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夜行
元楚二人很快起身，因著元楚并無夜行衣，一身白色便衣于深夜著實顯眼，故換上了阿顏的夜行衣，而阿顏一襲暗紫破裙并不鮮明，遂未曾更換。
阿顏比她略高些，因而一身漆黑的夜行衣穿在元楚身上略顯寬松，她不得不以布絳束腰，將長褲整理進(jìn)靴中。
元楚自出山，一直身著便衣，而夜行衣貼身簡潔的設(shè)計，更給她增添了一分英氣。
“小娘子，”阿顏微微頷首，試圖挑起元楚的下巴，而后者掠掠側(cè)身，輕松躲開了阿顏伸出的手，“你生得如此好樣貌，成日里男裝著實可惜。”
“方便?！?p> 元楚作答，極簡的二字。
而事實也的確如此，她并非學(xué)話本中玩些千金扮公子的把戲，少年衣物更利于她舞刀弄槍，故而她選擇著便衣，也正是因此，她并未修飾容顏，不曾著冠，僅將青絲高高束好，干凈利落。
那人輕笑出聲，并未深究。
二人輕功皆不賴，加以夜深，街上鮮有人，她們一路行得迅速，很快就至了城主府。
夜色沉沉，皎月不知何時已被飄動的烏云覆蓋，稀稀落落的星點不亮整個夜空，只能隔著如墨般的夜色彼此遙遙相望。
元楚二人側(cè)身于巷陌轉(zhuǎn)角之處，從此處望去，城主府亦同周圍民宅一樣，已熄了燈，唯有門前懸掛的兩盞紙糊的燈籠，散發(fā)出昏黃的光，光下是暗紅色的府邸大門，顯得極為壓抑。
而那大門前，仍有兩名士兵在守夜，卻是懶懶散散，各自癱在地上，靠著門前的支柱，這個打個哈欠，那個擦擦鼻子。
元楚觀望著府邸圍墻，并不甚高，她便尋找著可落腳之處。
而身邊的阿顏微微偏頭，似乎看出了她心中所思，嗤笑一聲，輕輕開口：“阿楚，沒干過類似之事？要進(jìn)去，自當(dāng)是從正門進(jìn)，學(xué)那偷雞摸狗的盜賊做什么。”
元楚聞聲，微微疑惑地看向她，而阿顏卻未等她發(fā)問，便理理裙子，“唰”一聲展開花扇，搖曳著身姿，走了出去。
元楚蹙眉，欲叫住她，卻只見她已將走至城主府門前。
方才那擦鼻子的士兵率先發(fā)現(xiàn)了來人。
她細(xì)腰婀娜，以扇掩面，款款步于深夜中。
美人走到城主府門口，忽然從腰間束帶上掉下了一方絲絹，恰有一陣風(fēng)起，不偏不倚地，將絲絹吹到了那兩名士兵中間。
美人小小驚呼一聲，那握著花扇的手便落下了一點，露出了她被遮住的半張臉。
黛眉含翠，羽睫半翹，鳳眸微揚，朱唇淺張，配以一綹青絲垂落，一襲紫裙柔柔，恍如夜行的狐妖，端的是容顏絕色。
“兵爺，”那美人出聲，音色嬌媚，嗔了他二人一眼，“奴家的帕子……”
守夜的士兵頓時興起，不禁露出了色瞇瞇的笑容，其中一個諂笑向前：“呦，誰家的小美人兒……爺這就來幫你??！”
而另一個見他從地上爬起，走向那方絲絹，亦紅了眼，一邊笑罵著“去去去”，一邊去搶那絲絹。
他二人爭奪之際，忽覺眼前光線一暗，原是那美人主動走上前來，微微俯身。
“兵爺，奴家美嗎？”
她笑。眉眼彎彎。
“美美美……”二人搓搓手，對視一眼，有一人大膽伸出手，向美人探去。
“咚”一聲，兩名士兵已被放倒在地，他們最后嗅到的，似乎是那鳳眸美人幽幽的發(fā)香。
“美嗎？”阿顏直起身子，愉悅地瞥了倒在地上的二人一眼，語氣聽來極其溫柔，“那就給老娘死?！?p> 而后她嬌嬌笑著，將身子轉(zhuǎn)去元楚在的方向。
那邊的元楚觀望了一切，深深吸了口氣，又緩緩?fù)鲁?，只是那嘴角，還是不免，微微地抽了一抽。
似乎沒有什么不對勁的，這像極了阿顏的作風(fēng)。
于是在阿顏的帶領(lǐng)下，這二人大搖大擺地從正門而入。阿顏實則并未殺死守門的士兵，只是用了點兒東西，讓他們暈了過去，一頓熟睡之后，亦不會想起剛才之事。
城主府內(nèi)安安靜靜，她二人走在外院，下人們早已入睡，借著夜色，一路暢通無阻。
然而順著卵石路踏入內(nèi)院，元楚忽然瞅見遠(yuǎn)處一間屋子，仍亮著燈火，雖有翠竹掩蓋，于深夜之中依舊格外明顯。
她與阿顏對視一眼，不約而同地，翻上了屋頂，速行至那亮著的屋子。從起身到落瓦，皆是寂然無聲，沒有發(fā)出任何動靜。
掩身于瓦上，借著這間屋子散發(fā)出的光，元楚這才發(fā)現(xiàn)，院落中陳設(shè)皆不菲，無論是雕了紋飾的青石桌，還是卵石路邊置的琉璃燈，皆與她入城以來見到的屋宅布置對比一天一地。
元楚不免抿了抿唇。
身旁的阿顏忽然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而后示意她向下望去，原來在她觀察四周之時，阿顏已悄悄地卸下了幾片瓦，口雖小，卻足以看個大致。
元楚俯身望去。
此處正對著廂房外間，能瞧見會客之處。
紅木案幾邊坐著兩人，一人大腹便便，頗為富態(tài)，室內(nèi)燭火下顯得油光滿面，而他對面那人身材瘦削，因位子問題，元楚看不清他的面容，但可見他綢緞質(zhì)地的道袍，松松垮垮地披于身上。
“大師，”那胖子眼睛瞇起，拱了拱雙手，做出敬重的樣子，“這鬼擾小弟久矣，不知大師那邊何時做好準(zhǔn)備，前來助小弟一臂之力？”
那被他稱為“大師”的男子伸出兩根手指，敲了敲案幾：“城主大人急什么？這兩年你過得難道不好？”
原來那錦衣胖子便是嶺關(guān)城主馬守道。
聽見“大師”如此說，馬守道“哎呦”一聲，頗為諂媚地笑了一笑：“大師，小弟這兒可是有掉頭的風(fēng)險，還請大師疼惜疼惜?！?p> “慌什么？”那道袍“大師”的頭動了動，大約是瞟了馬守道一眼。
馬守道捋捋下巴上的小碎須，眼睛“提溜”一轉(zhuǎn)。
“大師”又接著開口：“你這兒不是后日才廣選驅(qū)鬼之士？到時候隨便弄點手段，把其余人都打發(fā)咯，而我……自會留下?！?p> 馬守道點點頭，那兩頰肥肉也晃了晃：“大師放心，小弟自會辦妥?！?p> 他一邊說，一邊從懷里掏出一封黃紙信，向“大師”雙手奉上：“事都寫在里頭咯，小弟的榮華富貴，就看大師您那邊兒咯。”
“大師”接過信函，從鼻子里發(fā)出一聲嗤笑，并不多言，轉(zhuǎn)而起身，向外走去。
“大師慢走。”身后馬守道亦爬了起來，對著他的背影彎了彎身子。
道袍人一面走，一面抬著手整理著發(fā)頂，從元楚的角度看去，恰擋住了他的臉。
“吱呀”一聲，門輕啟。
元楚伏下身子，余光瞥見阿顏翹著腿，斜坐在瓦上，正悠然自得地?fù)u著花扇，頭動也不動地，便伸手按下了阿顏。
元楚微微抬頭，瞅著“大師”大步遠(yuǎn)去的背影，面色逐漸凝重。
她思索入神，也就自然沒有瞅見，茫茫夜色下，深深青瓦上，紫裙美人愉悅地勾了勾唇角。