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煮肉論天下
一直到后半夜，兩人才找到個沒人的屋子貓了下來。
京中自李自成入城之后，十室九空。許多草房瓦舍都成了無主之物。
兩人在房間里沒有找到糧食，倒是在房梁后找到一塊臘肉。將就屋子的鍋灶煮了起來。
朱由檢坐在一邊看電子書，不時(shí)扼腕長嘆。
“徐先生？”
“嗯？”
“崇禎二年，乙已之變，若大明堅(jiān)壁清野，令滿桂等人憑堅(jiān)城固守。一方面等待南面勤王之師，一方面令袁崇煥直接進(jìn)攻遼陽和沈陽。是否彼時(shí)便有機(jī)會徹底消滅建虜？”朱由檢抬起頭來問到。
“我覺得應(yīng)該是。當(dāng)時(shí)皇臺吉傾巢而出，屯兵在堅(jiān)城之下，其實(shí)也是進(jìn)退為難。那時(shí)候孔有德尚未降清，清軍大部分是騎兵，而城中軍民士氣尚在，進(jìn)取或許不足，但守城也是有余。若能趁建虜后方空虛，攻其不備，絕對能大獲全勝！”
朱由檢思索了一陣，又問到：“皇太極屢次突破薊遼防線，袁崇煥當(dāng)真就沒有過錯嗎？”
徐勝回答到：“陛下是天下之主，袁崇煥有沒有過錯全取決于陛下一念之間！陛下說他有錯，即便薊遼防線穩(wěn)如泰山，也總會找到他的錯；陛下說他無錯，即便北京城下殺了個尸山血海，他也是無錯?！?p> “呵呵！”朱由檢冷笑了一下，說到：“你就直接說，他當(dāng)殺不當(dāng)殺？”
“不知道！”徐勝說到。
朱由檢默然無語。過了一會兒，又說到：“耗盡國孥，未盡全功，滿城百姓，都曰該殺。若太祖皇帝在此，亦當(dāng)殺之吧？”
“若朱元璋在……”徐勝毫不客氣地說到：“殺誰都不是問題。問題是，殺了之后怎么辦？至少，朱元璋會提前考慮到這些問題?？善菹拢活櫼粫r(shí)爽快，殺了之后呢？陛下可曾想過？”
“這么說，有錯的竟是……”
“沒錯，有錯的人乃是陛下自己！”
朱由檢默然無語。
過了一陣又說到：“當(dāng)初議及南遷，群臣竟然互相推諉，沒有一個愿意承擔(dān)重任。唉！這些大臣啊……”
“你還記得陳新甲嗎？”
“記得啊，怎么了？”
“陛下當(dāng)初讓他去與建虜議和，議完后卻又借故將他殺了。陛下干這樣的事情不是一次兩次了，陳新甲一死，剩下的群臣又不是傻子，哪里還愿意為陛下背黑鍋？”
“陳新甲謀事不密，致使議和事泄，難道不該死嗎？”朱由檢反問到。
“堂堂兵部尚書，竟然因?yàn)橐粋€小書童泄露機(jī)密而死，陛下難道覺得正常嗎？且不管此事是真是假，你讓其它人怎么想？”
徐勝停了一會兒，又說到：“在我們那個地方，流傳著一句話：多做多錯，少做少錯，不做不錯！想來這大明的大臣們，都被陛下調(diào)教得明白了?！?p> 朱由檢無言以對。
徐勝守在鍋邊和朱由檢爭論，仗著后世論壇那些長篇大論的辯白，往往把朱由檢說得啞口無言。
一會兒說朱由檢一個敵人沒殺，把自家人殺得個人頭滾滾；
一會兒說朱由檢剛愎自用，又反復(fù)無常；
一會兒說朱由檢殘酷冷血，李自成入京時(shí)，連自家人都不放過。
徐勝說得酣暢淋漓，口干舌燥。
往日都只能在鍵盤上當(dāng)噴子，虛空輸出，哪有今天這樣指著別人鼻子罵，別人還一副虛心請教的樣子爽快！
朱由檢聽得啞口無言，頻頻長嘆。“徐先生真是學(xué)貫古今，說的真是振聾發(fā)聵??！聽君一席話……”
“……所以，到了崇禎十七年，大明實(shí)際上已經(jīng)……”
徐勝說到這里，不經(jīng)意地低頭一看，煮在鍋里的那塊臘肉，竟然不見了！
泛著油腥的開水還在鍋里翻滾，空氣中還有臘肉的香味。
可是用木棍攪得鍋底叮叮當(dāng)當(dāng)響，就是找不到東西了！
“怎么了？”朱由檢也發(fā)現(xiàn)了不對，放下電子書探過腦袋來。
“肉呢？那么大一坨肉呢？剛才還在這里的啊！”徐勝急了。
“嘿！真奇怪了，還能不翼而飛了不成？”
兩人面面相覷，最后不約而同地緩緩抬頭。
卻見頭頂房梁上一只草鞋掛在一只腳趾上，正吊兒郎當(dāng)?shù)鼗问帯?p> 徐勝往側(cè)面走了幾步，便看見那人手里正用棍子穿著一塊肥肉，吭哧吭哧的啃著。
“下來！”徐勝大喊了一聲，舉槍瞄準(zhǔn)那人。
“別開槍，自己人！”那人大叫了一聲，將樹棍橫著在嘴里一舔，上面的一大塊肉都進(jìn)了他的嘴巴。然后手里的繩子在橫梁上纏繞了幾下，抓著繩子就跳了下來。
落地之時(shí)，繩子在橫梁上的一頭也恰好落下來，被他伸手一挽，順勢收入懷中。
繩子的另一頭有個鉤子，剛才這人就是釣魚一般，勾走了徐勝煮在鍋里的臘肉。
“自己人，自己人！”那人笑著對徐勝說到?！皩Σ蛔“?，實(shí)在是餓得慌了。我可以給錢，你看這夠不夠？”
那人從腰上褡褳里掏出一把錢來，遞到徐勝的眼前。
徐勝接過來一看，嘿，永昌通寶！
“不過你剛才說的那些話啊，我卻不太認(rèn)同啊！”這人抹了抹嘴，走到朱由檢的身邊，與他站在一起，對著徐勝說到：“人無完人，咱們那位大明皇帝陛下，縱然有千般不是，但一心要扶保大明江山的氣節(jié)，是其它任何人都沒有的！”
朱由檢眼睛一亮。剛才備受打擊的陰暗心情，似乎又重新亮堂了起來。
“有這么一首歌，不知道你聽過沒有？”那人對徐勝說到。
徐勝一手拿著狙擊槍，一手拿著永昌通寶，
他還沒有來得及說話，卻聽見那人口里發(fā)出清脆的叮當(dāng)節(jié)奏聲，然后竟然就唱起來了：
“當(dāng)哩個當(dāng)，當(dāng)哩個當(dāng)……”
“竹板這么一打呀，聽我來說點(diǎn)啥！”
“說一說，咱那位圣明天子朱由檢陛下！”
“他從小就聰明啊，可惜沒了媽！”
“他和天啟一個樣，原來是兩哥倆！”
“十六歲登了基，魏忠賢要?dú)⑺?！?p> “他反手就干翻了魏忠賢，還把閹黨抄了家！”
“東林黨，是一家，逮著皇帝就開罵！”
“直罵的那，老鱉翻了肚，麥桿上結(jié)了瓜，公雞下了崽，鐵樹開了花！”
“朱皇帝，不怕他。關(guān)的關(guān)來殺的殺！”
……
這人一通叮叮當(dāng)當(dāng)?shù)夭僮?，直把朱由檢夸成了千古第一明君。
英明神武斗閹黨！
雷厲風(fēng)行拆東林！
勤政奉公治天下！
東抵建虜，西抗大順！
帶領(lǐng)大明在瘟疫和饑荒中百折不撓！奮勇前進(jìn)！
最后鞠躬盡瘁，蠟炬成灰！
如果不是外面兵荒馬亂的聲音實(shí)在太吵，徐勝差點(diǎn)都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