拍.客

　　歹徒當街行兇，路人漠視不理……

　　每每看到此類新聞，李穎都憤憤然，對那些持“事不關己高高掛起”態(tài)度的人恨之入骨。

　　身為拍客，李穎希望通過強大的網(wǎng)絡與自己微薄之力喚醒冷漠人的良知。多年來李穎一直堅持著自己的信條，不斷地上傳著視頻。

　　李穎搬家了，這里是城鄉(xiāng)結合部，環(huán)境優(yōu)雅容積率較低，很適合她的性格。入駐新家不免心血來潮，她坐在窗臺上自拍了一番。

　　手機自動關機時發(fā)出微弱的光亮，李穎知道已是深夜零點整，因為關機時間是她親手設置的。如果這個時間老公楊明沒回家，那就不會回來了。楊明身為一個部門的領導工作很忙，常常無法回家，也不能經(jīng)常陪伴她。

　　今夜李穎第一次失眠了，總感覺放在寫字臺上的DV攝像機散發(fā)出一股莫名的力量在召喚著她。鬼使神差，一向怕黑的她，竟然摸黑起床坐在寫字臺前。

　　忘了已經(jīng)是深夜零點，忘了屋內(nèi)只有孤身一人，忘了打開燈驅散黑暗……

　　當李穎的手要觸及到機身的時候，奇怪的事情發(fā)生了，攝像機的液晶屏竟然顯示出了畫面。畫面里李穎笑著擺著各種pose，扭捏的、性感的、誘惑的、卡哇伊的，這都是她平時不敢在外人面前表現(xiàn)的一面。

　　她想把這段視頻發(fā)給楊明，因為自己不能經(jīng)常陪伴老公，這樣老公想她的時候可以看看。

　　看著看著，鏡頭由遠及近地起了變化。李穎愣了一下，鏡頭怎么會有變化？她清晰地記得當時DV攝像機是固定在三腳架上的。屋子里沒有別人，只有自己搔首弄姿，不可能有人調整鏡頭。

　　正在李穎狐疑之際，突然發(fā)現(xiàn)背景中那……那是什么？

　　攝像機的畫面出現(xiàn)的是她背后的景象，鏡頭被拉近到對面樓的一扇窗戶，而恐怖的是窗內(nèi)一個男人正用刀刺向一個女人。瞬間的動作被拍攝進了視頻，而這個男人竟然是他！

　　過了好久，恍惚之中的李穎才想起去關機，但伸出去的手卻停留在半空中。

　　她驚異地發(fā)現(xiàn)攝像機竟然沒有安裝電池，電池一直在充電器中充著電，并不時地閃爍著紅色的小燈。

　　艱難的一夜，李穎蜷縮在被子里瑟瑟發(fā)抖。

　　沒有電池的攝像機一整夜都在播放著那段殺人的視頻，直到太陽升起陽光灑進窗內(nèi)才停止了“自動”播放。

　　李穎迷迷糊糊地下了床，攝像機靜靜地擺放在寫字臺上，她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伸手去拿，手指觸及到攝像機外殼時發(fā)現(xiàn)是冰涼的，說明攝像機并沒有工作過，而且電池依然在充電器里閃爍著紅燈。

　　李穎松了一口氣，斷定昨晚的一切都是夢。

　　李穎伸了伸懶腰，正準備洗漱，突然發(fā)現(xiàn)床上的杯子竟然是卷成一個筒狀。她抓狂地跑過去將被子拉平，安慰自己是起床的時候不小心推成這樣的。

　　夢！一定是夢！李穎安慰自己昨晚發(fā)生的一切全是夢。當她伸手摸到枕頭的時候，枕頭和枕頭附近一點熱度都沒有，她的確是蜷縮了一晚。

　　李穎推開窗戶，希望戶外的涼風能吹散陰霾。風吹進室內(nèi)，李穎感到了一絲困意。等她補足睡眠再次醒來的時候，外面已經(jīng)完全黑了，她希望一切都過去了。

　　樓下停著兩輛警車，紅藍色的警燈不住地旋轉著，許多人從對面樓進進出出。李穎一下子緊張起來，急忙跑下樓去看個究竟。剛到街上，就聽說發(fā)生了兇案。

　　真的發(fā)生了兇案！李穎想起了寫字臺上的攝像機。她不敢繼續(xù)想下去，立刻返回家中。抓起攝像機，像是千斤重石。她將攝像機連在電腦上，想確認里面的他究竟是不是他。

　　22寸的電腦顯示器使播放的畫面非常清晰，男人和女人爭吵，繼而男人用刀刺向女人，那是李穎再熟悉不過的男人。

　　“在干什么？”楊明打來電話詢問。

　　“我，沒事?！崩罘f趕忙縮小了窗口，仿佛楊明在電話里能看到似的。

　　正要繼續(xù)說話的時候，手機再次

　　自動關機，時間又是零點了。李穎沒

　　有再打開電話，因為不知如何面對楊明。

　　寂靜的屋子里，李穎獨自坐在寫字臺前。播放、定格、放大，李穎反復重復著幾個動作，希望找出不是他的證據(jù)。

　　夜，漆黑的夜。一切都是靜止的，唯有墻上的掛鐘發(fā)出的滴答滴答的聲音。

　　不知不覺中，李穎面前出現(xiàn)一男

　　一女在爭吵，男人情緒越來越激動，

　　拿起桌上的一把水果刀向女人刺去。

　　“不要！”李穎喊了出來，那個男人將目光轉向她，并一步一步逼過來。

　　李穎驚慌地轉身就跑，一下子撞在沙發(fā)上。她從夢中醒來，太可怕的夢了！

　　“為什么不報警，你是唯一的目擊證人？”傳來女人說話的聲音。

　　“不能報警，因為他是楊明。李穎含糊地回答。

　　“難道你老公殺人了，你就該做旁觀的人嗎？”

　　李穎沒有回答，意識到屋內(nèi)怎么會有一個女人在說話。驚恐，讓李穎從椅子上跳了起來。她環(huán)顧四周，屋內(nèi)靜悄悄的，顯示器畫面定格在楊明的臉上。這次真的醒了，原來剛才的對話也是在夢中。李穎將攝像機里的內(nèi)容剪切進電腦，然后把DV磁帶扔到廚房的洗菜盆里用火燒了。

　　李穎做了一個決定——不報案。

　　她也不和楊明去核實，也不想知道事情的真相，因為問楊明等于暴露自己，那樣第二個死的很可能就是自己。她準備將這一切在大腦中刪除，遠離這些煩惱……

　　李穎不由自主地將目光轉向對面

　　那個窗戶，突然間一個女人的身影出

　　現(xiàn)在那扇窗里，是那個死去的女人。

　　女人面無表情地看著李穎，繼而淚流

　　滿面，好像在哀求。

　　鬼！李穎無法相信自己的眼睛。

　　好久才緩過神來，那個女人消失了，

　　一切寂靜如初，好像什么都沒有發(fā)生。

　　吃了大把的安眠藥后，李穎終于睡著了。

　　與此同時，一個黑影悄悄推開房

　　門。李穎想轉動身子，卻無法挪動。

　　黑影走到床前俯下身，李穎想是那個死去的女人吧？

　　“報警，只有你能幫我?！甭曇艋厥幵诙叄罘f明明知道是在做夢，但就是無法醒來，任憑恐怖充斥在夢中，陽光再次照進室內(nèi)的時候，李穎終于醒來。她艱難地爬起來，發(fā)現(xiàn)寫字臺上放著那盤早已經(jīng)燒毀的DV磁帶。她抓起磁帶沖出家門，然后瘋狂地把磁帶拉出來扯斷了丟進護城河。

　　有人議論兇殺案，說那個女人死得真慘，才二十多歲太可惜了……每次聽到大家議論，李穎都心驚肉跳，好像自己是兇手似的。

　　李穎瀏覽網(wǎng)絡、看報、看電視新聞，期望能發(fā)現(xiàn)有關的事情。希望楊明被繩之以法，只要不是自己揭露的就行，這樣那個女人就不會白死，而自己也不用這么糾結。但事與愿違，一年過去了，竟然什么事情都沒有發(fā)生。

　　兇案就像沒有發(fā)生過一般，楊明沒有再回家，只是偶爾會打個電話說些不痛不癢的話。作為妻子李穎覺得是否自己的表現(xiàn)有些不正常，畢竟老公一年沒有回家了，是不是該主動打電話問問原因，或是發(fā)發(fā)牢騷。

　　死去的女人沒有再出現(xiàn)，攝像機一年沒有使用也落滿灰塵。李穎經(jīng)常問自己，一切都過去了嗎？

　　一天下午，為了排解寂寞，李穎打開了電視，隨便選了一個臺，因為她只是希望室內(nèi)能有些聲音而已，畫面播放的是一部普通的國產(chǎn)電視劇。

　　看著看著，本來已經(jīng)有些睡意的李穎突然發(fā)現(xiàn)電視畫面出現(xiàn)了一個熟悉的場景，一個男人和一個女人在爭吵，男人用刀刺向女人……

　　這怎么可能？太離奇了，天下竟有這樣的事情。她糊涂了，到底是虛幻還是真實？韓穎翻出報紙查看當天的電視節(jié)目預告，剛才播放電視劇的時間竟然是新聞時間。

　　顧不得關閉電視，李穎飛奔去了案發(fā)現(xiàn)場。防盜門緊緊地關著，李穎呆在樓道內(nèi)不知自己來看什么的。

　　那個死去的女人又回來了！李穎預感到，一年后，一切又開始了。

　　李穎驚慌地跑回家，關門的時候，一個黑影隨她進入室內(nèi)。

　　打開電腦，調出視頻。刪除！李穎點了鼠標右鍵，要刪除這段詭異的視頻。她不知道當初沒有選擇報案，還特意銷毀了DV磁帶，為什么偏偏留了拷貝在電腦里，這真是自相矛盾。

　　“不要刪除，你刪除了就沒有楊明的犯罪證據(jù)了！”又是那個死去人的聲音。

　　屋子里沒人，但墻上有個女人的黑影。黑影在動，聲音來自墻上。

　　“你為什么不肯幫助我？”還是那個女人的聲音。

　　“我不想毀了我的生活?！崩罘f曾經(jīng)想過很多理由，甚至還是冠冕堂皇的，但這一刻她不想再解釋了。

　　“讓兇手逍遙法外，難道就沒人愿意伸張正義嗎？”女人激動地說。

　　“我只是一個普通的小女人，我不想因此……”

　　沒等李穎說完，女人插話道：“你選擇做一個旁觀者嗎？”

　　這句話刺痛了李穎。墻上的黑影消失了，李穎無力地躺在床上。她盯著屋頂失眠了，余光中手機發(fā)出了最后的微光，時間又是零點了。每次零點都會有事情發(fā)生，這次也不例外。

　　微光沒有消失，而是依舊閃爍著。

　　李穎扭過頭來，一個黑影正坐在電腦

　　前，閃爍微光的是電腦顯示器。

　　“你在干什么？”李穎平靜地問黑影?！鞍岩曨l傳到網(wǎng)上，這樣所有人都能看到兇案，楊明就無法逃脫了。”

　　黑影一邊上傳著文件，一邊解釋道。

　　李穎跳了起來，上傳到網(wǎng)上和自己送到派出所沒啥區(qū)別，她要阻止黑影這么做。

　　“你！”李穎伸出去的手穿過了黑影的身體。

　　鬼怎么可以被抓到，李穎都覺得自己傻。雖然沒有抓到，但李穎看清了黑影的長相。那樣子就像在照鏡子，黑影竟然就是自己。

　　有人敲門。李穎從床上爬了起來，先到電腦前確認昨晚的事情到底是夢境還是現(xiàn)實。

　　移動了一下鼠標，電腦從屏幕保護狀態(tài)中退了出來，屏幕顯示“上傳成功”的提示。

　　李穎不知該如何是好，隨后又把希望寄托在管理員審核不能通過上，但當她刷新了屏幕后，發(fā)現(xiàn)視頻已經(jīng)通過了審核。

　　敲門聲更緊了。李穎不知如何到的門口，如何打開的門。

　　“你怎么了，干嘛反鎖門？”楊明看見李穎神不守舍的樣子隨意問了一句。

　　面對自己的丈夫，李穎覺得他是那樣的陌生。她想回答，但楊明好像

　　并不關心，而是直接走到電腦前。他

　　坐在電腦前翻閱電腦中的文件，很焦

　　急地找著東西。

　　“我存在你電腦里一個重要的文件找不到了？”楊明說道。

　　“你什么時候存在里面的，我怎么不知道？”李穎疑惑地問。

　　李穎當然不知道，楊明把自己行賄和受賄的名單和來往賬目存在她的電腦里，因為他害怕一旦東窗事發(fā)，檢察院會發(fā)現(xiàn)這個關鍵的證據(jù)。

　　“你上傳了什么？點擊率這么高?！睏蠲鞔蜷_了縮小在下面的頁面。

　　沒等李穎解釋，張明的手僵硬了。

　　網(wǎng)頁上傳的竟然是他存在電腦里的那

　　個文件。楊明跳起來指責李穎，李穎

　　想解釋，但她又解釋不了殺人的視頻，

　　怎么變成……

　　“這就是報應！”楊明暴跳如雷沮喪地說，“作繭自縛，干嘛找你這個傻女人？”

　　“你怎么能這么說我？”

　　“傻女人，你說你能預感到未來，你說你能未卜先知。這不是傻是什么？”

　　“我沒說過啊？”

　　“對，你想說和誰說啊，你身邊有家人有朋友嗎？”

　　楊明罵著，懊惱著，憤怒著。他說的話對李穎的打擊遠遠超過了女鬼。

　　李穎似乎明白了為什么自己總是一個人，為什么自己沒有朋友，為什么李明總是不冷不熱的，這一切都是因為沒人愿意理會的一個病人。

　　“你忘了那些不著邊際的預言了嗎？”楊明苦笑地說，“最近又未卜先知了什么了？”

　　同事的疏遠，父母的眼淚，鄰居的嘲笑，這一切像決堤的潮水一下子涌到李穎的腦子里，她全記起來了。

　　“你騙我！”李穎沖了過去和楊明廝打起來。

　　楊明也是一肚子的氣，當初為了保住自己的口碑和仕途，沒有和李穎離婚，這個選擇給他掙夠了人氣，因此事業(yè)也是扶搖直上，但沒想到這一步頗得人心的好棋，此刻變成了自掘墳墓。

　　廝打中，楊明抓起水果刀。李穎握著冒血的傷口，視頻中的畫面再次出現(xiàn)在腦海里。

　　她緩慢地、輕飄飄地向下倒去，恍惚中她最后看了一眼窗外蔚藍的天空，最后一眼世界，還有對面的那個窗口……

　　她看到窗口里一個女人在窗臺邊扭捏地擺著姿勢自拍著。

　　對面自拍的女人是名拍客，當晚一段視頻被傳到了網(wǎng)上，瘋漲的點擊率引起了警方的注意。不久楊明落網(wǎng)了，拍客的視頻成了唯一的證據(j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