇子誠的催促下,蘇大從懷中摸出幾頁卷皺的紙張,上面寫滿了蠅頭大小的字。
其上,首寫著“天地玄黃…”,恰然是小狐貍找不到的那篇原文。
蘇子誠可不管是什么文章,他本就寫不出來,現(xiàn)在有了文章,當然是大書特書…
蘇家祠堂之內(nèi),突然傳出了一聲怪響。
看守祠堂的下人被聲音驚醒,四下打量一番,卻發(fā)現(xiàn)是立在祠堂中央的先人牌位突然裂開一道痕跡。
伸手拿起想要粘在一起,卻無形有一股力量,在阻止著下人的手。
二人一商量,感覺事情不簡單,留下一人守著祠堂,另一人連忙去稟報蘇延陵。
“二爺,出怪事了…族老的靈牌無故裂了?!?p> ……
蘇延陵最近很不順心。
大哥閉關(guān)到緊要關(guān)頭,家族中大小事務全權(quán)歸他做主。
可是自他接手以來,可謂是事事不順。
新來的知縣軟硬不吃,蘇家在南城的生意被林家限制,損了不少利;
縣學的頑固也是油鹽不進,連個名額都不讓,特別是今天白天,竟然被一個小小的陳生駁了面子。
他已經(jīng)連續(xù)幾天沒有睡過一個安穩(wěn)覺了。
蘇延陵剛睡著卻被吵醒,怒氣剛生。卻又聽到下人的匯報的事情,強忍著打消怒意,穿好衣裳,前往祠堂。
“怎么回事,你們兩個吃著我蘇家的糧,連個祠堂都看不???”
等到了祠堂,蘇延陵看到靈牌,頓時火氣更大,這哪是裂了,
在下人去稟報蘇延陵的時候,那靈牌又數(shù)次碎裂,現(xiàn)在看著,都已經(jīng)碎成渣了。
碎掉的族老靈牌是四世族老蘇圣甫的牌位。
蘇圣甫,通曉經(jīng)典,八歲時修出文氣,十歲如蒙生,不足五十,便已經(jīng)修成夫子境,時稱圣甫先生。
圣甫先生六十歲余,開始注重教化,建立了平安縣城第一座縣學。
縣志記載:圣甫先生,年六十,創(chuàng)縣學,治學問,為人師,傳道授業(yè)解惑。
“你二人看管不力,導致族老的牌位破碎,賞十丈,扣月例錢?!?p> 蘇延陵眼光一掃,便另有下人領(lǐng)著這二人前去領(lǐng)罰。
“延陵,你去中城看下,族老靈牌碎裂,不像壞事。我剛看到族老遺寶,往中城飛去了。”
蘇延陵文氣探查,沒有發(fā)現(xiàn)異常,正在心煩,卻突然聽到大哥蘇延昌的傳音。
“大哥,你突破到夫子鏡了?”
蘇延陵心中一喜,若是自己大哥晉級夫子成功,那蘇家在平安城的地位將更加穩(wěn)固,甚至于能夠重回府城…
“還沒有,不過也快了,我體內(nèi)文兵已經(jīng)初含神韻,已到最后關(guān)頭。”
蘇延昌本在喚靈緊要關(guān)頭,卻突然感覺到族老遺寶的動靜。遺寶有靈,靈韻互相吸引,倒是助他喚靈更進一步。文氣波動,瞬間便給蘇延陵傳音。
蘇延陵得了傳音,連忙趕往中城。
…
等到了中城,蘇延陵發(fā)現(xiàn)自己并不是第一個出現(xiàn)的。
不遠處,羅知縣和何主簿早已立在一旁等候。二位夫子,監(jiān)管全城,自然不會漏查異常。
蘇延陵只見中城臨角處的一片荒地上,突兀多了一個古香古色的小閣建筑。
而圣甫族老的遺寶——青竹筆,此刻正懸浮在小閣上空。
閣樓雖看上去只有一層樓高,但入眼卻極為高大,看不出絲毫的簡陋樸素。
四側(cè)雕梁畫棟,刻畫著或戰(zhàn)亂、或平和年代的壁畫。
雖說是不會動的壁畫,但目光掃過,仿佛身臨其境一般,眼中卻不由得出現(xiàn)當時先賢們的畫面。
人族為拒蠻天,沿著邊境建了文氣長城。一百二十余年前,除文氣長城外,圣人又下令修了一圈內(nèi)環(huán)城池。
平安城,便是其一城。
安陵將軍,主城池修筑。城建十年間,經(jīng)歷數(shù)次大戰(zhàn)。
蠻族來過,打過,但是從未能踏入平安縣城半步。
時平安城楊家,面對蠻敵,守城數(shù)日,一族三代人,滿門皆忠烈。
又有圣甫先生,開辦縣學,注重教化。任教習二十年間,為平安縣培養(yǎng)了無數(shù)文生,有教化之功。
文曲昌盛,蠻天自不敢擾。
……
在蘇延陵的眼中,他“看到”空曠的荒蕪之地,一座城慢慢建立。
從荒涼到昌盛,歷經(jīng)百年,城磚破舊,盡是刀槍劍痕…但是人族的血脈力量卻亙古不滅。
小閣最中間,有朱砂牌匾,上書“城隍廟”。
左右各有一副空白楹聯(lián)。只見空中的那桿青竹筆,憑空一點,無墨自書。
“誰毀誰譽,逝者如斯夫;不仁不智,孰之而已矣。”
字體蒼勁有力。
雖無文氣波動,可給眾人的感覺就是若敢擅自闖入,便要付出極可怕的代價。
寫完楹聯(lián),青竹筆便沒了氣勢,化作一桿普通毛筆,進入城隍廟之中。
隨后,城隍廟門大開,仿佛迎接四方來客。
“圣甫先生的青竹筆,看來此事和蘇家關(guān)系不淺。”
羅知縣望著新寫就的字跡,暗自沉思,轉(zhuǎn)身便邀請?zhí)K延陵同去一管。
城隍一詞,他們自然都不陌生。前日文曲榜可是被《考城隍》一文占了一個時辰榜首。而且據(jù)說還引發(fā)了天地異象。
莫不是這城隍廟,就是文章所引出的異象?
隨后兩位夫子,連帶著蘇延陵秀才,大步邁進城隍廟。
說來奇怪,這城隍廟從外面看,不過兩丈方圓,但是腳步邁入,所視甚廣。
四下掃入眼中,只見正中端坐的是一位身穿戰(zhàn)甲的廣偉男子?;⒛縿γ?,雄姿不減。手握一桿長槍,槍尖直插閣脊。
左右各有一人聳立,左側(cè)一人手持柄青光寶劍,雙目如電,剛正不阿。
右側(cè)一人,身著紅袍,左手執(zhí)書,右手拿筆,明查分毫。
其下,兩列,各有陰司小吏立于堂前。
“你三人,為何來此?!蓖ド隙俗哪凶樱姷接腥岁J入,長槍緊握,便站了起來,目光緊盯著蘇延陵三人,聲音響亮如驚雷。
“安陵將軍、楊三公、圣甫先生…”三人目光驚愕,臺上三人,正是平安縣城自建立以來的逝去先賢。
花了許久時間解釋,臺上的安瀾將軍才明白,原來自己竟然是被一篇文章喚到此地。
他只記得自己當年戰(zhàn)死城外后,又放不下平安城。意識渾渾噩噩,化作鬼靈,每天都在城中游蕩。
就在今日,有一道聲音將他喚醒,如醍醐灌頂,打破渾噩,守得清明。
那道聲音如驚雷:“今,冊封安陵為平安縣城隍,管陰司眾吏、治下陰靈…”
了解了緣由,安陵將軍不免感嘆,雖文曲星碎,文道不滅。
知曉眾吏皆有后人在世,安陵城隍允許他們前去托夢報安。
而自己戰(zhàn)場為家,士卒便是親人,唯一牽掛放不下的,便是平安城了。
“你說你是如今平安縣城的知縣,如今縣城如何,可還受蠻妖侵擾?”安陵城隍招來羅知縣,問道。
“自從將軍建城,前幾年還有侵擾,往后便鮮有戰(zhàn)事,雖偶爾有鬼禍侵擾,但后人安盛,百年無甚大事?!?p> 羅知縣面對著安陵城隍,絲毫不敢托大,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安陵將軍,將門世家,生前統(tǒng)領(lǐng)部下打過無數(shù)次戰(zhàn)斗,打得蠻妖節(jié)節(jié)敗退。是平安城人的守護神,至今平安城還有安陵將軍的衣冠祠。
“蠻人鬼禍害之久已,若再有戰(zhàn),哪怕舍了我這香火身,也要多拉幾個蠻兒鬼禍一同赴死?!?p> 安陵將軍說到興起,手中長槍緊握,威風四揚,隨后又突然發(fā)覺如今是在城隍廟之中,不是原先浴血的戰(zhàn)場了。
威氣震懾四下,眾人只覺得后背一涼,冷汗突冒。
見狀,安陵將軍連忙收起威懾,又下了一條命令。
“諸位,我等皆受香火祭拜,今二世為人。雖香火身,但心為人族。既為鬼差,當掃除鬼禍,護平安城百姓?!?p> ……
這一夜,無數(shù)人在夢中見到早已死去的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